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算是缘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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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良明着实无法理解武藤为何要雨伞,因为屋外并没有下雨。

而且,他觉得似乎在那晚之后,三个多月以来,已经很久都没有过半点儿雨水。自己前两天还曾和男人提到过这件事,不知道男人今天怎么会突然又问起这个。于是他问:“有是有,但你要这个做什么?”

飞行员见他掉入了自己精心布置好的一个小陷阱,甭提多开心了。但男人在脸面上,还是努力装出很平常的神色,淡然地回了句:“可以借我用一下么?”

“啊?哦,好吧。”

中规中矩的王良明当然不会明白,‘借雨伞’其实是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托辞。他只是预感到,根本闲不住的武藤似乎又打算要搞事情。

不过他想,自己忙活了一天工作,陪男人拆夹板,再加上把家务干下来后,已然身心俱疲。此时若是和日本兵继续费口舌掰持这个那个的,有点不够划算,因而就没再表达异议。

武藤的嘴角已经上扬得不能再高了。他揽过王良明的肩膀,颇为得意地继续问道:“真的可以啊?”

“嗯。可以啊,怎么了?”王良明回答。

武藤本就非常清楚,王良明不会懂这话的真实意思。男人便更是放心大胆地凑近了他,有些暧昧地揉着他的肩膀,讨好着问:“那…拿来借我用用吧?”

“哦。”王良明的头已经有些晕了,一心只想着要赶快去睡觉。他答应了男人一声后,便起了身,准备去给他拿东西。

飞行员是真的再忍不住,咧嘴乐了。男人直接伸了粗壮的手就打算去解他的衣服,本想再逗他两句,就可以为今天的好心情画一个美满的句号。

可他哪知,王良明却竟转头径直走向了立在墙边的衣柜,翻找了一阵儿后,便拿了一把崭新的黄油纸伞出来,递给他。

“拿着吧,要做什么啊?”

望着还散发着一股新鲜纸味儿的伞伸到了自己面前,武藤的笑容很快便僵在脸上了。他很懊恼,暗暗责怪自己作茧自缚,没能及时拉住他,搞得他还真去捯饬出来把伞。

王良明见武藤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瞅着自己手中的伞,仿佛是头一次见闻‘雨伞’这样物件一般,不免觉得挺可笑。他用伞尖轻轻戳了下男人结实的小腹,问:“喂,我说,给你了,怎么不拿啊?”

武藤挠了挠短短的寸头,一时间竟还差点没了主意。

男人寻思着,这可怎么行,自己若是不能很好地填了自己挖的这个坑,估计就不只是简单被王良明鄙夷地奚落一番的问题。

毕竟,白天在舒莱曼医生的诊所里,因为一两件事,已经让王良明气得直想当着德国医生的面跟自己发飙。武藤明白,要是现在再让他觉得自己无时无刻不放弃耍他逗他,估计自己晚上就得睡到地下室去了。

王良明则瞅着飞行员方才一脸痞痞的坏笑,眨眼间就变成了紧锁着眉头的愁容,十分奇怪。他琢磨,要按常理,这家伙打算整蛊自己之前,从来都是先假装严肃,宛若正人君子,脸上通常都写满着不痛不痒的淡然。可今儿个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向总跟自己面前牛哄哄的武藤,居然好像真的很头疼什么事。

真是奇葩。王良明在心里头暗暗骂了句。但他却发现,武藤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后,就拿定了主意,果断地接过油纸伞起身,打了个响指,又恢复了一脸轻松:“跟我一块儿出去,摘几个柿子来。”

“啥?”王良明瞪大了眼睛,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倒是不觉得吃惊。他知道,反正就这么个没谱儿的人,折腾这样的事情,早都不是一天两天的西洋景,自己也就忍着忍着习惯了。

“趁现在天黑,弄几个来吧。这样,等白天有太阳的时候可以多晒一会儿,过几天就有柿饼可以吃了。”武藤笑了笑,对自己这个新的想法甚是满意。于是,他一屁股坐到了床上,脱掉了自己那双靴子,从窗口提了出去,放到了外面门廊的窗框下后,才轻轻地起身翻出。

“来吧,跟哥出去转转。”日本兵两手扒着窗口,招呼着他也下来。

王良明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极不情愿地坐到了窗户边上,很小心地跳了下去。

其实,本来之前他都已下定决心,坚决不再做翻窗户这种‘野孩子’和所谓‘没教养的破当兵的’才会干的事情,连武藤都基本快要妥协了。

可谁知,上个月有个晚上,他陪飞行员瞎逛回来。结果刚一进门,正好碰上了母亲出来喝水。幸好他找着了个挺尴尬的借口,说自己跟他一块儿去了趟厕所,母亲便也没再追问什么。

从那以后,王良明便真的再也不敢深更半夜走大门,跑到外面了。

而且他很难想透,为什么武藤一到晚上,就不知怎么的,那么有精气神儿。一周七天,至少有三五天都要拉自己跑到后面的山谷里。自己若要是不想去,男人就会强行把自己给拖走,简直堪比传闻中鬼子们‘强抢民女’一般,蛮横不讲理。

王良明也是没办法,只得时不时随他从窗口跳下去。回来的时候,再一脸狼狈地祈求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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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拙动作快要笑出内伤的日本兵帮自己一把。

“老地方,走。”武藤吹了个口哨,左手拿着伞,右手仍旧如之前那般揽着王良明的肩膀,顺着月光下的羊肠小道,朝着不远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片漆黑走去。

“这大晚上的,黑咕隆咚,上哪里去找柿子树啊?”

王良明不满地抱怨着,心中倒颇有些感慨。他心想,就在三个月前,自己还对要黑灯瞎火地跑到这边无比抗拒。每当被飞行员强拉来一次,他都会觉得仿佛是要走一趟鬼门关。但现在呢?不愿意来当然还是不愿意。不过就算是来了,他倒也不会如先前那般惧怕了。

看来是自己的胆子变大了?还是说,只是因为有武藤陪着,所以觉得不会出什么事?王良明想不明白。

飞行员依旧和往常一样,挺乐观,说:“找找看嘛,希望总是会有的。”

武藤是寻思着,反正晚上也没事,就算找不着柿子树,陪王良明走走路,感觉倒也不错。

男人发现,其实这么些日子下来,自己对眼前的这个少年,或者说是青年人抱有了种别样的看法。至于具体是什么样的看法或想法,自己好像并不能一言道尽。只不过,跟他待在一块儿,总有种温暖的亲切感,让自己很享受。

冥冥中,武藤经常会错以为,自己似是回到了青森的老家一般。而王良明就好像自己的弟弟,虽说自己原本并没有亲弟弟。

“哎,那边还有汽车能过的路啊?”正沉浸在漫天思绪中的飞行员不经意间瞅见了远处蜿蜒盘绕在山涧的公路,不由有些惊讶。

王良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过去,点点头,回答道:“对,那条路是一头向西,一头向东走的。往西可以去陕西,西安,就是你那所谓的‘老家’。还有更远的甘肃,以及大军阀盛世才那边。”

说到‘老家’,他便没好气地白了男人一眼。

武藤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望着远处的那条路,又一个念头从他脑子里蹦了出来:“等回头,我管德国佬把那辆奔驰车要来。然后,良明你陪我回趟‘家’,祭拜祖先,咋样?”

“你要是真有本事,当着舒莱曼先生的面,敢完完整整地把‘德国佬,我要你的奔驰车’这句话给我说出来,我就陪你去。”王良明一字一顿地对他讲。

“好啊,”武藤倒也不怕他这么怼自己,捏了捏他的脖子,乐着问:“一言为定?”

“对,一言为定。不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多说或者少说一个字哦。否则,都不算数的。”王良明拿捏着,十有八九他不敢,便更是得意地伸出一根小指,说:“敢承诺不?拉个勾?”

飞行员笑了笑,无奈地伸出了指头和他拉了下,又顺势把他的整只手都攥在了自己手心里,搞得王良明不免很是尴尬。

“那东边那头的,可以通到哪里去的啊?”武藤瞅了眼那条蜿蜒曲折着向月色深处延伸的公路,继续追问道。

“那边啊,”王良明想了想,回答说:“应该是去东边,可能是通到郑州的路吧?”

讲到这儿,他叹息了一声,有些不满地撇撇嘴:“你们的部队前两年来,把开封、郑州那些大城市都占领以后,我们这边的军队撤退的时候,就把那里的路给炸断了。久而久之,整条道儿基本都荒了。”

他本以为日本兵还会表现出一点惭愧,亦或是歉意什么的。却是没料到,男人只是耸了耸肩,很无所谓地摊着两手,讲了句:“那就往西走好喽。”

……

果然鬼子还是鬼子,到了还是不可能和中国人一条心啊。

飞行员却继续乐呵地讲起来,眼神和语气里洋溢着对未来的满满憧憬与向往:“上次,你那位姓张的邻居,不是说西安可以倒卖古董还是什么的…可以赚钱嘛。还有车,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可以买到。”

“你想去倒卖古玩啊?”王良明小声问了他一句,心里有点怪怪的。

其实,从那天第一次听到张老伯兴高采烈地讲述,他在西安做的‘生意’是如何风生水起时,往常老伯在王良明印象里和蔼可亲的形象就打了半截折扣。虽说他能够理解,在这种年头,为了生计,做出任何事情,都没有资格受到责怪。

只是,他总感觉心里不知为啥有道坎,膈应着,让他怎么着也想不太通。

他琢磨,兴许,这就是武藤之前所说的,一个民族的本源?

可是,自己明明一向很瞧不起······这些代表封建糟粕的破瓷瓦罐啊……

他正纠结着,又听武藤叹了口气,淡淡地讲道:“先看看还有什么别的办法筹到钱,再说这个。”

说罢,男人就一把揽过王良明的肩,伸手指了指被连绵起伏的山丘所遮挡住的山谷,笑着问了句:“怎么样?现在敢去那里了吗?”

“切。”王良明没好气地回答完后,便径自甩开了他,直接就往那边走,心想反正也熟悉了,没什么可怕的。武藤连忙跟紧了在后面。两人晃悠着又来到了那架战机面前。

夜幕中,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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狰狞的庞然大物横在那里,依旧显出几分瘆人的意味。

日本兵笑了,继续揶揄起他来:“不躲了啊?好一只大…老虎呢!”

说完,男人还张牙舞爪地挥动着双臂,故意要吓唬吓唬他,提醒着他别忘了之前那几个快要被吓尿了裤子的晚上。

王良明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生气地扭过头去,不理会男人的顽劣。

武藤也就适时地收起了笑脸。

飞行员的手臂解开了夹板,得以自然地环抱在了胸前,不再如以前那般,只能勉强地拽着胳膊肘。因此,他的举手投足间,也更多了几分军人的勇武阳刚之气。

八月入秋的夜晚依旧燥得厉害,惹得藏匿于花草之间的虫儿执着地不断鸣叫,好似在抱怨这闷热的天气没个尽头。望着不远处静静匍匐在地面上的战机,武藤回忆起了三个月之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自己和王良明,第一次在这里相识。

“还记得那天吗?”飞行员淡淡地笑了笑,拍了拍王良明的肩膀。王良明哼了一声,觉得有些累,便索性坐在了地上,仰望着头顶漆黑的天。

那个傍晚的离经叛道,对他而言,仍历历在目。

“你知道吗?”王良明讲道:“如果那天不是我跟我娘吵了架,到这里来散个步。我这辈子,可就碰不到你这个麻烦事儿喽。”

“那我还得感谢你母亲了呢。不过就算没有吵架,也不一定。”武藤努着嘴,放下了胳膊,半蹲到了王良明面前。

王良明发现,相较以往两眼一摸瞎的状况,因为被这个人软磨硬泡强拉着带出来,逛了好多个晚上,美其名曰‘练眼力’,现在的视力的确改善了不少。

不过,这么一个大高个儿贴在自己跟前,让王良明无形间仍旧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一股压力,不自觉地往后挪动着退了一点。

他也一直很纳闷儿。人们向来都是宣传‘小日本,小鬼子,倭寇’,因为说日本兵的个子普遍矮小,长相猥琐。无论是八路军,新四军,还是国民革命军,重庆国民政府,乃至军统,还有传闻中的红色延安,都在不断强调这一点,冀望能藉此为心灰意冷的国民打气。而自己碰到的日本军人,身板儿怎么会如此高,这般挺拔,仪表堂堂。

“我那天来的时候,就看见你家的房子了。”日本兵挠挠头,又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笑着讲道:“就算没你来,我也会过去找你的。”

“你……?来找我?”王良明有些不可思议,怔然地问:“你又不知……当时又不知道哪间屋子是我们家的,怎么可能找到我?”

“直觉。”武藤简单又干脆地答复了他,瞪着那双如鹰隼般敏锐的眼睛,颇为自豪地跟他解释:“飞行员最重要的两样本事,一个是视力,一个是直觉。你很幸运的,你哥哥这两样都擅长。”

“切,还我捡便宜。”望见男人又开始得意忘形了起来,王良明便忍不住想要给他泼点冷水:“我倒是希望你凭着直觉走进张老伯家里,或者张四婶她们那儿,看他们是直接给你扔去警察厅里;还是跟我一样,天天好吃好喝给你伺候着,替你把军服和真实身份掖着藏着,还得受你气。”

“哈哈。所以说,这就是缘分嘛。”武藤大笑着揽过王良明的肩膀,下巴也架到了他的脑顶上,开始不正经地磨蹭起来。

王良明到了是觉得这样忒别扭,轻轻推开男人,好让自己不会瞬间因极度的尴尬而窒息晕倒。

“别总是以为自己什么都成。另外,”王良明嘴上继续没好气地数落着:“你那天伤成那个样,连走路都倚着我才能走。还做梦自己能走那么老远路,跑到我们住的地方来呢。”

这下,倒是换了日本兵有些不自在了。男人胡乱扯着嘴角,撑着双腿起了身,顺带也拉起了坐在地上的王良明。武藤讲道:“你哥体力好,这点伤又算什么。就算你没过来,我也能走到你那儿去。”

“哎呦,”王良明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天傍晚,武藤因为受伤,脸色苍白着蹲在地上狼狈的模样,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就你那……喂!你又干什么!”

突然间离了地的双脚,让王良明赶忙死死地扒住武藤宽阔的肩膀。飞行员吹了个口哨,往后伸过手,又轻轻抱着他的腿往上一提,使王良明的身子得以完全趴伏着贴在自己后背上。

“怎么样?”武藤坏笑着问他:“还想质疑你哥身子不行吗?”

“你这人……”王良明彻底无语了,抱怨道:“怎么一言不合就背我啊?,快放我下来!”

“我乐意。”飞行员蛮霸道地直接否定了他的提议,背着他,就径直往小溪那边走去。王良明脸上泛着一阵青一阵红,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得紧紧地抓住男人的肩头,生怕自己会摔个四仰八叉。

和往常一样,清凉的小溪上波光粼粼,潺潺的流水声更是为周遭平添了一丝静谧与安详。武藤并没有打算让王良明从自己后背上下来的意思。他走到了旁边一块空地上,仔细地查看起几株刚刚长出来的嫩绿新芽。

那就是前些日子埋下去的种子,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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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真的长出来一点了。

王良明暗暗惊叹着武藤精准的预判。不过,被日本兵老这么背着,实在是让他太过难堪了,毕竟自己又不是不能走路的人。并且,男人肩膀上那些强健的肱二头肌硌得他胸口也有点疼。于是,他便使劲拍着武藤,让男人把自己先放下来。

“嗯,别急,再稍微等一等。”武藤说着,就半蹲下了身子。

王良明以为他终于可以放过自己了,在鞋着了地的一刻就松了手,打算下来。可他哪知道,飞行员竟会直接低下头,略略压低了重心,直接拽了自己的两腿搁到了他的肩膀上,又猛地起了身。

若不是武藤腾出了一只手抓着自己胳膊,王良明觉得刚才那么一下,自己肯定会来一个倒栽葱。

“你这又是要做什么?”王良明心惊胆颤地扶着武藤的大脑袋,以防掉下去。他是真火了,愤怒的声音都在被山壁环绕的空旷场地间回荡了一阵儿。

“小老弟,抬头看看。”武藤并不理他炸毛的模样,破天荒地掏出了那个一直‘舍不得用’的手电筒,打开开关,对着自己和他脑袋顶上照了过去。正好,电光映出了那里的一棵树,以及隐藏在微微发黄的叶子中间的几个青绿柿子。

“我说什么来着?肯定有吧?”见王良明一脸震惊地盯着那棵树直愣,武藤得意地把伞举过头顶,递给他,说道:“快摘吧,我告诉你要哪个,你就打哪个下来。”

“你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的?”王良明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因为之前,尽管自己两次陪他过来,往土里埋下了家里做饭时剩下的菜籽,却也未曾注意到近在咫尺的地方竟然会长了一棵柿子树。

飞行员蛮开心地咧嘴乐了,为他解释:“我们家那边就有很多这种树,当然有经验了。”紧接着,男人便指导着王良明一个一个地挑选好,把红得熟透了的柿子用伞把儿轻轻勾下来,他自己则在下面拿手接着。

“想不到,你们的生活也挺丰富多彩的。”王良明不由感慨地说道。

在大城市里住惯了的他,就算来到这边有两三年,基本每天都只是在镇子和家之间两点一线地奔波。即使他偶尔会来山谷里转转,也绝对不会想到去和那些在自己眼里只是用来赏心悦目的植物‘打交道’。

武藤笑着回答他:“大家的生活都差不多。你们这里人每天过的日子,我们那里的人…以前也是这么过的。”

王良明点点头,倒并没有听出他话语间的一丝丝失落。

很快,在飞行员的指导下,王良明从一堆青色的柿子中间挑出了几个熟透的柿子,摘了下来,小心地堆放在了武藤的脑袋顶上,摞成了一座小山。他注意到,这幅光景,使男人的影子乍一看上去,倒还以为是被人揍了一拳,头顶长了个大包。

这让王良明不由心里非常解气,幸灾乐祸地瞅着他,不自觉地笑了两声。

武藤当然明白他的那点小心思。飞行员扯了扯嘴角,故意把身子向前一弯,搞得王良明一个没注意,差点跌了个大马趴。男人头顶堆着的柿子亦全跟着滚落下来,不偏不倚地落了在他环抱着的双臂间。

王良明只得讪讪地下了地。飞行员立起身,稍稍活动了下腰,满脸堆着不怀好意的笑,问他道:“怎么样?是被鬼子背好玩儿,还是骑鬼子有意思啊?哈哈。”

……

想起之前几天,某个夜晚,自己对武藤总是动不动把他背起来的一点抱怨,不知天高地厚地说的几句话,王良明的脸红得就跟那熟透的柿子有得一拼。

捧着那几个柿子,两人又回到了之前停着飞机的那个地方。

先前,因为怕母亲或者妹妹意外发现,王良明将武藤的军服洗完后就晾在了飞机边上,没敢取回去。这时候,那几件衣服倒正好派上了用场。日本兵一点不介意,主动上前把一件外衣铺开在地上,然后将柿子搁在上面整齐地摆放好。

看着武藤用手电筒照亮了那一个个诱人的柿子,王良明不知怎的,心中竟升起了一种敬佩之感。

这个人还真是挺能干。

“对了,”想到这里,王良明便又询问起他关于种粮食的打算:“你是真的想把那个地方开发成一个······小型的家宅私田?”

“是啊,怎么了?”日本兵拍了拍他的肩,口吻倒有点严肃了几分:“就照这镇子上粮食越来越少的趋势,我估计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买不到什么了。如果不自己动手,那就不太好了吧。”

“唉,我也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对。”王良明叹息了一声,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镇子上酒楼里,那店小二的满面愁容,心不由纠得有些紧。

但武藤仍旧很淡然,蛮有信心地讲道:“没关系,有你哥在,就能有办法。不用你担心。”

“我觉得吧,你还是不要太看高自己比较好。谨慎一些,总没错。”

王良明佩服他的自信,但对这事依旧保留着观望态度。

武藤笑了笑,揽过他的肩膀,让他紧紧地靠着自己,带着他往回走。

“这里现在也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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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家了。”行进间,飞行员还不忘给自己点了支烟,慢慢抽着,口中吞吐着白色的烟雾,同时说:“既然是家,那就是最宝贵的东西,是值得为之而努力的。”

听见这话,王良明不觉心里愣了一下,竟莫名的有些羞愧。他意识到,好像自己之前,每天也就和家人一起凑合着过,基本的亲情当然不能说没有。但要提到什么为之奋斗,自己可真是想都没想过。

“那…人呢?”王良明感到飞行员的大手似乎又开始有点不太老实地往自己胳肢窝下面伸,连忙一边提防着,一边又补充着问了句,想要岔开他的精力。但转眼,他却觉得自己说了没过脑子的话。

日本兵乐了,狠狠地捏了捏他的下巴,笑道:“你小子还真够机灵的,啊?应该管你叫小鬼子才是,哈哈。”

王良明没好气地扭过脸去,本想甩开武藤,但和往常一样,他根本摆脱不了男人的那条强有力的胳膊。

武藤颇为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后,微微撇了下嘴角,把口中的烟正对着他的脸吐了过去。

“咳咳……你干嘛呀这是……”

王良明被呛得都快睁不开眼了,略为窝火。

烟雾萦绕在他的眼前,把飞行员那张坚毅的阔脸稍稍隐去了些,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王良明这时听到日本兵有些像开玩笑,但貌似又有点严肃沉稳的磁性嗓音,在自己面前响起,伴随着男人幽幽的目光一并传来。

“其他人我不知道。不过嘛,如果只是你,只要你在我的视野以内,在我的飞行半径之中,就算你跑到哪个犄角旮旯,我也能从角落里把你找出来。”

“飞行半径?”王良明问道,寻思这是不是指飞机能够飞抵的最远距离。他问:“你的飞行半径是多少啊?”

日本兵挑了挑眉毛,把脖子上挂着的那个地球项链拿起来晃了晃,说:“整个世界。所以你用不着担心,你哥时刻都在,哈哈。”

“切。”王良明实在看不下去男人恨不得将牛皮吹上天的样子,继续给他泼了点冷水。

“我说真的,”武藤倒居然认真了起来。男人同时抬起了胳膊,稍稍用了些力,展示给他久经锻炼的腱子肉和一条条青筋。“你得相信你哥。不管遇到什么,找我肯定就对了。”

王良明嘴上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相信他这么离谱的承诺。

可是,当他看着这个人如此这般用心地照顾家里面,或者说,照顾自己,若说一点点感动都没有,那绝对是假话。

哎。王良明暗自叹息了一声,脑子里和心里都很复杂。他在想,自己,真的可以依赖……

啊不,是靠得住,这个男人吗?

……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不敢再走大门的王良明,十分懊恼又极其不情愿地到了窗边,像之前武藤那样撑着窗框跳了上去,准备翻身进屋子。

“小心,别把床单踩脏咯。”日本兵笑嘻嘻地提醒了他,走上前一把把他推到了屋内的床上。然后,男人自己也利落地脱掉鞋,进到了屋里,关上了窗子。

“折腾完了,总算可以睡了。”王良明无可奈何地小声嘀咕了几句,便悄悄出了房门,到外面的房间去喝水和洗漱。武藤也正准备跟上,却猛然间瞥见了丢在枕头边上的、王良明睡觉时候总要用来紧裹起自己的那件汗衫。

男人的确发现,这么些日子下来,每天晚上,无论多热,王良明都坚持要穿着这身衣服入眠。哪怕是醒来后会弄出一身汗,在这件事情上,他依旧固执得出奇。

日本兵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嘴角不经意间扯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因为太累的缘故,王良明实在没什么力气再大动,便简单洗了洗后,就回到屋内,脱了衣服准备爬上床。他见武藤早就光了膀子,坐在桌子旁边,开着灯,继续写着早前跟自己说过的‘文书功课’。

但他却不知怎么回事,自己睡觉时穿的汗衫不见了踪影。

“嘿?放哪儿了啊到底?”王良明将枕头和被褥一一掀开,床上床下都认认真真翻找了个遍,可怎么都找不到。他当然不会发现,背对着自己的武藤没在写字,而是在捂着嘴偷偷乐,还假装不知所以。

片刻后,他问男人道:“你看见我把衣服放哪里了吗?”

“嗯?没有啊。”飞行员转过头,强逼着自己显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淡然地问道:“你又把东西乱放,找不着了?”

“不对啊,明明记得就是放在这里来着。”王良明皱着眉头,又找了一会儿,恨不得都要把床单被褥全都翻起来扔地上了。可那件汗衫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没了痕迹。

“唉,我说,”武藤的脸因为长时间憋着不笑而有些扭曲,不敢回过头去,只好背对着他,佯装很遗憾地劝解起来:“这么晚了,回头再说吧。就不要穿了,光着也凉快。”

……

不会是……他故意给藏起来了吧?

王良明的脑海里,猛然间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可也就片刻功夫,转瞬间就被他自己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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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了。毕竟,这些日子渐渐摸出了些规律。他觉得,男人的口气听上去,似乎并不像是在戏弄自己。

而且,他拿自己的汗衫又有什么用呢?

哎。算了,明天再说吧。

眼皮愈发变沉的王良明,终究还是撑不过滚滚袭来的阵阵困意,没力气再管衣服的事情,索性不穿上衣,一头栽倒在了枕头上面。他侧过脸,望见灯下同样光着脊梁的飞行员,依旧在奋笔疾书着什么。

“你每天都在那儿写,写什么呢?”王良明有些好奇,问了句。

“不是说了嘛,看点儿资料,学习学习。”武藤笑呵呵地答道,言语间几乎难以掩饰计谋得逞后的扬扬得意。他接着说:“省着回头被你这个小少爷,嫌弃我就是个穷当兵的。”

“你本来就是个穷当兵的啊。”

王良明怼了一句,心里却寻摸着,日本人是不是又在嘲笑自己。就他那样,又会中文,又会英语和德语,去德国培训过,还懂军事,还精通各种乱七八糟的旁门左道,竟跟自己这里瞎谦逊,说他是个没文化的人?

不是嘲笑自己,又是什么?!

……

想到这里,王良明心中不免又有些窝火,也不再说话,盯了会儿认真写着‘功课’的武藤,望着男人袒露的宽阔后背看了半天,有些愣愣的。

他开始琢磨,这些天晚上睡觉,每日清晨,自己基本都是被男人沉重的身躯半压着,几乎都快要喘不上气。之前,因为飞行员一只手受伤,所以就算再过分,也只是把结实的手臂搭到自己身上放一晚,就完事了。可现在,禁锢着老虎的铁链松开了,该不会……

不会真的那样吧?王良明被自己的一个疯狂想法深深震惊了。他匆忙转过身,试图赶紧忘掉这个念头。同时,他在心里面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

可是……

半夜被热醒的时候,王良明艰难地睁开眼,视野中映入的首先就是武藤强健的肩膀。

‘可怕’的想法竟变成了现实,让王良明猛地打了个机灵,彻底清醒了。他发现,事情和自己想象中竟真的一样,飞行员光溜溜的强健身躯就好似条被子,完完全全地覆盖在了同样一丝不挂的自己身上。

两人彼此身上流淌着的汗水互相交融磨蹭着,发出‘哧溜哧溜’的暧昧声响,使王良明的脸直接红到了耳根。

“大哥,大哥?”王良明轻声喊了他几句,同时伸着双手,用力地推搡着他强壮的肩。他看到,飞行员脸朝下,将头埋在自己的肩窝里,打着呼噜。男人下巴上的胡茬也在轻轻摩擦着他肩上柔软的皮肤,搞得他痒痒得。

王良明又轻喊了几声,但就是弄不醒他。

“武藤,武…先生?”王良明有些恼,以为他又在耍自己,便换了个他不乐意自己叫的称呼,心想这么‘刺激他’一下,是不是就能让他醒了。

怎奈何,武藤依旧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一声也不吭,好像还真是睡着了。

王良明绝望地放下了手,努力想转个身。可是,他整个身体都被飞行员牢牢地锢在身下,这么一动,反而让自己的肚子在他结实的小腹上涩涩地滑了过去。

“呲溜”一声。静谧的氛围,更是凸显了皮肉间摩擦的暧昧,带来阵阵异样感觉。王良明满脸通红,却仍不敢有大动作,只得小心地放下了手,头疼地瞅着这个压在自己身上的大块头。

月光从敞开的窗外照了进来,将一片银白色的光洒满在了床上,也照亮了男人那宽阔的脊背。王良明侧过脸,望着飞行员那条几乎是贴着自己胳膊摊在一边的健壮手臂,见那手掌正半张着冲向自己,脑子里不免又想到了他先前的那些话:

“不管遇到什么,找你哥我就对了。”

“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呢?”

……

真的可以么?

……

?!

越往深里想,王良明就越会羞愧得无地自容。他简直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诧异于里面装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他不堪面对自己一个大男人,竟然还想去依赖着别的男人过活的现实。

他因为尴尬而挣扎得有点强烈,一个不小心,手居然也移了过去,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武藤半张开着的粗糙手心里。紧接着,他便发觉,一股温度包裹住了自己稍显瘦弱的手。

……

王良明怔怔地瞥了眼身后,紧张地盯着依然趴在自己肩上熟睡的飞行员。他好像并没有醒啊,王良明心里琢磨着,同时又扭头看了眼自己跟男人的手。

居然···又十指相扣在了一起。

……

但王良明转念一想,当然,他平时拉自己手,让自己尴尬难堪也都是常事了。这个,倒也没什么。

……

眼瞅着是不可能叫醒日本人了,王良明沮丧地呆望着自己被拉住的手,很懊恼。他责怪自己,这下好了,自己本想摆脱虎躯,却不料被老虎把能用的‘爪子’都捏住,动不了,完全失去了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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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

拉着,就拉着吧。

······

王良明无奈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努力想避免自己被过多影响。因而,他自然也不会注意到武藤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扬起了嘴角。

他本以为自己会因为尴尬和别扭很难尽快入眠,但惊奇的是,倦意很快就如潮水般滚滚来袭,让他昏昏沉沉得,就这么睡过去了。

朦胧与恍惚间,王良明有种感觉。一种很温暖,很踏实的感觉,让自己,很安心。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完全无法理解。

……

出乎意料的舒适睡眠,让王良明很早便醒了过来。他原以为武藤还死死地趴在自己身上,热得自己浑身难受。不过很快,他猛然间发现,飞行员不见了。整张大床上只剩下了自己一人,以及身上一股被武藤留下的强烈汗味儿与烟草的味道。

一阵空落落的感觉,顿时间毫无防备地袭卷了王良明的内心。也就是片刻的功夫,他诧然一惊,赶忙起了身。

他这时发现,武藤的大背包,还有几件脱下来的衣服依旧扔在房间的角落里。同时房间窗户大开着,朝阳的金晖点缀着远方起伏的山脉。看上去,又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早晨。

王良明这才松了口气,也大概明白日本兵跑哪里去了,便又重新躺回床上,揉着额头两侧因为突然间起床带来阵阵眩晕而有些发涨的太阳穴。

穿好了衣服起身后,王良明刚一出门,又正好撞见了母亲做好了饭,要去纺织厂。临走的时候,她竟还特意问了句,为什么他们要把鞋放在窗户外面。

满头黑线的王良明,只得胡乱搪塞了个借口,说‘陕西人’讲,鞋应该放在外面晾一晾。

“你看看,人家这生活习惯多好,咱们得学着点。”母亲夸赞道。

呵呵。

……

王良明撇了撇嘴,实在无力去辩解什么。

见母亲走远了,他便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赶紧先往山谷那边赶,生怕男人在外面惹出什么差错。同时,他心里也有点疑惑:这大早上的,飞行员跑到那里去又要做什么?

好容易到了山谷里那个停着飞机的地方。王良明远远看到武藤伫立在晨曦中,手里正拿着一样什么东西,在那儿四处比划着。

不过,令他更加惊奇的是,男人一边用手挥舞着那样物件,嘴里一边还在用日语喊着些什么。乍一看上去,貌似很用力,很用功。

“喂,你在干嘛呢?”见日本兵也看见了他,招手叫他过去,王良明有些奇怪,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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