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恐惧永远比加诸在肉体上的疼痛要更让他们难以忍受,这是他初登帝位时,处置那些匈奴刺客时,靖国公教会给他的法子,在兵法上,又被称之为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过,还没等萧景泽的法子奏效,廷尉司的明察暗访终于又有了新的进展,而指证之人不是旁的,正是那一日在东市上被决明收下的小阿诚。
或许是在决明身边跟了一段时日,阿诚也学会了他师傅不动声色的那一套,小脸儿面无表情,将自己先前看到的情形说了出来。
“我们家住在平野里水井巷,和王大力家是背对背挨着的,那天晚上我起来撒尿,隔着一道墙听见有人在说话,他们大半夜的不睡觉肯定没干什么好事,我就爬到墙头去偷听。”到底是个孩子,阿诚说到这儿,有些羞窘地低下头,继续道:“他们说话声音很低,我爬上去的时候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我只听到一个男人说,让王大力多叫一些人,然后就拿出一个包袱给他,说事成之后必有重谢,那天晚上月亮很亮,王大力刚一打开那个包袱,我就看到全都是亮锃锃的银子,后来那个跟他说话的男人走了,王大力就把包袱给埋到自家后院的枣树下面了。”
阿诚说完这话还抿了抿嘴,他把这件事还告诉了他娘,准备趁着王大力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翻墙去他们家把那包银子挖出来,这样他们就不用靠他娘平日里缝缝补补,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来维持生活了。
可惜当时罗氏没同意,她一是怕王大力发现了报复,二是不愿儿子从小养成偷盗的恶习,阿诚是个极其听话的孩子,没有违逆他娘的意思,那包银子到如今还好好地藏在王大力家的后院中,被廷尉司的人一挖就挖了个正着。
足足三百两。
虽说长安大居不易,但三百两银子,已经足够一个普通人家三年的开销,王大力一口咬定这钱是他帮别人干活得到的报酬,但是像王大力这样游手好闲的混子,除非是卖命杀人的勾当,不然是不可能一下赚到这么多银两的。
周廷之看罢阿诚的供词,笑道:“这王大力明显是与什么人做了交易,去查查他与哪些人有过来往,这个小阿诚,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王大力是个混子,平日里与他来往的多是下九流,查来查去,别说能拿出三百两银子的,就是家底,恐怕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
线索无疑又断了。
周廷之无奈之下,又再度将阿诚找了来,让他好好想想,那天晚上和王大力在一起说话的人长得是什么模样。
阿诚摇摇头,那一晚月光虽然明亮,但那人却是戴着帽子,阿诚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只知道他是比王大力高了一头,身形消瘦,说话文气。
可这样的人,在长安城比比皆是,想要找出来,可以说是大海捞针。
周廷之不是个容易气馁的人,他先是将那三百两银子找了根绳子挂在王大力的牢房外面,让他日日看得见摸不着,又命人带着小阿诚亲自寻访可疑之人,然后让他一一辨认。
这一辨,还真查到了些了不得的事儿。
汝阳县主这些天闭门不出,在府中专心反省,但她的管家却没有闲着,日日跑到廷尉司追问案情进展,刚巧有一日就撞到了正准备出门的周廷之和阿诚。
阿诚远远听到他和廷尉司的守门衙役说话,本就紧绷着的小脸,这会儿竟连眉头都皱起来了,像个小大人一般。
周廷之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来,回头问:“阿诚,是有什么事吗”
连日来的相处,这个小孩子既不抱怨苦累,也从来没有烦躁,让周廷之这样耐心细心的办案之人十分喜欢,不仅没有把他当成小孩子看,还很尊重他的想法。
阿诚指了指不远处的夏管家,不太确定地说:“我觉得他的声音跟那天晚上那个人有点儿像。”
周廷之是认识夏管家的,他先前去汝阳县主府拿人,就已经见过这人了,后来又见他日日来廷尉司,自然是脸熟的,当下便命人将他抓起来。
夏管家正专心致志地和衙役们套话呢,怎么也没想到,忽然就涌上来几个人,将他拿住了,不过他是个沉稳的人,并没有慌乱,而是神色镇定地询问:“敢问小人犯了什么事,要劳烦诸位抓我”
周廷之缓步走过来,沉声道:“夏管家来我廷尉司数次,都是过门不入,本官也想问一句为什么”
“暴民作乱,我家县主被牵扯进来,她盼着廷尉司早日查明真相,好还她一个清白,才命我来打听案情的。”夏管家解释道:“若是周大人不信的话,不妨问问这位差役大哥。”
周廷之笑着摇头,“我手底下的人,我自然是信的,只不过夏管家打听案情到底是为了什么,恐怕本官还得详查才是。”
说罢这话,也不等夏管家再辩解,就能让人将他押了进去。
王大力百无聊赖的在牢房里蹲着,目光盯着挂在外头装着银子的包袱,神情扭曲。
他已经尝试了多次想从牢房中逃出去,可廷尉司的大牢乃是精钢浇筑而成,坚不可摧,多少江洋大盗都在这里折戟,他平日里那些三脚猫功夫又如何能从此处脱身。
怔忡间,牢房的大门开了,一道光亮从外头照了进来,有衙役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王大力在心底默默地想,这群当官的又不知道想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反正他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只有闭紧了嘴,才能保住命。
可是当他抬头看到那被押着的人的面容时,瞬时间张大了嘴巴,愣在了那里。
夏管家也没有想到,周廷之命人将他抓起来之后,不提审,不问话,而是让人直接将他押到了牢房来,他自然也是看到了王大力的,不仅仅是王大力,还有其他几个他曾给过银两的人,他们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露出了出奇一致的表情。
想要开口提醒,可惜嘴巴被廷尉司的人给封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夏管家沉下眼脸,知道大势已去,恐怕无可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