花年复一年开得很好看,他每每在万树花开时造访,发现白泽若刚从山外回来情绪便很失落。
直到有一天白泽终于心情很好,从袖子里捧出一簇浓郁得有些靡丽绮艳的、蕊芯朱红的黑。
白泽看看花,又看看他,问,好看么?
他讨厌红色,更讨厌黑色,就摇了摇头。
不染花淌着溪水渐渐飘远,他从往事中回过神,看见白泽竟然就坐在溪水下游。
白泽的头发有些乱,穿着一件从未穿过的青色长衫,握着一根用树枝做的杆,另一头绑着细细的绳,绳尾浸没在溪水里,一边垂钓一边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
好巧不巧,刚才放入溪水里的花瓣竟正正挂在了鱼钩上。
鱼竿被微弱地拉扯了一下,白泽一个激灵坐直身体,抬高鱼竿。
一朵小小的白花很刺眼地挂在鱼钩上。
白泽看着花,神情有些嫌弃,正准备丢回溪水里,鼻尖微微抽动了一下,停下动作,放在鼻下细细闻了闻,大抵是闻到了还未完全洗净的血腥味儿,露出了有些诧异的神情。
俊美的上古神兽拿着不染,环视了空空如也的四周,怔了怔,沿着溪水看向上游。
他已然隐去了身形。白泽看着空空如也的溪水上游,又闻了闻花瓣,发现血腥味儿似乎是自己的幻觉,便将花扔了回去,继续对着清澈见底的溪水托腮垂钓起来。
不染花,不染花,洁白胜雪的不染花。
不染花,不染花,皎皎似月的不染花。
不染花,不染花,至死不渝的不染花。
它白得像遥不可及的云朵,它象征着世间最纯洁的爱情。
这次应当是没露出什么马脚,因为白泽再没穿过青衫、也不曾提过偶然在花上闻到的血腥味。
他仰头喝下一杯酒。
龙性好酒,他的酒量向来是很好的。
白泽知道他好酒,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酿酒,每次他上山都会拿出一壶百香酿来招待。
名曰百香,实则是用百朵不染酿制,酒里带着花蜜的香甜。
他应当并没有喝多少,却看见桌上明明已然坐着一身白衫的白泽,远处竟脚步轻快地走来另一个身着青衫的白泽。
那一身青衫有些眼熟,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确认自己今日身上并没有血腥味。
白衫的白泽看了他的神情,转过头,自然无比地招呼青衫的白泽过来坐下。
白衫的白泽对青衫的白泽说:他就是应龙。
他就是应龙。
他是听过自己的名号的,也万万没想过竟会因白泽的短短几个字而如坐针毡。
在这强者为尊的洪荒,若有人是最不可招惹。
在这狞恶横行的三界,若有人是最暴戾嗜血。
他的名字就应该叫应龙。
青衫的白泽原本神情很是百无聊赖,听到他的名字,微微睁了睁眼睛,歪着脑袋打量他。
他何曾见过白泽露出这样轻佻凉薄的神情,便移开了视线。
青衫的白泽跟着他把视线移到白衫的白泽脸上,又慢慢移了回来,挑了挑眉,坐了下来。
白衫的白泽点了点头,转过头来,笑容一如既往的淡然从容:
应龙,这是青泽,我的弟弟。他才几千岁,总爱到处乱跑,所以你前几次来都恰好不在。
说到这里,白泽停顿了一下,神色有些微妙的为难:他尚且年幼、脾气任性,若是冒犯了你,你不要和他多做计较。
应龙很认真地听了,转头视线便撞进了青泽的眼睛。
青泽的嘴角明明是上翘着的,却并不是在笑。
——他湛青的眸子里涌动着尖锐刻薄的恶意。
第2章山妖青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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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泽目睹应龙身死之日,天空中不曾落下一滴雨水,不可见一片云朵,只剩明晃晃的太阳汗津津地正挂穹顶。
那段时日原本淫雨霏霏,黄河洪水泛滥得厉害。青泽将将过了1000岁生日,挂着一个空空的酒坛子,把它当做唯一的行李。
他先去了凶犁土丘,看到一片黄黄的空旷土地,一路问了,又改道去淮水,到了淮水,看到应龙身上血溅得老高,掉落河底前最后一句话竟是‘可真真是个好天气’。
最前方理应是斩杀应龙一行人的首领,看了看剑柄又看了看地面,唯独不去看那淹没尸首的涛涛河水,只是侧过脸问:“他……当真是死了?”
身旁一耄耋老者答:“当真是死了。”
那人怔愣一下,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不过数日,天上下来些仙气飘飘的人物,把得见当日之景的人一一唤来、说了些这般那般的言语,又唤了记载县志的人,牵起他的手含笑着柔声问了些言辞模糊的问题。所问之人性子呆愣,懵懵懂懂支支吾吾半晌,待众仙都露出颇有些不耐的神色才恍然大悟,连连弓腰道晓得晓得。
再后来所记载的被斩杀之龙,便成了一条蟒蛇所化的无名蛟龙。
无名蛟龙被斩杀时所倚山石数千年后仍可见半山猩红血迹,后人名曰斩龙台。
那些身带华光飘飘然下凡来的仙人们没待几日便金光璀璨地离开了去,走时还甩甩衣袖,唯恐染了半分凡间的泥泞污浊。
青泽是认识应龙的。
说认识似乎太抬举自己。应龙是生于洪荒、寿数已不可考的上古神兽,六百多年前还曾立下杀蚩尤斩夸父的大功。他只是海滨洞穴里的山精野怪,无非是曾经机缘巧合有过数面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