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下来,陆雅娴独自一人去了陆长云院中。
廊下挂着几只灯笼。
在晚风中左右摇曳。
显得凄楚、孤独。
亦如这座园子的主人。
陆长云仿佛就在一个下午的时间内,瞬间苍老了下去。
他负手而立,站在长廊尽头,望着京城的方向。
不知是在他的二弟?亦或是他的弟妹了?
陆雅娴走了过去,顿了顿方才道:“伯父,你是如何知晓的?”
陆长云的身子佝偻了。
以前明明修韧挺拔。
他轻叹了一声,几乎不可闻。
“字迹未干,书信怎会是从京城寄来的呢,娴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你不该骗我的。”陆长云还是一瞬也不瞬的凝望着京城。
他这一生的任务差不多都结束了。
二弟和弟妹走了,他就不必在坚守着了。
陆雅娴哑然。
半晌,陆长云又问,“什么时候的事?你父王与母后,是谁先去的?”
陆雅娴知道,陆长云这些年,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无数个花开花落的日子里,母后一直在他心里。
她说了实话,“半个月前,是母后先去的,父王他倒是不知所踪了,无迹可寻。”
陆长云心中了然。
是宁儿先去,倒也免去了孑然一身的孤独。
至于二弟……
陆长云即便好奇他到底去了哪里,也没有精力去寻他了。
沉默……
许久的沉默。
陆雅娴其实知道,这些年,但凡见过陆长云的女子,都会或多或少倾慕他。
但无论是绝世美人,亦或是世家贵女,陆长云都看不上。
陆雅娴突然哽咽,是西北的风迷了人眼,她问道:“伯父,您这些年明知等不到母后,您难道就不觉得孤单么?”
这一世孤独么?
并不……
二弟给了宁儿一世温暖,而他给了宁儿一世安宁。
二弟守着宁儿,他守着这天下。
陆长云不知站了多久,夜色微凉,陆雅娴担心他冻坏了身子,劝了一句,“伯父,回房歇着吧。”
陆雅娴上前搀扶,也不经过陆长云同意,拉着他回房。
很奇怪,以前很是勇猛的陆长云,却被陆雅娴轻易拉回房。
他的身子,好像一下就轻盈了下去。
陆雅娴很不放心他,将他安置好,又特意交代了一句,“伯父,小五还没出阁呢,还等您给她物色良人。”
小五是陆长云一手带大。
这些年,但凡蓄意靠近小姑娘的男子,都被陆长云给打走了。
陆雅娴这么一说,都是为了防止陆长云想不开。
***
这一天夜里,陆长云做了一个梦。
他又梦见了当初时候。
那年,宁儿还小,刚刚嫁入康王府,初来乍到,明明稚嫩无依,却是故作坚强。
在梦里,他多想告诉宁儿,他也是喜欢她的。
可不知为何,他在梦里什么都没说,又按着曾经发生过的那样,演练了一遍。
最终,宁儿还是二弟的人。
夜半醒来,陆长云仿佛大彻大悟。
他这一生啊,或许就是为了两个而活。
他的二弟和弟妹。
而他并不不甘,亦或是怨言。
只是如今,二弟与弟妹都走了,如若黄泉路走得太快,他怕是赶不上了。
次日,陆长云照常起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他开始给顾小五物色良人。
西北不缺铮铮汉子。
但能够配得上他家小五的少年,无疑是如麟角凤毛般稀缺,更何况,这少年还得是小五自己喜欢的。
顾小五为了让叔祖开心,也很配合叔祖。
于是,祖孙两人就举办了一场比武招亲。
顾小五总觉得,叔祖在完成他最后的任务。所以,她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几乎整个西北的少年郎都被拉了过来比试,或是情愿,或是被逼,轮番上阵打个几场。
但顾小五一个都不满意。
这一拖,梨花谢尽,顾小五也没找到合适的良人。
陆长云的身子骨,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油尽灯枯,大约就是形容他这样的。
这一日午后,陆长云照常躺在梨园的藤椅上。
日光微醺,淡淡的梨花残香四溢。
顾小五双手捂着唇,跪在藤椅边哽咽,“叔祖!您说过,要给小五寻觅良人的!难道都是骗小五么?呜呜呜……叔祖骗我,叔祖心里只有外祖母……”
外祖母一走,叔祖也想要走了,所以,这才不信守承诺了。
陆长云半睁着眼。
日光尽头,有一道光束乍现,他看见一男一女朝着他走来。
这是一对少年和少女,是他的二弟与弟妹。
他们朝着他伸出了手,风卷起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梨花,铺成一条长道。
“你们来接我了……”
陆长云喃喃道了一句,他唇角挂着笑意,伸出手,顿在了半空,随后……那手落下,他缓缓闭上了眼。
“叔祖!”顾小五大喊。
但她的叔祖再也没有醒来。
此后经年,每每梨花满园,顾小五都会过来一趟,她一直不懂叔祖,直到自己遇见了心仪的男子,她才仿佛明白了叔祖。
可这世上,大多数人穷其一生,也得不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有些人,有些事,不是错过的问题,只是相识一场,入了心,却无缘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