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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臻觉得自己毫无胜算。苏砚棠身边已经有了别的女人,那个鬼魅般的红衣女子就像噩梦一样缠在他心上。他隔着窗,绝望地想过,如果自己是个正常人就好了。
苏臻足足等了一个礼拜,这一个礼拜他每晚都去田野间散步,在晚霞升起的时候,望着远方的大路,期待苏砚棠会从那片云霞之中走过来。但是每一次,等到黑夜在田野间生长到可以肆意收割的程度,他都依旧恍然无措地站在那里,最后狼狈地,不甘心地从狼人之中走回去,然后在绝望之中一点点把支离破碎的希望捡起来。
第十天的时候,苏臻突然被带到了一间有厚厚的钢化玻璃的房间,让他隔着玻璃坐在房间里,静静地等待。苏臻坐在这里很久,才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也终于想起来,他的人生好像因为那一份检测报告,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以后他无论跟谁见面,是不是都要隔着这一层模糊不清的玻璃?
他出神地望着窗外,以至于苏砚棠进来时,看到他像一个小孩充满渴望地看着窗外。
苏砚棠出现在他对面,跟他隔着一扇玻璃,在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时隔一个多月,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他们终于能面对面看着彼此,只是苏臻感到欣喜若狂但又忐忑不安,苏砚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好吗?”苏砚棠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苏臻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不稳定,他焦躁不安:“不好,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你袭击我,又要我来看你,这是什么道理?”
“我道过歉了。”
“天底下的事要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决,那也未必太容易了。”
苏砚棠微笑着看着他,苏臻感觉得到,他在生气。
完了,苏臻想。
他感到绝望,以及无能为力的愤怒。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苏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惩罚我?”
“没那个必要。”
“没那个必要?”苏臻觉得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察觉不到自己提高了音量,“你这么长时间冷落我!现在又把我关在这里,你说不想惩罚我,你不觉得自己特虚伪吗?”
“我那是在惩罚你吗?”苏砚棠一下子站了起来,脸色已经不能更难看,“你袭击普通人,又咬伤我,我还应该视若无睹,放你去外面闯祸?!万一你继续伤人,引发更严重的事故,这个责任算谁的?”
“我不需要你替我的行为买单!”
苏臻听到桌子被狠狠地砸了一下,那一刻他的心都要停了。他不明白为什么隔着这么厚的玻璃,那一声敲桌子的声音还能如此清晰,毫无阻碍地传过来,啪地一声,如同一记清晰的耳光,重重打在他的脸上。
他感觉到很懵,然后是心寒,于是愣在那里。
“你搞清楚一件事,我不是在替你的行为担责任,我永远都不会那么做。”苏砚棠站直了,他双手揣进兜里,笔直地站在那里,那该死的磨砂玻璃模糊不清,以至于苏臻没有看清苏砚棠眼中同等分量的绝望。
苏砚棠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你自己做错的事,要自己承担后果,那不是对你的惩罚,而是你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苏臻突然笑了一下,他的声音剧烈地颤抖起来,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翻涌上来的恶心和绝望:“那你今天来干什么?”
“你想我来干什么?”
苏臻想,我以为你能来看看我,我很想你,我以为你也想我了。
但是他说不出口,他不能自取其辱地说,我那么做只是因为太喜欢你了,喜欢到丧失理智,想得到你,占有你,把你变成我的。
他绝望地想,或许苏砚棠只是想听他陈述一些,既定的真相罢了。
真残忍,苏砚棠你比想象中还要残忍。
苏臻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笑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头,语气平淡地回答:“是的,我一开始就在骗你。”
“两年前我跟你表白的时候,我就在骗你。你一直不上我的当,因为你发现了我其实并不喜欢你,不是吗?”
苏臻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慢慢地凝固,连带着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结了一层冰,冷得彻骨。
“我想骗你上钩,然后杀了你!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计划,我凭什么喜欢你?笑话,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苏臻抬手猛地敲了一下眼前的玻璃,玻璃发出一声巨响,回声仿佛在他心上开了一枪,“如果不是这扇玻璃挡着,我现在就想杀了你!”
“苏砚棠,你扪心自问,我会因为你对我好,给我那么多物质上的东西,就喜欢上你吗?你觉得我稀罕那些吗?”
“你们应该早就发现了,我很擅长伪装情绪,有很强的社会化能力。”
苏臻的手抵在玻璃上,他的浑身都冷得像块冰,他笑了一下,仿佛在冰面上撕开一道口子,嘴角勉强地,痛彻心扉地上扬了一下。
“要想模仿你想看到的情绪,一点都不难。我两年前出国,就是为了避开国内
', ' ')('的搜查。之后为什么回来,当然是因为我还是想杀你!亲手杀掉你这样顶级的猎物,才让我开心,所以我使出浑身解数地引诱你上当。但是我发现你还是不相信我,所以我只好铤而走险,抓狼人,袭击凶手,我做这么多就是为了骗你相信我,哪怕是用苦肉计。”苏臻轻轻地笑了一声,“我成功了,你对我动心了。”
“但是我,从来都不在乎你。”苏臻一字一顿地说,他感到身上所有的血都顺着刚才那一枪豁开的口子,流尽了。
“想杀你,只是本能驱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苏臻坐在那里,苏砚棠依旧站着,一言不发地看着苏臻。
苏臻没有挪开目光,尽管那时他已经心如死灰,但他不愿把目光挪开。他在绝望之中听着时钟一秒一秒地走过,深深地想把眼前这个人所有的一切,都透过那扇模糊不清的玻璃刻在心里。
他当时有一种濒死般的体验,他觉得或许从今往后,真的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为什么不说话?”苏臻问。
没有回答。
“说话!”苏臻突然又一拳砸在玻璃上,他的爪子划过玻璃,发出令人头疼欲裂的声音。
“我不是来吵架的。”苏砚棠凝视着的他,轻声说,“我永远都不想跟你吵架。”
他勉强地笑了一下,茫然地低下头,然后才回答:“刚才是我态度不好,不怪你,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既然这样,那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好吗?”苏砚棠有点语无伦次地说,“就这样吧,到此为止,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了。”
“等一下!”苏臻也跟着慌了,他突然站了起来。
门突然轰然被打开,周琰在门口人影一晃。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一把把苏砚棠拽了出去,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周琰并不想偷听,他只是按照惯例,在隔壁的房间监控情况。但没想到他还没坐稳,这两人几句话的功夫就吵了起来。他看见画面里苏臻砸玻璃,感到这火药味蹭蹭地往上窜,赶紧过来把他们两个隔离开,但没想到居然还是晚了一步。
“不要吵了,你们都先冷静一下!”周琰把苏砚棠拎出去,堵在门口,“你们在干什么!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想回去。”苏砚棠浑浑噩噩推开周琰,往外走。
“你去哪儿?”周琰在后面边追边问,“你这个精神状态怎么开车?我让人送你回去。”
苏砚棠根本没有理会周琰,他径直往前走,对周围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周琰赶紧把他拦住,紧急叫来一辆车,然后让司机按照苏砚棠的指令走,随便去什么地方,哪怕跟着他在城中到处兜圈子也没关系。
苏砚棠上了车之后一言不发,老司机开车稳如狗,什么也不问,顺着那条洒水车喷洒过水的道路,静静地离开了。
苏臻亲眼目睹那辆车的离去,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车辙行驶而过时,留在地上的一些肮脏的水渍。凌乱不堪,被碾碎得乱七八糟,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
周琰走进来,他把窗户关上,双手撑在桌子上,充满怨气地问:“你们这是要干嘛?”
“我可以吃药。”苏臻坐回座椅上,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已经耗尽,他用最后一点精神,艰难地说,“我知道你们那里有各种各样的药,如果可以抑制,求求你们帮我。”
周琰很郁闷地回答:“这样做需要报备,除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周琰没说需要报备的对象,其实是姨娘。这些事万一被姨娘知道了,到时候又是一场家庭伦理大戏。
“我不能失去他。”苏臻喃喃自语。
“我希望你们两位配合一下我的工作。”周琰非常严肃地说,“苏砚棠的问题我去说。但是你,检查报告出来了,不代表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也别想太以后的事情,目前还有许多其他事宜需要你配合。”
苏臻茫然地问:“我是不是这辈子都要被关在这里?”
“当然不会。”周琰一口否定,他长长地叹气,“所以我需要你配合,早点解决对你我都好,我还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做。还有,只要不碍着我工作,你俩爱怎么撕怎么撕,没人管你们。”
苏臻点点头,他说:“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跟这里的狼人尽管熟悉一下,之后需要你承担相应的工作。”周琰思索了一下,“还是你已经很熟悉他们了?”
“不太熟悉,只是眼熟,S市区里的好像都是莱州红?”
“狼族的属性各有不同。狼青不太喜欢跟人接触,他们都待在涂山附近的山区。但是莱州红更喜欢住在人多的地方,还有上次你见过的喀秋莎,他们的家族更喜欢在寒冷的荒原。”
周琰说着,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没有攻击狼人的兴趣吧?”
“没有,绝对没有。”苏臻当即否决。
“你还挺专一的。”周琰夸赞了一句。
“我不会没有计
', ' ')('划地行动,狼人习惯群体活动,攻击其中一个会招惹更多的麻烦,而且我不想跟你们起冲突。”
“那就好。”周琰对此很满意,“这就对了,晚上会有狼人来跟你见面,你先回去休息吧。苏砚棠会有人照顾他,我也会去协调。”
当天晚上,苏臻并没有去田野间散步,他知道他一直等待的人,不会再来了。
等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一个两手戴着五个以上戒指,头发染成奶奶灰,还梳着三七分发型的赛博铁憨憨大哥,带着几个狼人找到苏臻。他们穿的都很朋克,但性格都很好,土潮土潮的,像乡村摇滚歌手,搞一辆大卡车就能开演唱会的那种。
周琰在简单地介绍了一些情况之后便离开了。
周琰回到家里,已经将近晚上八点。他刚进门,夙鸣就像埋伏在门口的刺客,一抓把他揪到一边。周琰被拌了一下,差点连带着夙鸣一起摔在地上。
夙鸣揪着他问:“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周琰头晕目眩地晃了一下,“我还没吃饭呢。”
“你们俩今天不是去情报部了吗?”
周琰摆摆手:“别提了。他们俩吵架了,吵得还挺凶的。”
“怪不得,我看狗子哥回来,整个人都不对劲。”
“想想办法,具体情况我不熟悉,这事能不能成就靠你了。”夙鸣揉揉周琰的脑袋,“争点气,成了你想要什么都行。”
“这不是难为我吗?我没接触过婚恋业务。”周琰瞪直了眼睛,委屈地抱怨,“除了你之外,我也没有跟别人谈过,我哪知道该怎么办?”
“那可怎么办?正等着你呢。”
夙鸣很为难地看着周琰,朝屋内轻轻一瞥。
周琰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朝屋内走去。
苏砚棠不在屋内,他在后院的下沉式花园里,抱着电脑窝在那儿工作。
感情受挫果然能激发一个人的事业心,他的工作效率出奇地高,工作热情出奇地高涨。
“我们聊聊?”苏砚棠往后疲惫地一倒,靠在椅背上。
周琰感觉很揪心,他感觉到苏砚棠被伤到了。
这不是第一次,所以周琰坐在那里,等着他开口。
苏砚棠时常有很累的感觉,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让他觉得喘不过气,好像哪里总不对劲,前方有一个可怕的,未知的黑洞等着他。他毫无知觉地,一点一点滑向那个深渊,到现在,他已经精疲力竭,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苏臻的话就像是魔咒一样萦绕在他脑海里。
我从来都不在乎你。
苏砚棠勉强打起精神问:“我离开之后怎么样了?”
“他再次要求我们采用强制措施,遏制他的狩猎本能。”周琰想了想,还是说,“无论苏臻对你说了什么,那都是一时的气话。”
苏砚棠摇头,他轻轻地笑了一下。他感谢周琰安慰他,但他并未因此感到慰藉。
“不要遏制他的天性,那不是他的错。”
周琰点点头:“另外一个办法,我让他协助狼人进行兽化病患者的追踪和预防,这样至少可以暂时保留他的本能,并且延缓他因为你导致的……冲动。”
“兽化病患者抓完之后呢?”
周琰沉默,复又回答:“两种可能。第一种你们互相折磨,等他对你耗尽所有的感情,就会不再以你为目标,选择别的替代品;第二种,如果他真的很爱你,他不会舍得伤害你。”
“他接不接受这种处理方式?”
“当然接受。我之前说过,他的攻击性很强,也很容易被驯服。”
苏砚棠淡淡地说:“辛苦你了。”
“这算什么,应该的。”
周琰露出一个童叟无欺的笑容,站起来转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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