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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克己的车是军部配的,型号方郁伦很熟悉。
“是去陆军总部吗,长官?”他系好安全带,打开引擎。
令他疑惑的是,这次燕克己也没有坐在后排,再次很自然地坐进了副驾驶,手指对导航屏一输入了另一处军部机构。
“去这里送个材料,我可能要聊一会,你在车里等着。”
方郁伦说好。这个机构大概距离议事厅有15分钟车程,尚在市区内。按说,燕克己是陆战队出身,只要带轮子的东西,从摩托到坦克都能驾驶自如,而且十几分钟的路程偏要方郁伦当司机,雌虫只能认为他实在太懒了。
“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正当雌虫平静地驾驶时,旁边的燕克己突然发话,“你的脚怎么了,右脚?”
哦。被燕克己看出来也没什么惊讶的,毕竟庄园很多虫也能感觉到他右腿活动有些迟钝。好在只是跑跳类运动不行,开车影响不大。
“之前受过伤,长官。”他简单地说。
“你不用每句话后都加那两个字,严格来说,你并不隶属于军部。”燕克己笑着说。
方郁伦缓慢地点点头。他能感觉到燕克己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们之间的很多对话都是如此。
十五分钟的路程没多久便到了,方郁伦停好车,看着旁边的雄虫提着包走近机构。
下午的阳光很好,十几岁甚至更小时的方郁伦不喜欢晒太阳,不喜欢阳光下的训练和孤儿院夏日的燥热,但他现在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喜欢阳光,庄园阴冷的地下室糟透了。他甚至把微薄收入中不小的一部分拿来买被褥和袜子。
他把车窗打开一条缝透气,彻底熄火后,就这样躺在座椅上闭上眼睛,陷入短暂的睡眠。过了不知道多久,似乎隐约听到车门关合的声音,他睁开眼睛,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燕克己已经坐在旁边了。
“对不起、长官——”他的第一反应这样说。
燕克己没理他,再次点击导航输入一个地址,“去这里。”他点点屏幕。
方郁伦以为还有事情要办,立刻发动引擎,索性这个地方也在市中心,开了约十分钟便到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里竟然是一家小面线馆,红色大字字招牌上写着各种平价食物。
“需要我下去买一份吗?”方郁伦停好车,问。
燕克己已经解下安全带,“不用,你也下车。”
两人走进小面线馆,这里摆着塑料桌和鲜艳的塑料椅,大概能容纳二十个人,收拾得很干净。柜台内做老板的中年雌虫显然认识燕克己,对着雄虫露出一脸笑容。
而燕克己也迎了上去,叫了一声,“妈。”
妈?
方郁伦震惊了,看着燕克己给了那个雌虫一个拥抱。
“我和同事路过这里,顺便过来看看。”燕克己把方郁伦推上去。
“随便坐、随便坐,克己你照顾好同事,要什么就说啊。”说着,那雌虫还塞了一份菜单到方郁伦手里,到后厨忙碌去了。
“你看看要吃什么,吃完我们再回去。”燕克己已经自觉地拿出小碟,调起了辣椒酱。
方郁伦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一个陆军少将的雌父是闹市区小餐馆的老板娘,而燕克己直接把他带到了家人面前,他不知道哪个事实更让他惊讶。
他机械地看着塑封菜单,选择了菜单上有“推荐”标记的牛肉米线。他说完后,燕克己就走到柜台那里“下单”去了。
过了大概两分钟,燕克己直接端过来了两个碗。
方郁伦立刻占了起来,“谢谢长——”
“你闭嘴,”燕克己压低声音道,“我妈有点傻,他可能知道我在军部工作了很多年,但具体做什么的,他并不知道,也不想搞清楚。”
行吧,一个缺心眼的母亲和一个心眼特别多的孩子,这很合理。
方郁伦点头,用筷子把滚烫的米线拌开。
燕克己一边挑着米线,一边观察对面的雌虫助理,“你是不是好奇过——”
这话让方郁伦后背上的毛都快竖起来了,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看待燕克己被前雌君控告虐待的事——然而,燕克己另有所指。
“——好奇过我和温若旸是什么关系?”
好吧。这个他确实也好奇过。
他实话实说,“是,你们好像很熟。”但从部门和履历来看,交集应该并不多。
“实话告诉你,”燕克己把一次性筷子往碗里一戳,“温若旸是我的亲叔叔,他姓温,我姓燕,这也就意味着,我是一个私生子。”
看着眼前摊开两只手的雄虫,方郁伦再次不知该如何回应,好在燕克己能自己说下去。
“告诉你也没关系,其实陆军那边很多人都知道,前几年还闹得很大。我的雄父,也就是比温若旸大很多的哥哥,在陆军那边也有不小的职位。我从出生起就不知道自己有一个雄父,我妈妈一个人把我抚养长大,我也从没想找过雄父,反正他这
', ' ')('么多年来都不存在。”
“但是,当我在军部已经做出一些成绩的时候,可能是验血报告还是别的什么,让我的雄父注意到了我。所以呢,虽然二十年住在同一个城市,他从没打算找过我,但当时却想让我认祖归宗。”
“你觉得我会怎么想呢?”他问方郁伦。
方郁伦设想了一下,“我不知道。”他说。
“对,”燕克己点头,“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当时答应了他的要求,就能少奋斗几年。”
“但是在感情上,我幻想不出来自己其实还有一个父亲。”燕克己回忆着,“正当我还在犹豫的那几年,我这位消失多年的雄父,突发疾病猝死了。”
“接下来,事情可能你不懂,我也不太懂,就是他们大家族争夺遗产的事情,”从燕克己抿起的嘴唇看来,那场面一定相当难看,“由于我是还没认回的私生子,所以要继承遗产,条件非常苛刻。我不仅要证明自己的血统,还要面对温家人每天的谩骂,那些话就不在吃饭的时候说了。”
“我的前妻,前雌君,他希望我硬着头皮把这关过了,融入温家,把遗产拿到手。但是我做不到,”燕克己抬起头,眼神中有隐约的波动,“所以他要和我离婚。”
燕克己再次摊开双手,没有再说下去。
好吧。方郁伦总算听到了关于燕克己离婚的更完整版本。
“温若旸是温家少有的好人,一个劳碌命,你不要学他。”燕克己把自己碗里没动过的两片牛肉夹给雌虫,“不过你是他找来的人,应该和他差不多。”
听到最后的话,方郁伦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感受到从心底升起的温暖。燕克己让他赶紧吃米线,不要放凉了。
“长官,”方郁伦知道自己从早上出现到中午的心情都不是很好,既然燕克己愿意安慰他,他觉得也有责任把事情说明一下,“我今天心情都不太好,是因为去看了之前在北境服役的战友,他比我小三岁,我们一起服役了三四年。”
“但是我今天去看他,是去临终关怀病房,他快要死了。”方郁伦说,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稳。
燕克己挑起眉毛,表明自己正在听。
“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变形,割掉了一些器官,靠机器延续生命,死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方郁伦继续说,“他说,这种怪病可能是北境的禁区辐射引起的。但是他想在死前,确认我们这些曾经服役的战友,是否还健康,是否过得好。”
“我很难过,他刚来北境特遣队的时候,我总是能照顾他。现在他那么年轻就要……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方郁伦看着自己的面碗,“所以心情不好,可能影响了工作。谢谢长官刚才开导我。”
燕克己看着金发雌虫的低下的脑袋,这是头一次,方郁伦和他说了这么多有内容的话。
“你在北境的特遣队待了几年?”燕克己问。
“七年。”从16岁结束预备役到23岁调到中央。
“不算短。”
“是啊。”方郁伦开始吃米线。
辐射场污染会导致不明健康风险,对于当地人是常识。尚毅的状况可能是最差的一种。方郁伦曾经想过,他和韩至逸的第一个孩子不明原因流产,是不是和服役时遭受的辐射污染有关?还是他身体或孩子本身的原因?答案无从求证。
倒是这两年,因为身体的劳累和暴力,加上精神域的封闭,方郁伦切实感受到了生命衰败。
“但是北境很漂亮,长官。”方郁伦回忆起当地的林海和极光,那是他第一次离开孤儿院和预备役营地,看到更大的世界。
“其实在那儿的大部分时间,还挺开心的。”
“你好像很容易满足。”燕克己看着雌虫眼睛里回忆的光芒,说道。
可能是吧,方郁伦想。
十分钟后,两人吃完了米线又回到车上,燕克己让他开回议事厅。
等他们回到34层的办公室时,门口已经站了几个等待签字的文职虫。燕克己把门打开,让这些虫一个一个进来谈,有份文件被他直接打回去了,另一份他痛快签了。有个长期苦于抓不到燕克己的虫看到坐在门边的方郁伦,转而向他要联系方式。
“他只是一个临时工,权限有限,”燕克己笑道,“你们直接发到我内网,我会去看的。”
那虫尴尬的应是,离开时还带上了门。
“唉,为什么他们总认为内网我不批,追到这里就可以批?”
燕克己靠在转椅上,一手转着笔,一手在光屏上打开最新信息,他的目光悬置在其中一条上——
——发信人是冷凌的秘书。
“方,我待会可能要开一个很长的会,”他转过头看着金发雌虫,慵懒地说,“你现在就可以下班了。”
方郁伦的表情像是有点难以置信,毕竟这么爱放假的老板不好找。时间才不到下午三点,他甚至可以把拖了很久的体检到医院做了。
“好的,长官。”其实和燕克己再待一个多小时也
', ' ')('没什么,但既然对方已经提到下班,他最好还是接受这个“建议”。
看着金发雌虫把桌上的核桃蛋糕装进小包,把小包斜跨在身上并轻轻离开房间,燕克己扭头回到光屏,嘴角的微笑逐渐消失。
半小时后,陆军冷凌少将出现在他的办公室。两虫坐在办公室两个小小的扶手椅中,中间茶几上放了一叠计划沟通的文件。燕克己只是其中参与的一环,他的部分谈完了,冷凌还要去其他办公室谈。
冷凌不常来军部议事厅,通常他会把几件事放在一起处理。虽然和燕克己的事也能改天回陆军总部谈,但既然秘书说对方今天在这里,不如一并解决。
他打量着这个迁来没多久的新办公室,没有照片、衣物等任何个性化物品,门口的小桌上更是空荡荡。要不是内网显示方郁伦和燕克己于一个房间办公,冷凌可能不会想到那小桌有人用过。而方郁伦此刻不在这里。
“希望我的雌虫,之前没有给你增添任何麻烦。”冷凌说道。
“没有,”燕克己一边看一边签文件,“哦,他今天下午请了假,但不碍事。”
“这样啊。”冷凌道,他其实也不太喜欢把工作和私人场合混在一起。如果在这里看到自己的雌虫给燕克己开门拎包,他宁愿方郁伦安分地在庄园里待着。
“这几个好了。还有吗?”燕克己抬起了头。
“就这些。”
冷凌一旁的秘书收好了文件。目送两人离开办公室后,燕克己坐在光屏前的转椅上,盯着门口的小桌,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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