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在儿童时期,我曾在绘本中看到旅者们对龙的描述,英勇高大,象征着自由。实不相瞒,我最初正是因为听说赛迪西阁下有着部分龙族血脉,才对他心生好感。”
公爵笑道,“这么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龙。但很可惜,关于那位先祖的事,就连我们也所知甚少,只有家书中一些零星的片段。”
“愿闻其详。”
公爵放下手中瓶罐,似乎在透过石墙看向过往,语速缓慢地讲述起来。
“沃维拉家书记载,一名怀孕的落难女性被王族所救。后半生里,她没有再嫁,而是独自抚养着孩子。在一次仇家的暗杀中,那名孩子身中箭矢,情绪激动下竟从脸部浮现出鳞片,拔出箭后的伤口也很快愈合。”
“在场的教廷成员将他抓获,那名女性为了不让孩子遭受拷问之苦,只能说出往事:她曾与一名化作人形的红龙相爱,然而对方某天突然消失,只留她一人。她腹中的子嗣被邪教徒盯上,过着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直到王室向她伸出援手。”
“那名孩子在龙化期间失去理智,伤害了许多无辜之人。母亲冒着生命危险唤回了他的人性,而那孩子为了赎罪,主动前往边远的苦寒之地驻扎。多年后,他取下北地狼王的首级,抓捕了一众狼人。这项丰功伟绩抵消了他的罪责,甚至为他挣得勋爵。这便是我们沃维拉家族的诞生。”
“所以,那位不知姓名的红龙,仅仅缔造了我们的血肉,却不能算作真正的先祖。甚至这难以控制的龙血,让那名边境将军遭受了许多非议和苦难。好在一代代下来,赛迪西所继承到的血液已是非常稀薄了,也算是万幸中的不幸吧。”
公爵似乎与那对母子共情极深,脸上有着无限感慨。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露西,一半劝诫,一半警示,“所谓的龙,并不是那样梦幻的生物。他们的自由,是强大实力所赋予的任性妄为,时常肆无忌惮地伤害着人类。或许这样有些不敬,但我偶尔也会为自己体内流淌的血液而感到污秽自惭……”
露西鞠了一躬,痛心道,“非常抱歉,阁下,我并不知道这段往事如此悲伤……我衷心祝愿您、以及您的家人们,能有一天撤离脱离龙血的禁锢。”
在你来我往的交谈中,露西替公爵整理好了物品。他们似乎是交心了,公爵赞赏道,“孩子,你不仅努力,还十分善解人意,是世间难得的好姑娘,值得我放心把赛迪西交给你。他还不懂事,若是往后的日子里让你受了委屈,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感谢您,公爵大人。其实赛迪西的那些不成熟的地方,我也非常喜欢。我所求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希望赛迪西也能对我始终专一。”露西略微羞怯道,“我知道这有些贪心,但我实在做不到眼看着他与别的女性恩爱。”
公爵保证,“这是自然,我相信赛迪西会认真对待婚姻的。若他真的有不忠行为,我会尽量补偿你。”
与公爵道别后,露西回到客房。她倒了一杯水,慢慢饮下,沉默地盯着杯底的家纹。良久后,她骤然将陶瓷杯投掷在地。柔软的地毯阻拦了它的碎裂,只让杯子静静滚动了一段距离。
“该死的……”露西咬着指尖,在房间内四处走动,用力踢着家具。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幼稚的方法宣泄情绪了,可这一次,她的忍耐几乎到了极限。公爵的那番话和态度,像一盆冷水浇在她头上,告诉她这些天来的费尽心机都是可笑的无用之举。
她无法从沃维拉家族获得关于雷纳图斯的情报。
公爵的每一句话都充满着对那名龙族先祖的怨怼。这是人类的本能,对异种族的排斥。就连性情纯洁的光精灵,也仅和多疑的人类达到了友好却疏远的盟友关系。而那曾有无数个体伤害过人类的龙族,更是彻底失去了被人类信任的可能。
哪怕大多数书本都记载,在五百年前曾有红龙与人类一同讨伐魔王,他们也无法原谅其他龙族的罪孽,已然将这个种族与魔物划为了同一阵营。而更重要的是,龙族很强,虽然数量稀少,繁衍困难,但每一个体都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就连魔族也要退避叁分。
排斥并不算什么,所有种族都或多或少的有着排斥心理。但当弱小的人类,面对强大的龙族时,这份排斥便与畏惧相融。此时,他们感到自己的领地有被侵犯的威胁,便会下意识地进行驱逐。
而驱逐,可以表现为边境的将军曾因脸上的龙鳞而被送入拷问室,也可以表现为沃维拉公爵对于龙血的厌恨。为了不让可能会暴走的赛迪西连累家族,他的排斥最终胜过了父爱,选择摧毁他,再驱逐他,以一种温和的名为“旅途”的方式。
所以,面对这样的沃维拉公爵,她无法从他口中挖掘关于雷纳图斯的消息。不是因为他不愿,而是这个信息从一开始就被那名女性拒绝传递给后代。
露西承认,她有些急于求成了。她不应该听了赛迪西的求婚就动摇,而是应该更加稳妥地保持着朋友关系,通过他了解到家族对于先祖的态度。但现在,她错误的选择导致自己进入了尴尬的境地。她将要嫁给一事无成的赛迪西,被迫放弃学业踏上无用的旅途,浪费这副皮囊最青春宝贵的年纪。
露西深呼吸一口气,将陶瓷杯拾起,放回原地。再抬眸时,她的神情平复许多,回归了冷静。
好在,只要能及时发现问题,就不怕没有解决方案。还有一个月左右的世间,她会想办法解除这个婚姻。
没有家族,能够抵挡住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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