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过去在坤宁宫当值,从小看荣晋长大,真像紧张自己的孩子一样。
从踏进寝宫的第一步起,胡言便低眉顺目,噤若寒蝉起来,内殿走出个形容枯瘦的大太监,名叫王礼,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自幼陪伴靖德,深得圣意,人们皆尊他为“老祖宗”,足见其分量轻重。老祖宗吩咐胡言等候在明黄色的纱幔外,没一会,便听到纱幔中烦躁的声音:“说过多少次,朕下棋的时候不要来打搅!”
帐幔之中,身着明黄色盘领龙袍的大祁的万民之主靖德皇帝,正与一老者对弈,虽已逾天命之年,须发斑白,却依旧身材健硕,腰板挺直,双目不大却灼灼有神。
对面的老者则身着官袍,须发全白,面庞黝黑,目观棋局神色犯难,他便是当今的内阁首辅大臣、文渊阁大学士、少傅、太子太师、少师,权倾朝野二十载,有“大丞相”之称的冯芥。
冯阁老这副扭曲的表情令皇帝心情颇好,如个孩子般奚落他道:“老西儿,棋艺见退啊。”
王礼已经愁出了一头豆汗,又不得不出声提醒道:“只是皇上吩咐过,怀王殿下回宫要立刻回禀。”
皇帝一怔,手中的黑子掉在棋盘上。
老者极有眼力,愁眉苦脸的认输,连忙起身叩首告辞。
皇帝也扔下棋局到外间来,坐到桌案后,好整以暇的打开一份奏疏,传怀王觐见。
荣晋领旨见驾,整整衣冠,缓步走进大殿,远远的看到皇帝,低眉顺目,伏地叩首:“儿臣叩见父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眯眼打量着荣晋,也不叫起,晾着他跪伏了一会,吩咐身边的王礼道:“将怀王拉出去,杖二十。”
王礼愣住,焦急的开口求情:“皇上,七殿下年纪小,不能杖责呀。”
那粗如儿臂的廷杖,二十下也是打死过人的。
皇帝没说话,低头翻看奏章,连一个严厉的眼神都欠奉,却让人实实在在感受到脊背发凉。王礼冲胡言摇摇头,胡言便死了心,示意门口的孩儿们赶紧带荣晋出去。
“谢父皇教训。”荣晋赌气般轻声的说,就要起身出去。
却又听皇帝道:“给朕扒了衣裳,狠狠的打!”
“父皇!”荣晋难以置信的扬起头,父皇真要他拖到乾清宫外去衣受罚,今后就不要见人了。
皇帝赫然断喝:“听不懂朕的话,还是要抗旨?”
王礼吓得一哆嗦,忙招呼几个小太监将怀王拉出去,怎么着也得先拉出去再说。
“父皇……”荣晋急的红了眼眶,挣扎道:“父皇若将儿臣推去殿外责打,儿臣宁愿一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荣晋这话说的太蹿火。皇帝拍案起身,几步上前将他踹翻在地,喝令胡言道:“搭凳子,传家法来!”
荣晋捂着生痛的肋骨跪起来,反而舒了口气,能换得这仅存的一丝尊严比什么都值得,甚至不惜彻底惹恼父皇,反正父皇已经很恼火了。
小太监们将一条黑漆长凳抬进大殿中央,一根黄荆藤,末梢用丝线缠绕,金黄醒目,充作皇帝用来管教子弟的家法。
“殿下,来吧,来。”胡言满眼不舍,轻声细语仿佛怕吓到了他。
荣晋看了父皇一眼,顺势起身,伏到长凳上。众人等待皇帝下令,皇帝却盯着宝座后的五帝像出神,上面分别是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五位圣明君主。
“先打二十!”皇帝没有回头,语气已恢复平静,自他上了年纪,就不再像从前那般好说话,情绪变化也极快,给臣子们留下了喜怒无常的印象。
胡言无言,默默上前为荣晋褪下裤子,不忍亲手执鞭,交给身旁当值的小太监。
荣晋只感到身后一凉,心里羞愤难当,痛苦的闭上眼睛。
小太监高举起藤条,破空声凌厉,却高举轻落的抽在身上,虽然疼,却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荣晋咬牙忍着,心里却不安起来,不知这小太监是胆小还是自作聪明,父皇何其英明,在他眼皮底下动这样的手脚,不是在火上浇油吗。
事实验证了他对父亲的了解,皇帝听着声音不对,倏然转身,见鞭每抽下去,声音凌厉,却也只是隆起一道红痕,即便交错处有渗血,也只是破点皮而已。
“给你们怀王殿下挠痒痒呢?”皇帝声音冰冷:“狠狠打!”
一声呵斥令荣晋和那小太监都打了个寒颤,小太监加重了力道,一时拿不稳轻重乱了章法,疼的荣晋咬紧了牙关颤抖。
皇帝犹嫌不解恨,一手夺过荆藤就要亲自动手。
“父皇,父皇……”荣晋撑着身子浑身战栗起来,父皇的手劲他太知道了。
皇帝无动于衷,反手一记藤条抽在荣晋的肩膀上,荣晋痛呼一声,重新跌回凳子上,呜咽抽泣起来。
“孽障,还有脸哭!”皇帝挥舞藤条,鞭鞭落在臀峰上,没几下便见了血,同方才的破皮处渗血不同,这下可是皮开肉绽了。
荣晋下意识的挣扎躲闪,险些从凳子上跌下来,被胡言公公一把拦住。
皇帝也虚惊了一下,嘴里却严厉呵斥道:“再敢乱动,朕将你捆起来打!”
胡言只得蹲下来按住他的肩膀,一面小声在荣晋耳边提醒:“殿下,快认错,认错啊!”
荣晋痛的脑袋都快炸了,哪还听得进去,紧咬着牙愣是一声不吭,连个哭声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