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官的仕途多被禁锢,彼时人们都认为他有失圣眷,再也别想起来了,谁知他在王府藏了不到一年,竟被靖德皇帝翻出来重新重用。从头至尾没有被外放,没有出任地方官的经历,这样的人通常不太理解底层人的生活状态,例如鄙视胥吏衙役,担心徐湛近墨者黑。
徐湛没有说话,他并不是消极,只是为前途感到迷茫而已。
“我这样问你吧,”林知望耐下心来:“你希望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徐湛不假思索道:“娶一个美丽的妻子,住上这样大的宅子,过最好的生活。”
“咳。”林知望虚弱的咳喘一声,这也忒俗了点!忍下发飙的冲动,缓缓引导:“就不想为天下人做点什么?”
“天,下……”徐湛沉吟一会,浅笑道:“想从军,戎马倥偬,收复河套,封侯万里之外。”
林知望痛苦的扶额,什么乱七八糟的!
徐湛也是有意招惹他,见他几要崩溃,觉得颇有趣,装傻嗫嚅道:“守土开疆不是每一个大祁男儿该有的梦想吗?”
林知望强压着要气炸了的肺,点头缓缓道:“是却不假,但守土开疆并非只有从军一条途径,文臣亦有力挽天倾之辈,如前朝的云孙公,不惜杀身成仁,也要维护华夏尊严;宣宗朝的廷益公,亲征漠北,辅佐幼主,铲除周氏奸党,是两朝的擎天玉柱。你认为,这样的先贤也会党同伐异,玩权弄术?”
林知望想起自己的长子,年幼时抱了他教《正气歌》,讲文天祥的故事,小小男孩从他身上跳下来,誓要做文天祥那样的忠臣。
徐湛却早已不像五六岁的娃娃那样好糊弄,只是微微一怔,板着脸摇头说:“他们是否结党,学生不知道,但是在本朝,学生虽看不惯权术,却更崇拜‘干臣’而非‘清流’,并且时常会想,与所谓‘清流’的相处之道,百思而不得。”
这样的看法让林知望有些吃惊,他的坐师许攸许阁老,可是清流党的领军人物,官场注重师生关系,虽然他并没有明确的与冯党对立,但亲疏远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知望眯了眼睛问:“何谓清流?”
“那些自以为是,偏执的认为只有克己奉公,公正廉洁才是好官的官员。”徐湛说。
“何谓干臣?”林知望又问。
“如世宗朝的襄懋公、江陵公,再如本朝,像先生、大人这样的官员。”
“我?我怎么了?”林知望不解。
徐湛报以一笑,笑容在氤氲的灯烛下分外好看:“大人力排众议支持泄洪,震慑巨室促成籴粮,力挽狂澜,救韫州数万灾民于水火,真乃国之栋梁。好比管夷吾、百里奚,当朝的于廷益……”
“好了……”林知望并不习惯徐湛乱拍马屁的本事,听他越说越离谱,不耐烦的打断,手里的书往他大腿上甩了一下,嗔怪道:“巧言令色!”倒与郭淼的反应如出一辙。
徐湛敛了笑,觉得分外无趣。
再成熟练达,也分明还是个小孩子,林知望又气又笑,拿起带进来的一摞书递给他:“莫说这些不靠谱的了,你从开蒙就该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大祁,想要有一番实干,还是要读书的。”
“大人说这些,只为了劝学生读书?”徐湛接过书本嬉笑道:“大人不必如此,学生从小就知道,除了读书,没有其他的出路。”
“既然知道,就别嬉皮笑脸的。”林知望态度严肃起来:“看看吧,历代进士的范文程墨,我听闻你长于记忆,却切记不可一味牵强暗记,要勤于思考,才能写出精彩的文章。时文形式死板,大多千篇一律,想要出类拔萃,还得在立论上下功夫。”
徐湛翻了翻,虚心的听了,林知望于学识一道,可能不及郭淼这样以博闻强识著称的大儒,但在应试方面,眼前的状元公足矣甩开寻常的进士一条街去。
“大人,这些书是从京城带来的?”徐湛纳闷的问,虽然各大书店均有程文销售,但林知望这些程墨真是品类齐全,篇篇精品。
林知望摇摇头:“是让人从老宅取来的,你哥哥从前应考时用的。另外还有,我这些天誊抄的朝中可能出任主同考官的作文,折角的篇幅和朱笔标注的地方你要认真领会,有了自己的见解,试着去写,切勿眼高手低。”
看到林知望不辞辛劳做的这些,徐湛轻声道:“谢谢大人。”
林知望拉着他正色道:“真要谢我,就安分的考试,尽快去京城,别再任性胡为,像前几天,险些把性命搭进去!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爹爹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林知望口中“爹爹”、“我儿”越来越顺口,但听他说这样的话,徐湛不能说不感动。自小外公对他讲,要他将舅舅舅母当做爹娘,他以为别人只有一个爹爹,他却有两个,还有疼爱他的外公和年龄相仿的小舅舅,该是最有福气的人。随着日渐懂事,却发现毕竟不同,大舅和舅母将他挤兑出门,疼爱他的二舅也放心将他一个人扔在韫州。
“发什么呆呢,回话!”林知望口气变得严厉,唤回徐湛的思绪。
“知道了。”徐湛小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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