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灯火,阿娆终于开清了来人。
虽然额间的几缕头发湿淋淋的贴在脸上,也掩盖不住那英俊的眉眼。那双平日中沉稳淡然的眸子,此时盛满了焦急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来人竟是太子殿下?
“殿下?”阿娆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几乎以为眼前的人是她的幻觉。
阿娆方才抓紧的树枝,此时全然断裂,往黑黝黝的山谷里掉了下去,在风雨中,听不到落地的声音。
“阿娆,别怕。”见到阿娆没有大碍,周承庭一直悬着的心,才放回到半空中。不把阿娆平安带回行宫,他就不能完全安心。
阿娆愣愣的看着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来,阿娆,把那只手也给我。”周承庭见阿娆怔然,以为她是被吓坏了。放缓了语气,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这就带你上去。”
阿娆才想依言把手递给周承庭,在雨中却分明传来一阵异响。阿娆感觉自己的身子往下沉了沉。
她立刻明白过来,因为雨水的不断冲刷,只怕是太子选的着力点,也不堪重负了。
阿娆不肯用另一只手拉住周承庭,还试图想从周承庭的手掌中挣脱。
“阿娆,别胡闹,听话!”周承庭的语气严肃起来,他厉声道:“把手给我!”
阿娆却摇了摇头。
“殿下,您能来,我已经很感激。只是不必了。”阿娆深深的看了周承庭一眼,便移开了目光,道:“您还是松开,早些回去罢。告诉娘娘,她的恩情我今生无法报答,只得来生再报。”
说着,阿娆用力的挣扎起来。
她一个人死,就足够了。
“阿娆,想对太子妃说什么,是你自己的事!”周承庭见阿娆似乎下定决心赴死,心中发慌。“先上来再说!”
阿娆默了片刻,就在周承庭以为阿娆顺从时,却见阿娆突然声嘶力竭的道:“殿下,您不必假仁假义。以您的千金之躯亲身涉险,若是为了安抚娘娘,若是让自己安心,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
“您根本不爱我,如果说是喜欢,就如同对一件瓷器、一本书那样的喜欢,过不多久,您就会忘了!”
周承庭拧紧了眉,没有理会阿娆,还是想尽力抓住她的手腕。
“殿下,您需要的不过是个能当靶子的宠妾,或者说能替您生下子嗣的人,那个人是谁,又有什么分别?”阿娆眼中满是嘲讽,冷笑道:“我不过是空有一张脸,能被您利用。如今我已经没有半分利用价值——”
周承庭没有被激怒,沉声道:“阿娆,把手给我!”
阿娆摇头,她明显感觉到了,他们两个都在下沉,太子找的支撑也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她狠了狠心,声音嘶哑道:“或许您今天被自己感动了,日后想起来会后悔,为着一个妾昏了头,实在是得不偿失!您要是出意外,皇上说不定有多高兴,您对得起先帝吗?江山社稷,您甘心落入他人之手?”
阿娆语无伦次的说完,她没被抓住的那只手,从身边滚落的泥土中随手抄了块石头,咬紧了牙关,用力的往太子手上砸去。
她庆幸此时下着暴雨,没人能分清,她脸上滚落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已经够了,太子肯来救她,这已经足够了。
谁知太子虽是吃痛,握着她手腕的手,却是更紧了。
“阿娆,我告诉你。我不后悔!”周承庭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阿娆,在风雨中,同样回以嘶吼:“阿娆,如果现在死了,我最大的遗憾不是江山社稷,而是你!”
阿娆举着石块的手无力的垂下,石块从她手中滚落下去,她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被再一次放弃对她来说,真的没什么。她愿意顾全大局,牺牲自己,报答太子和太子妃的恩情。
可是太子竟说了这样的话,还以储君之尊亲身涉险,只为了多一点儿可能找到她。
六年前哥哥迟疑着放开了她的手。
六年后太子牢牢的抓住了她的手。
阿娆只觉得心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寒风冷雨之下,却又暖流汩汩涌入。
正是如此,她更不能拖累太子。
“殿下,殿下——”就在这时,山崖上面突然传来了纪北南的声音,周承庭终于松了口气。
太子身上还带着那盏马提灯,纪北南很快看清了状况,忙命人一起抓紧那根绳子,几个人合力把太子和阿娆给救了上来。
这一番折腾下来,本就发热的太子脸色更加苍白,而阿娆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才把手递给周承庭没多久,就已经昏了过去。
如果不给她及时换件衣裳,喂点药,只怕回到行宫阿娆的命也堪忧。
“先找个地方暂时避雨。”周承庭当机立断道:“把孤的马牵过来。”
一时马被牵了过来,纪北南帮忙把阿娆扶上马,周承庭决定亲自带着她。谁知在上马的时候,周承庭却是踉跄了一下,险些没站稳滑倒。
“殿下!”纪北南吓了一跳,只见周承庭喘着粗气,脸色十分难看。这会儿他才发现,太子的手腕渗出血来。“您受伤了!”
周承庭摆了摆手,提起一口气,忍着疼痛上了马,把阿娆紧紧的护在怀中。
他感觉到阿娆的身子冷得就像一块冰似的,呼吸又粗又重,无力的靠在他胸膛前,失去了意识。
纪北南见劝不动太子,只得命人赶快前去寻找,哪里有能暂避雨的房屋。
万幸没走出多远,便有人来回报说,前方十里是一处皇庄,他们找到了一间无人的院子。
虽然不是最好的选择,眼下也只能去那里暂时落脚。周承庭点了头,催动着马加快了速度。
大雨掩盖掉一切痕迹。
他们这一路走来并没有发现被人跟踪,已经有人提前简单的整理过,选了间干净些的屋子请周承庭进去。
显然这屋子不久前还有人住过,被褥都是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