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湛点头,表示愿闻其详。
“第一,府衙不安全,你们不能再住下去,我在吴新有处别业,虽然不大,也还算幽静,是个读书的好去处,我会交代何朗去安排;第二,你没有四处乱跑,先想到来找我,这很好,因为朝堂之争远超你的想象,除了爹爹,没有人值得绝对信任,所以从今起,好好读书,别再搀和任何事;第三,秋闱结束以后马上进京,别再生出什么变故。”林知望不容置否道。
徐湛似乎在考虑条约的平等性,盯着脚尖考虑了半晌才闷声道:“可以。”
“这才是好孩子。”搞定了徐湛,林知望松了口气,又认真强调道:“湛儿,落叶尚且归根,你要时刻记得,爹爹在等你回家。”
林知望一行人走了,何朗依旧是那个留下来看孩子的,随他留下来的,还有随从侍卫二十八人,皆是由何朗精挑细选亲卫中最精明善战的。林知望上心,他更加不敢懈怠,不错眼的盯着徐湛,怕出分毫差错,回去被林知望拆了骨头。
并不是他太谨慎,现在的韫州城果真乱作一团,千从卫满街乱晃,欺男霸女,作恶不断,搞得人心惶惶,乌烟瘴气,家里有年幼子女的皆藏好了不敢上街。这么清秀的孩子,又与郭知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漏看一眼,都有可能出错。
经过林知望一番开导,徐湛倒精神了许多,渐渐也有了说话的兴致。
“何大哥,你眼睛怎么了……”徐湛端详何朗一阵,“怎么红了?”
何朗眨了眨疲劳过度的双眼,恨自己表现的太过紧张,让小孩子看了笑话。
十几人走进一家饭馆吃早点。徐湛夹一块糍饭团,面前一碗芝麻糊和两碟点心,让何朗一起吃。何朗摇头推说吃过了,他在北方长大,吃不惯这些甜腻早餐。
何朗耐着性子坐在一旁:“快吃吧,吃完让林雨几个送你去别业,我们去府衙接郭公子。”今后可好,得一块伺候两个。
“我不去,他怎会跟你们走。”徐湛道,红肿的眼睛也掩饰不住乌亮的眸光,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
何朗欲哭无泪:“小祖宗,可是又打什么鬼主意?”
“我哪有那么多主意?”徐湛瞪着眼,又忙安慰他道:“何大哥别紧张了,我是土生土长的吴新人,在韫州城里还能出岔子不成?”
“不能……”么?
何朗郁郁的叹气:“那……便一起去吧。”
何朗安排林勇几人先去吴新别业准备,从老宅召集下人仆妇,抓紧洒扫,今晚就要能够住人。其余人等,护卫徐湛去府衙接郭莘。
徐湛等一行人回到府衙,府衙外仍有千从卫在守卫,却并没有戒严。有人认出徐湛,便放他进去,其余人等则被阻拦,京城来的随从们更加惧惮千从卫,话都不敢多说,怏怏退到街对面的茶馆里等候。
徐湛独自进去,穿过一堂二堂,一路小跑进垂花门,险些撞倒扫地的老妇人。
管家郭顺引着刘推官从郭莘房里出来,正看到徐湛气吁吁跑回来。即便郭淼并不常在府衙燕居,亦没有女眷,刘推官依然很少进入内宅,郭顺通常也只呆在府上,现在出现在这里,想必都是来照料郭莘的。
“大人,”徐湛迎上刘推官,往房里瞄一眼低声问:“怎么样?”
“还是哭个没完。”刘推官摇头叹气,又道:“我着人悄悄打听,几位大人今晚将被送到卫所,三日后启程上京。”
徐湛纳罕:“既然今晚就去省里……那些满大街上招摇过市的千从卫又是干什么的?”
刘推官皱眉,耷拉着脸道:“不太清楚……但我猜想,是在搜集罪证。”
“分明是借机敛财劫色!”徐湛恨得咬牙切齿,却只敢用最小的声音说:“大人的清直和仁义是有口皆碑的,除非他们伪造诬陷,欺君罔上。”
刘推官苦笑着沉声说:“千从卫构陷的官员多了,王公有之,阁臣有之,岂会在意欺君之罪。”
“……”徐湛气得说不出话,往郭莘的卧房努努嘴:“我去看看郭莘哥哥。”
郭顺示意他自便,陪着刘推官出去了。郭顺是先生家里的老人,知书识礼,操持有方,才来这么一会,内宅已然恢复平静,洒扫应对进退,一切井井有条——当然,除了屋里哭的天昏地暗的那位。
徐湛报门而入,见郭莘果真伏在外间的圆桌上哭的伤心,哭声不大,眼泪却汹涌不断,真是心碎到了极限。
徐湛也不说话,默默坐在他的身旁,将手搭上他的肩膀,似乎这么做能够传递力量,两人一站一坐,又是许久,郭莘才渐渐平复了心情。
望着他哭肿的眼睛,湿透的半截衣袖,徐湛略有些震惊:“老兄,你一直哭到现在?”
郭莘抬起头,望着徐湛像桃子般的眼睛,撇撇嘴,意思不言而喻。徐湛心说我跟你可不同,这叫苦肉计,不哭的卖力,林知望怎么肯帮他。
郭莘缓了许久,才哽咽道:“小时候,父亲在外面做官,无暇管教我,母亲宠爱我,不忍心将我交到塾学里受苦,便偶尔教我些诗词打发日子,她是女人家,读书用来怡情遣兴,大抵以为读书都是这样。父亲胸怀经纬,也不曾将我的学业放在心上,况且认为读书靠悟性,旁人逼是逼不得的。偶尔得暇,他看到我喜欢学剑,欣然将他平生最爱的剑术尽数教给我,我学的也快,看到他高兴,就更加沉迷此道,再也不想读劳什子四书五经。”郭莘喃喃道:“父亲注意到我的学业,是从母亲过世以后。我已经不小了,却得知在大祁,只有读书才能受人尊重,考取进士才是世人眼中好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