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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唉……好吧。”
王良明答应了声,撇了撇嘴,极其不情愿地把手从清凉的水中拿出来后,再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日本兵的身边。他一想到之前那次帮男人换衣服时,自己把自己生生‘搞’入了无比窘迫的境地,心里别扭和焦躁的情绪就愈加强烈。
不过,武藤仍大大咧咧地站在那儿,若无其事地抬起两条胳膊,等着王良明帮自个儿宽衣解带。那架势,显得在男人眼里,一切其实还挺顺理成章,没啥不对劲的。
随着自己向他不断走近,王良明就能感受到一股越来越大的莫名压力迎面来袭。他感觉,这就好似一块巨石,死死地压在自己胸口上,让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王良明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强装镇定,慢慢解开了男人衬衫的扣子,一枚接着一枚。
随着那件浅蓝色的衬衫被慢慢退开到了两侧,飞行员原本紧绷着的健壮身躯,也便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呼,こ気持ちいい(舒服)。”武藤吹了个口哨,感叹了一声。王良明有些奇怪,却听见男人紧跟着又冲自己这儿抱怨了一句:“这德国佬的衣服都太紧了。良明啊,回头再帮我找几件大点儿的吧。怎么样?”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种有点欠打的‘奢求’会比较合适,只好投给了男人一个白眼,再换来男人嬉皮笑脸地冲自己挑了挑眉毛。
皎洁的月光从晴朗的夜空里倾泻而下,洒在了武藤健二古铜色的胸膛上。就好似一位雕塑师捧来了一捧银粉,给一座由大理石雕琢而成的男性石像平添了一层绚烂、洁白的光。可如此这般,说不清是震撼还是暧昧的场面,把王良明的脑子搞得很懵,弄得他只好努力不去看,也不去臆想那些可能将自己置身于尴尬之中的事物和念头。
于是,他下垂着眼睑,使劲儿板着脸,急速扒下了飞行员的衬衫。接着,他又迅雷不及掩耳般地扯下了男人的皮带和裤子。这样,日本兵便就只剩下那条裹着下体的兜裆布和脚上穿着的白袜,光溜溜地立在那里了。
王良明一阵脸红,把头撇到了一边去。武藤也惊讶于他如此迅猛且生硬的动作,无奈地笑了笑:“良明,慢点来啊。”说罢,男人就从背包里面抽出了一块大的方巾,整齐地铺开在河边的地上,径自坐了上去。
“还真是,挺想游个泳呢。”望着那清澈水面上的粼粼波光,日本兵先是懊恼地抱怨了句,紧跟着又抬起自己被包裹起来的左胳膊看了看,说:“可惜,可惜。只能等过些天了。”
“你还会游泳?”听到这话,王良明略微有点惊讶,同时心里莫名的对男人又平添了一丝,虽说极不应该有,但仍勉强可以称之为是仰慕的情愫。他不由暗暗感慨,这日本人还真是什么都会啊。
“当然了。”武藤颇为自信地笑了起来,一如之前那般,露出了一口整齐洁白的好看牙齿。“北海道有洞爷湖,还有很多大小河道。我家边上也靠着山,也有好几条河的。原来每年春假,我们那里游泳比赛,好几次我都是第一名呢。”
见王良明的整张脸上透出置疑的神色,似乎显得仍是不太相信自己曾经有过如此辉煌的成就,武藤便凑上前去,问道:“你应该也能游吧?要不,等哪一天,你和我一起做一次比赛?”
“我不跟你玩儿这个。这河里面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搞不好被水蛇咬了。”
王良明摇摇头。回想起他自己,在中学的时候倒也简单学过一点游泳。不过,那都只是在学校的游泳池里面。以前在北平,夏日里,甚至是冬日,他也看见过有一些人在永定河里面游。但他自己从来不敢下到那里面去,生怕发生危险。
日本兵倒是不以为然:“怕这个做什么?碰到了我帮你弄掉。”
说罢,男人就笑嘻嘻地点了一支烟,然后把背包提到了身后当靠枕,慢慢悠悠磨蹭着躺了下来。接着,他又从包里面抽出了一条小毛巾,丢给王良明。
“你就这么躺着,让我伺候你?”
王良明黑着脸,从头上扯下来因为方才没接住而落到脑顶的小毛巾,怔怔地瞪着男人,心里十分窝火。武藤只是扯了扯嘴角,微微抬起了被白色绷带紧裹着的左臂,冲他晃了晃,整个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德行,让他把原本想训人的话再一次咽回了喉咙里。
于是王良明只得强压着脾气,忿忿地走到水边,蹲下身,把毛巾浸湿。这时候,一阵轻微的低笑声隐隐约约从身后传来,让王良明更是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所以,他只得把所有的气都撒给了那条可怜的毛巾,极为用力地搓拧了半天。
过了一会儿,王良明拎着湿哒哒的毛巾,没好脸地重新走回了男人这边。武藤依旧闭着眼睛,抽着烟,似乎还在哼着小曲儿,看上去还蛮陶醉的。
王良明觉得,如果这要是换作母亲或者妹妹,摆出这幅样子,或者自己当着她俩的面,作出这种态度的话,基本用不着多想,紧跟着的一定就是一番激烈的争吵。而男人把自己当牛做马般地使唤,自己虽说非常生气,但一时居然彻底没了辙。
他是想强硬一点,可不知为什
', ' ')('么,怎么都强硬不起来。毕竟抛开这一层日本军人的身份,武藤好歹也是个伤病员,体力也没完全恢复。即使男人嚣张了些,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自己是不是还得……
唉,他真是吃定了自己是个心软的家伙。王良明暗暗抱怨着。
但心软归心软,原则上的问题并不能完全妥协,该办的任务终归还得办。片刻过后,王良明清了清嗓子,同时也稍稍加重了些语气,跟男人讲:“要不……您还是起来一下吧?这样躺着擦实在是不太方便,都抅不到。”
武藤挑了挑眉毛,睁开一只闭着的眼睛瞅了他一眼,便一骨碌爬起身来,背对着他盘腿坐好。男人对他说:“好吧,良明,就听你的。”
飞行员的后背很宽阔,隆起的肱二头肌随着他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王良明把打湿的毛巾铺到那古铜色的肌肤上面时,发觉一股淡淡的汗味飘进了鼻子里,同时夹杂了些许烟草和尼古丁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这让王良明觉得,自己一时很是恍惚。
“快点擦呀,”武藤轻声的催促,唤醒了正在发愣的王良明。他连忙应了一声,拿毛巾胡乱地四处抹起来,把男人之前因为受伤而残留下的一点干涸血迹全部拭掉。
武藤壮实的后背上尽管基本都是结实的腱子肉,但是当王良明把手放在上面时,并不会觉得很硌得慌。那厚实的触感反而还挺舒服,给予他了一种貌似很可靠的印象,亦或说是某种强烈的……
踏实感?安全感?!
?!
……
究竟是怎么了?自己为什么总是会有这样奇怪的念想?什么原因?王良明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尴尬的胡思乱想中,他的手指触碰到了武藤粗糙的肌肤上有点皴的一块皮。王良明凑上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已经缝合了许久的伤口。
王良明的心不由得猛地沉了一下。眼前,可以称得上是坚硬的粗线纵横交错,紧紧扯住了男人原本裂开的皮肤,生生横在那宽广的后背上,显得有些狰狞。
这大概就是战争的痕迹吧?王良明暗暗寻思着,同时指尖不自觉地又在那道伤口上抚摸了几下。还没有完全融合进武藤身体里的羊肠线凸起在皮肉间,那与肌肤不尽相同却又完全不同的触感,从指端末梢的神经直戳进王良明内心最深处,戳得那里隐隐有些发痛。
应该是……曾经被子弹打进去过的?王良明心想。他琢磨起来,如果那子弹的位置要是再偏一些,是不是就……
自己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让王良明吓了一跳。自己身为一名中国人,怎么会突然有这样奇怪的、丧失基本立场的想法?自己都没能为同胞抵御外敌的救亡大业出什么力,竟然还开始先同情起鬼子来了?!
羞愧中,他不自觉地加重了用毛巾擦拭皮肤的力度,却一个不小心,正好抠在了那道疤上。
“啊。”武藤皱紧了眉头嚎了一声,把手伸到后背上那个部位轻轻摸了摸。他倒也没生气,而是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还是让你看见了啊。”
“这个是…子弹打的?”王良明试探着问了句。
武藤仍旧背对着他,抽着烟,淡然地讲道:“老兵嘛,有些伤不也是挺正常的。但是呢,”日本兵转过身,面对着正攥紧毛巾、脸色有些纠结、还有几分茫然的王良明,咧嘴乐了:“这个跟子弹没什么关系。是我上次做飞行训练的时候,出机舱没注意,不小心被一块凸出来的铁皮给划了,哈哈。”
王良明撇撇嘴,没有作声。
“不过,还是谢谢你关心了。”武藤收起了嬉笑的模样,略显郑重地说了句。
王良明此时觉得,心里头别扭的感觉愈发强烈。他只想着赶紧继续给男人全都擦完拉倒。但武藤依旧盘腿坐在那儿,面对着他,并没有转过身的意思。
见王良明疑惑地望向了自己,日本兵笑了笑,跟他讲:“后面擦得差不多了,帮我擦下前面吧。”
“啊?前面?……你就自己来吧?”王良明感到有些尴尬,也很奇怪,把毛巾递给了他。
飞行员睨了眼他手里的毛巾,方才舒展开的眉宇竟顿时紧锁成了一团:“唉……刚才爬飞机拿我这背包把腰给伤到了,现在……嗯,哪条胳膊都使不上力气,还是你帮我弄弄吧。”话音一落,他的脸色戏剧般地一变,立刻作出一番很痛苦的神情来,枕着自己的背包躺了下去。
王良明严重鄙夷地瞅着他,很恼火。但他是真啥辙都没有,只得挪到旁边来继续‘伺候’这个日本人。飞行员胸脯和小腹上结实的肌肉群随着他用毛巾上下搓揉而不停地抖动着,看得王良明十分心不在焉。
不过,就在这时,脑子里突然间冒出了一个小小的想法,让他未免有点窃喜。他开始寻思,武藤此时闭着眼睛,好像看不到自己。那么是不是,自己正好可以趁这个时候,稍稍捉弄他一下诶~
反正自己都被欺负这么久了,男人对自己貌似并没有真正的恶意。稍稍报复一下,应该也没啥
', ' ')('吧?
想着想着,王良明便有意无意的,时不时把毛巾伸向日本兵的胳肢窝底下挠动了起来。一开始,每轻轻地扫过一下,武藤就会微微皱皱眉头,但也没什么别的反应。王良明顿时觉得这么搞还蛮有意思,自己也总算想出了一个整蛊他的报仇法子了!
于是,他开始变本加厉地频繁去触碰那个部位,并且随着动作加快,心里头居然还产生了些不正常的‘复仇’的快感。不过武藤却没再如先前那般,脸上露出不适的模样,反而还主动抬起了双臂,让他帮忙擦拭自己的腋窝。
王良明更加得意了,一边按部就班正常地擦,一边悄悄用指尖隔着毛巾,搔挠着那个部位,刺激着他以为应该会很敏感的皮肤。但日本兵没有了任何反应,仍旧闭着眼睛,沉稳地喘息着。
王良明有点奇怪,正思忖着要不要换另一侧的腋窝时,却听见飞行员低笑着问道:“玩儿够了?”
王良明呆住了,心里咯噔一下,想赶紧找个借口装无辜推掉。但是武藤已经睁开了眼。男人矫健的右手迅猛地伸到了王良明腋下,在他还没来得及收紧胳膊的时候,就狠狠地挠了两把。
“啊……我错了,好了好了,别弄了。……”
毫无防备的王良明,被突然袭来的奇痒搞得满地打滚,拼命想躲开武藤那只在自己腋窝里挠来挠去的手。不过,飞行员并没有立刻停止的意思。男人仍不依不饶地轮流挠着他两边的腋窝,一边又笑着问道:“好玩儿吧?跟帝国的战士玩儿这个,比耐力,有意思吧?”
“好了好了,不弄了,不弄了。”笑出了眼泪的王良明只能紧紧拽住武藤那只鹰爪般的大手拼命喊停。日本兵看他的确有些累了,便也逐渐放慢了动作,抽出了手在他肩膀上揉了几下,不再折腾他。
王良明感到十分好奇,自己被碰一下就受不了了,武藤却能跟没事人一样纹丝不动地待着。他问:“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心外无物,心外无理。”武藤故作出一派深沉,随口说了两句和王良明名字相近的某大师心学名言,便又把毛巾扔回给了他,讲:“继续吧,还没弄完呢。”
“嗯?不是都已经洗完……啊是擦完了吗?”王良明很奇怪。他仔细回想了下,刚才自己跟佣人伺候主子一样给他全身上下都使劲擦拭了一遍了,好像应该也没有啥地方没有沾过水。
然而这时候,他却见武藤从刚刚取来的背包里又抽出了一条新的普通内裤,一脸坏笑地望向自己,讲道:“我还得换个这个嘛,现在穿的这条脏了,所以……”说着,男人还把手放在了他自己的那个部位,揉了两下。
王良明的脑袋一下子竟短路了,没反应上来,硬是愣了半晌。等把因果关系一层层慢慢梳理清楚后,他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日本人要把自己耍弄到什么时候!他使劲把毛巾扔到日本人腿上,忿忿地怼了句:“自己弄!”便利索地背过了身去。
武藤笑着捡起毛巾,无可奈何地用一只手勉强解开兜裆布,擦拭起自己的那个部位。片刻过后,王良明还没有从先前的尴尬中回过神来,就听见日本人又在招呼自己。
“又怎么了?”王良明头很大,有点不耐烦地问道,同时瞥了眼武藤扔在不远处地上的那脏了的兜裆布,心里觉得真是膈应得要死。
“你先坐下。”飞行员拍了拍身旁空出来的位置。等王良明极不情愿地坐过去后,武藤又转过身,给他亮出来自己强健的后背。男人指着自己两侧的肩头,对他讲道:“帮我按摩按摩。”
“按摩?这是中医的活啊,我可不会。”王良明匆忙推脱道。武藤却无所谓地摇摇头,“没关系,就随便帮我揉揉就行。想放松下。”说完,男人就径自继续抽起了烟,等着他给自己按。
“你就抽吧,也不怕以后得病。”王良明甩下了一句,头疼地瞄了眼他高耸的两肩后,把手搭了上去,学着之前见过的一些中医做推拿点穴的样子,在飞行员的肩膀上用指腹不停地做着机械运动。武藤的肩很宽,肌肉很结实,捏起来的时候,他自己的手指还会微微有点发疼,指尖也微微有些发热。
揉了好一会儿,王良明感到指关节实在酸胀得厉害,便将手攥成了两个拳头,捶起男人的后背来。他本还打算使点气力稍微‘教训’下这个人的,不过一记起刚才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被男人搞成那副凄惨的模样,老实本分的念头便占据了意识斗争的上峰。
武藤静静地坐在那里抽着烟,王良明在他身后,自然见不到他一脸享受的神情。按摩了好一会儿,王良明感觉自己都有些劳累疲乏,需要被人来按摩下了,手里的动作自然也慢了不少。
恍惚之际,他突然觉得,眼前强健的躯体好似……一床舒适的被子一样,可能是因为太晚了,困意愈发浓重,有那么一刹那,他发现自己竟有种想要靠上去的冲动。
疯狂的念头也就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下一秒便被彻底扼杀在了摇篮里。王良明顿时清醒了些,赶忙睁大了已经微微有些合拢的眼睑,继续帮男人捶身子。
这时候,他发现日本人头
', ' ')('上缠着的那一圈绷带,或许要归咎于刚才爬飞机背东西之后,又折腾了半天的缘故,洁白的纱布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有些泛黄。
“那个,我说,”王良明告诉正悠然地叼着烟蒂的武藤:“你这条绷带,应该换一下了吧。”
“嗯,你帮我换?”飞行员把手里已经快要烧完的烟头丢进了不远处的河中,笑着问道。
“我怎么给你换,你得找舒莱曼先生去弄,他那里才有这些。另外,如果还需要上药的话,也得去他那里才行。”
“哦,这样啊。”武藤点点头,回应了他,同时一手撑着地,准备站起身来。男人说:“那……咱们现在就去呗。”
王良明不可思议地望着他,问:“都几点了?这么个点儿还跑过去?”
而武藤只是抬手看了眼自己的表,居然还满脸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说:“不就才一点嘛,还可以啊。”
“一点?!还可……”
‘以’字,被王良明生生咽回了嗓子眼里。此时的他,已经快完全搞不懂这个日本人的脑回路了。深更半夜跑出来洗澡,姑且就算是因为怕人看到,情有可原。这凌晨跑去找人家是做什么?莫非这就是传说中那些日本军人的习惯?深更半夜闯入百姓家搞‘扫荡’?
武藤笑了笑,又重新躺下身,枕着背包,假装责怪起王良明:“不都是你平常不让我出到外面去,才弄成现在这个局面的啊。不过,走夜路其实也没什么嘛。”
“走夜路……”王良明哼了一声,回应中也略带了些嘲讽的意味:“你不怕夜半三更,路上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为什么要怕?”武藤侧过头问他,同时扳着他的肩膀,让他也挨着自己躺下来。把头枕在那个鼓鼓囊囊的大包上后,王良明只觉得里面似乎有很多东西,硌得自己后脑勺有点疼。日本兵则在旁边继续唠着嗑:“有我在呢。咱就照常走嘛,有事情对付就是了。”
“你……不怕有鬼啊?”
“鬼?”武藤一愣,下一秒便闹懂了他说的这个字眼是什么涵义,大笑了几声,说:“哈哈,你们这里的人,不都好像爱管我们叫什么‘鬼子’么?既然都是‘鬼’,大家都是同类,那就根本没什么事了嘛。”
“什么啊……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王良明感到很头大,无奈地进一步解释道:“我说的鬼,是说那些……灵魂啊,或者用你们日本那里的话来讲,好像是神明……还是类似的什么吧。”
“哦,神明啊。”武藤先是佯装出一副很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随即又变了脸,换上了平时一贯吊儿郎当的神色。男人说:“那既然…我们是神明,大家都是神明,更没什么好怕的咯。”
王良明觉得,自己和他的想法简直不在同一条基准线上,谈论的东西都驴唇不对马嘴。他有些懊恼地转向了一旁,同时十分好奇又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对神明怎么这么不尊重?我可跟你说,它们还是挺邪乎的呢。”
“哦,这样啊,”武藤恍然大悟般地回答道。男人起了身,盘腿坐好,招呼他:“良明啊,你看,现在一个神明就在你跟前呢,还不快祈福一下?”
王良明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嬉皮笑脸的飞行员,实在不想再理他,便扭过头去,有些出神地望着夜空里的点点繁星。
武藤看了看他安静下来后一脸认真的模样,便不再继续揶揄他,挨着他重新躺下了身。
夏日里,乡间的夜空总是很透彻,让在地面上的人都有机会能欣赏到那颇具神秘色彩与朦胧美感的宇宙星河。而这样的景色,恰巧又十分摄人心魄,让每个人无论是在想什么,有怎样的烦恼与忧愁,只要目光触及到它,内心便能够在一刹那间归于平静。
很多科学家都说,生命是从宇宙里看不见的深处来到地球上的。那么,眺望星空,是不是也是一种在回归生命本真的行为呢?王良明思索着,不知不觉间竟感到有些落寞。
他在想,要如果每天都能过上宁静、平凡却温暖的生活,无时无刻不拥有此时这般悠然的心境,该有多好啊。
王良明现在有点迷茫。他当然是不希望有战争的,而且也很期待侵略者能够早早离开自己的国家。但是他更清楚的是,也正是因为战争,他才会离开北平那拥挤的街道和低矮的四合院,来到这个风景还算美丽的地方;也正是因为战争,他才会邂逅这个让自己感到头疼,却也给自己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经历的日军飞行员。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王良明也搞不懂。战争当然是意味着苦难、灾难。可是他知道,也许因为老天眷顾,自己到现在为止,虽然日日烦心、操心的事很多,但除了那次本质上还算不得什么的空袭,其实并没有遭受多少真正意义上的“伤痛”。甚至更夸张地说,就物质方面来讲,相比起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自己的生活有时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蛮滋润自在的。
而且,自从这个人到来以后,还多了个时不时可以和自己唠嗑拌嘴的、年龄相仿的伴儿。
?……
自己,究竟是,怎么看他的?
', ' ')('……
“良明啊,你也喜欢看星空吗?”飞行员平静的话语,打断了王良明的沉思。
“也称不上喜不喜欢吧,反正我屋里的床是被摆在窗户边上。天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能看着,也就这样了。”王良明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又去问他:“你也经常飞夜里的航线吧?”
“有是有,不过我们大多不太喜欢飞夜航呢。”武藤笑了笑,继续讲起来:“在地上你看见的当然是星空,不过在天上可没机会抬头看。在夜里,我们视野前方就是一片黑压压的云和黑压压的地面,相当于是什么都没有吧。所以,”
飞行员从包里拿出了那盒牛奶糖,取出一颗,塞到王良明手心里,讲道:“还是白天的时候,也要是晴天,蓝天,白云,看着才舒服。”
王良明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奶糖甜腻的滋味从他舌尖的味蕾直冲到脑海里,不知怎的,让他很是困乏,头有些重重的。可能是因为时间太晚的缘故,慢慢的,他的眼皮也有些抬不起来了。
王良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究竟是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他只觉得,四周吹来的凉凉的风让自己很舒适,同时还有一种很奇怪的体会夹杂其间。但是就如之前那般,王良明实在说不清,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体验。只是觉得,很平静、很踏实。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茫然中,他感觉到自己的胳膊上有什么在动。费力地睁开眼后,飞行员的阔脸正好映入他的眼帘。
“小老弟,你醒了。”武藤光着上半身,肩上披着那条大毛巾,笑着说道。
王良明这时候才发现,已经到了早上。晨曦洋溢在整个山谷间,给万物涂抹上了一层亮丽的金黄色。他不由吃了一惊,自己竟然在这荒郊野外陪武藤待了一整晚。而家里面,母亲和妹妹不会已经……
想到这里,王良明匆忙站起身,也顾不得依旧晕晕乎乎的脑袋,拽起日本兵就要往回赶。武藤此时倒也知道不能再折腾,从包里随意找了几件新的衣服,让王良明帮自己穿上。接着,和他一起把地上的东西简单收拾了。完事后,男人便跟在王良明后面,慢慢腾腾地往回挪。
“快点!快点!”王良明焦急地催促着他,脚下几乎是快要跑起来的节奏。
“唉,我说,不用这么着急嘛。”武藤瞧上去应该也是刚睡醒,说话的声音都懒洋洋的,步伐也十分慢。而此时,王良明早已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跑到武藤身边,拽起男人的袖子,加快速度往回走。
好容易才看见了不远处家的院子,王良明抢先三两步奔到门口。他推开门向里面喽了一眼,还好还好,谁都没有起床。
“怎么样?我就说没事吧?”
武藤健二这个时候从王良明身后伸着大脑袋探进了门,吓得王良明赶紧一把将他推出屋子,让他回到地窖里面去。武藤磨磨蹭蹭着走到了院子里,十分不情愿地打开地窖门,又回过头,像是在抱怨,也像是在恳求一般,对王良明讲:“良明,我说,要不你就让我住进你家里去吧。真没事的。”
“不行!”王良明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这一提议,赶紧关好了地窖的门,又几步跑了回去。推开了家门后,他猛然发现,母亲已经起床,在厨房喝水了!
王良明屏住气,蹑手蹑脚地往屋子里走,生怕碰到什么东西,会发出骇人的声响,惊动到母亲或者妹妹。幸好,母亲并没有注意到他。待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他匆忙一把胡乱脱了衣服,套上睡觉时候的汗衫就躺倒到了床上。等刚想盖上被子,却又听见母亲的脚步声朝着自己这里而来。
他只好赶快闭上眼睛,让自己看上去已经睡熟了很久了。
通过两眼间眯起的一条缝,王良明隐约瞧见,母亲走到了自己床边。他的神经此时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只得尽可能地平抚自己慌张的心绪,努力平稳呼吸,放松身体。不过,他很快就发现,母亲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因努力掩藏心里头‘有鬼’,而略显得紧张的神色。亲娘只是从一旁掀起被子,轻轻地盖在了他的身上,就关上门出去了。
“呼。”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王良明完全瘫软在了床上,心里庆幸着总算躲过了‘一劫’。不过他又一想,母亲刚才进来,只是为了给自己掖一下被子?
大概,母亲每天早上都会悄悄做这件事吧?自己这些天,几乎每天都睡那么久懒觉,平日里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
一股暖流再次涌上心头,让王良明的心头平添了分因为那次事件而对母亲的一丝丝愧疚。他翻了个身,望向窗外,却登时差点没被吓个半死。只见地窖的门打开了一半,日本兵露着个脑袋在外面,正笑呵呵地望向自己。
“下…去!”
王良明险些没大喊出声。一想到还有家人在房子中,他便只好赶忙压低了声音,拼命地冲男人挥着手,叫他赶紧藏起来。
武藤却不知道是真不懂他比划的什么意思,还是故意装的,居然还有闲心趴在那儿冲他挤眉弄眼。
这让王良明
', ' ')('急得满头黑线,本想起身冲出去制止他,却懊恼地意识到,母亲现在还没走,自己这么搞,所有的一切就该彻底露馅了。
也就在这时候,‘嘎吱’一声,他看到母亲推开家门,去纺织厂上班了。王良明的心瞬间凉了个透,机械地回过头,倒发现地窖的门却不知道啥时候也关上了。
“唉!真是的!”王良明忿忿地抱怨着,心里感叹,总算是虚惊一场。这个日本人还真是喜欢找刺激惊险的事情来做。
因为整晚都在野外‘露宿’,睡得并不好,所以浓浓的困意很快再次袭来。而等王良明第二次睁开双眼之时,灿烂的骄阳早已将温暖洒进窗框,浸满了整个房间。
“哥,你这两天怎么了?每天都睡得这么久啊?”见到揉着惺忪睡眼走出门来的王良明,王婉宁有点担心地问了句。
“啊?是吗?我都没感觉啊。可能就是…有点累了吧。”王良明嘴上恍恍惚惚地应付着她,心里却简直恨不得能够把飞行员从地窖拎出来,先揍一万次,再给丢回山沟里去。都是他!要不是因为他,自己每天都折腾这么晚,至于把自己搞成现在这个浑浑噩噩狼狈的鬼样子么?!
……
一如往常那样,王良明简单用过了膳,就打发妹妹赶紧去忙她自己的事。接着,他又随手拿了点吃的东西到地窖里去。但武藤貌似也是非常困,依然趴在床上没有醒来。王良明索性就把准备好的食物全扔在桌子上,自己带上门就走了。
舒莱曼那里下午的事情并不多。除去他会在就诊的间隙,时不时用很奇怪的目光打量王良明两眼,搞得他心里头有点发毛以外,倒也没有更多的异样了。
王良明一直在思索着,昨天飞行员脱下来的那些衣服,是不是得什么时候拿去洗了。肯定是不能把脏衣服就那样搁在原地放着。但是,拿出来洗了以后呢?晾在哪里?
就那么公开堂而皇之地晾在院子里?那肯定是不行的啊。
一个又一个头疼的问题不停困扰着他。
他意识到,自从自己发了善心,亦或说是脑子抽风救了日本兵以后,麻烦的事情就接二连三地接踵而至,经常杀自己个措手不及。
王良明又记起来了换绷带的那茬,便趁德国医生不忙的间隙,私下和他讲了讲。可没想到,舒莱曼只是给了他一些新的绷带和药水,简单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就没再说什么了。
“要不……您还是去……看一眼吧。”攥着两三件陌生的医疗用品,王良明有点不知所措。
“我晚上要出诊。”舒莱曼回绝了他的这个请求,很淡漠,很直接。同时他收拾好自己的医疗箱,拿了车钥匙就要往门外走。
“这点事你应该应付得了,并且,”说到这儿,舒莱曼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王良明一眼,继续讲:“我想,若是由你亲自来给他换药,他应该会更高兴。”
这话犹如五雷轰顶一般,让王良明险些跌坐到地上。他怔怔地望着被舒莱曼甩上了的门,内心里早已尴尬别扭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许久过后,他才缓过神,愣愣地起了身,失魂落魄地从诊所里蹭了出去。
完了,完了,真是完了。自己已经彻彻底底被和那个日本人紧紧地捆绑起来了。
就这么晃荡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良明才走回了自己家院子。提着一布兜子药水和绷带,王良明本想直接先去地窖,把东西搁那里,省着被家人看见。可刚打开地窖的门,他就惊诧地发现,飞行员竟然不见了。
“怎么回事?”王良明瞬间就紧张了。他放下印有红色十字标志的医药袋,把煤油灯点亮后,眼前看到武藤的那个大背包依旧搁在床上,旁边还有昨天换下来的那些脏衣服。
只是,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莫非是去外面解手了?王良明正思索着,耳畔却突然回响起武藤昨天老重复的一句话:
“良明,你就让我住到上面去嘛。”
……
?
!
王良明先是一愣,紧接着就张大了嘴巴,双手抱紧了头。一阵剧烈的寒意顷刻间从后背发散开来,席卷了他全身。他心想,不会吧?莫非说,真的……?
!
不安的预感愈加强烈,让王良明惊叫一声,转身就往外冲,慌乱中把板凳都撞翻了。冲进大屋的门,他看见正对着自己的餐桌边,母亲和妹妹正满脸疑惑地望向自己。
王良明总算松了口气,想准备把包放下,再装作啥都没发生过一般,安静地把饭吃完,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然而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却从厨房里走过来,让他的鞋底下仿佛登时生了对钉子,被牢牢地钉在地上,再也走不开,再也挪动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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