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我像其他雄虫一样,会不顾你的意愿,执意留下这只虫崽?
还是觉得,这事跟我毫无干系,你自己就可以决定,不需要告知、询问我的意见?
连着几句反问,青年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口气的冷硬。很奇怪,憋了这么久,知道了这么多,他明明已经不生气、完全可以理解劳埃德的某些决定,但这样再重复一遍时,他的话语里为什么还有愤恨与不甘。
被他质问的虫没有回应。也许是因为,从客观来说,欺骗已经发生,所以再怎么解释都是借口。夏恩心下感到好笑。短短半年,很他已经可以明白帝国上将很多时候沉默的原因。
劳埃德克雷夫不是不善言辞。他只是不屑于掩饰伪装。他不反驳,是因为自己说中了。
哈。夏恩到底没把那声冷笑吞下去。他伸手,再一次如其所愿地解开那件衬衫,然后毫无隔阂地将掌心覆了上去。
精神拟像中的肢体接触,和现实世界毫无区别。只不过没有那些道具留下的红痕。但显然雌虫的意识还记得。劳埃德开始喘息,他反手揽住青年的身体,像落水之人攀援住了浮木,迫切而狂热。
这件事是泽维尔告诉您的吧。帝国上将已经不是猜测,而是肯定,他这样做,意在挑拨您和我的关系。
他不可信,我知道。夏恩挑明雌虫话里的暗示。他俯在劳埃德耳边,沉声道,但这一点,他没有撒谎。
劳埃德叹了口气。绕了这么大一圈,他终于弄白了他的小雄虫古古怪怪的原因。小少爷,您就因为这个,这么多天拒绝和我通讯?
我知道您很生气,对我很不满这是我的错,私下您想怎么对我都可以
但不管怎样,您都不能拿自己的安全冒险。这次是万幸,您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可下一次呢?劳埃德揽着夏恩的手不觉开始用力,他回想起过去十来天的漫长折磨,完全不想再经历一次。
小少爷,您已经是洛奥斯特公爵了,有些时候,您不能感情用事
够了!夏恩开口打断。他推了一把劳埃德,坐起身来,目光落在雌虫腰腹间,眉目间一片阴沉,又来这一套,你不烦吗?
劳埃德感到懊恼。他明白自己说错了话。明明不想指责,但一开口,有些字句就不受控制。
帝国上将用手撑着身子,从地毯上起身。他停了一会,尔后在青年的凝注下,再次开口:小少爷,您有疑问,可以直接向我求证,能说的我一定
向你求证?夏恩闻言,嗤笑一声,再次打断。他抬头,直直看向劳埃德,我问了,结果呢?
帝国上将脸色发白,无话可说。
话题又转了回来。这是无法回避的核心。夏恩恼恨于这一点,他知道答案,所有的答案。但他仍然不想接受。
劳埃德,你知道吗?夏恩低喃道。对于这场谈话,他感到巨大的厌倦和乏味,他不想继续,却不得不继续,婚约的事,我很想相信你不知情。虫崽的事,我也想认为你有苦衷。可是我做不到
小少爷费了这么大劲,得到的却依然是这样的回应。劳埃德不敢置信地按住青年的双肩,愤怒地低吼:我和弗朗茨真的没什么!您明明看到了!
是啊,看到了夏恩嘲讽地朝他瞥他,可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帝国上将怔怔地看着他的小雄虫,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但他清楚捕捉到了青年表情传达出的情绪。不满消散了。他感到受伤。他想为自己辩解,可舌头却僵住了。
我没有办法最终,雌虫用尽全力,嗫嚅出毫无逻辑的破碎话语。我不想您难过
劳埃德,你太傲慢了。太自以为是。从一开始到现在。你一直如此。夏恩将劳埃德的无措收于眼底,内心诡异地升起一股恶意的快感。
口口声声洛奥斯特大公如何如何,口口声声为了我好,一副长辈的指导包容姿态,却连最基本的尊重和坦诚,你都做不到。
他提醒过这只雌虫,三令五申过自己的底线,可对方总是那样我行我素,固执又自我。
你知道吗,你越是想替我担下所有,我便越感到不安。
我忍不住问自己,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你善意的谎言?
夏恩垂下头,用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如此地袒露心扉,让他焦躁不安,他感到暴露在外的恐慌,但有什么在推着他,他无法停下来。
你习惯性地去承担一切,为我做了那么多该我去做的事,对我的推卸偷懒毫无怨言,追根究底,不是因为你能力强、你有责任心,只是因为你的自以为是。
你要赎罪,所以你要把洛奥斯特撑下去;你认为其他人都不可靠、都不可信,所以你亲力亲为,做什么都只相信你自己
可你不去相信别人,别人又怎么相信你?!
长久以来积攒的不满,只在心头偶尔闪现的念头,全都变成尖锐的武器,一句一句射向眼前这只让他又爱又恨的雌虫。
夏恩知道这些指责一点都不客观,非常偏颇,甚至还有很多不该由劳埃德买单的情绪。但不光帝国上将在这里撒不了谎,他作为精神体,情绪也十分不稳。这些与其说是控诉,不如说是他的自我厌恶。
劳埃德没有错。错的是上头之后自顾自付出、尔后一有风吹草动就退缩回避的他自己。但这些,比起将利刃对准自己,伤害他人和推卸责任更加简单。
小少爷劳埃德一把抱住了夏恩,他从没想到夏恩会这样想,但小雄虫说的没错。对不起,是我太傲慢了话语如此苍白无力,他除了道歉,再无他法。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金发雄虫推开他。他眼眶发红,蓝眸蒙上一层雾气,声音带着隐约的哭腔,你既然答应做我的雌君,我就是虫崽的雄父,这是我们两虫的事。
情绪失控了。夏恩清楚地察觉到这个事实,但他不想控制。他打量着这只雌虫,继续揭露那些彼此心知肚明的根本原因:
你不告诉我,是因为你不想被他虫干涉、改变你的决策,也是因为你打从心底,认为我不可靠不可信
不是!灰发雌虫断然否认,他坚毅的面庞上有几分慌乱,显然预感到了这段对话的走向。他试图阻止:小少爷,您做的很好,真的很好
不要撒谎!在这里,你没法骗我。夏恩恶狠狠地压制了雌虫的反驳。他碧蓝的双瞳像覆上了一层冰雪,雾气弥漫着,什么都看不清。你这样想过,我听到了。
帝国上将颓然垂首。
房间内一片寂静。夕阳的余晖给两虫披裹上金色的轮廓,滴答滴答的钟摆响声似乎永无止境。
不知过了多久,静止不动的身影忽然动了。
你瞒着我虫蛋的事,是对的。
恍惚之间,劳埃德听到一个嗓音如此说道。他愕然抬头,只见金发雄虫单手搭膝,金发掩映下,秀美绝伦的侧颜遥望着玻璃花窗,整只虫沉寂而寂寥,片刻前的激昂愤懑、不满伤心,似乎从未出现过。
我不是合格的洛奥斯特大公。懒散成性、做事轻率、没有脑子,只会说些漂亮话,跟弗朗茨、跟尤里完全没法相比。
我连自己的虫生都过不好,哪有资格去决定另一个生命的去留。夏恩看向帝国上将,表情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他轻声说着,像是自语,又足够另一只虫听得清楚。
再说了,这个公爵,我当得不怎么乐意,也不知道还能当多久你就算告诉我,也没有意义。
小少爷,您这样说雌虫颤抖着嘴唇,灰绿色眼眸一片煌煌,是什么意思?
蓝眸望了过来。金发雄虫目光愈加柔和,充满帝国上将看不懂的复杂意味。
劳埃德,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不管你欠弗朗茨多少,我觉得也差不多还清了。夏恩笑了笑,淡然平和,你对洛奥斯特已经没什么责任了,更不欠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