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中白荷作者:风流涕
尘中白荷(十九)
不一会儿,几辆车就浩浩荡荡的开到了码头。一群人跟著白荷,气焰张狂的走进了码头。
白荷管的码头并没有受多少影响,依然是紧张的干著活。突然看见不同於以往,这麽大群人不善的走了进来,打头的还是白荷,一个个顿时都停下了手里的事等著看什麽事发生。
白荷走到了那个叫刘哥的监工面前,突然从身後的保镖身上拿出了枪,笔直的指在了他的额头上。
一下子,所有人都愣住了。原本还小声议论著的人群,瞬间就噤若寒蝉,没了一点声音。
“知道我为什麽要杀你麽?”白荷冰冷的问到。
刘哥吓得腿都打颤了,顿时就跪了下来。两眼盯著头上的枪,忽得全身的汗就像泉眼一样往外冒。还没开口,嘴唇就已经在打颤,“饶……饶命啊……小、小姐,饶命啊!”
“知道为什麽麽?”冰冷的声音,又重复的问到。
“我、我不该、不该得罪莫爷……我该死、我该死……白小姐,饶命啊……”一边说著一边盯著枪口,刘哥突然就哭了起来,全身都像筛子一样的抖了起来。
听了他的话,莫尘心里猛然一惊。
一开始他只觉得奇怪,白荷为什麽一到这就拿枪指著他。就算白荷全身都像冰霜一样寒气逼人,莫尘也没觉得她真的会杀了他,因为没有理由。
但是刘哥的话一出口,莫尘就没来由的突然觉得害怕。白荷是为了自己才要杀他?那他要是死了,岂不是自己害的?白荷也会为自己背上罪孽,自己岂不害了两个人?
“小姐……”
“什麽?”白荷回过头问到。
“真的是因为我?”
“你就不想杀了他?”
“不要啊!小姐饶命!小姐饶命!莫大爷!莫大爷!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您让我当牛做马都行,求求您不要杀我啊!”刘哥一把抱住了莫尘的腿,大声的哭嚎起来。
“小姐,你放过他吧!他不是故意的。何况上次他已经跟我认过错了。”
白荷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头问张管事,“你说他该死麽?”
“张管事,张管事!”仗著平日里跟张管事还有点交情,刘哥求救般的对他大声叫了起来。
张管事一抹头上的汗,哪敢管他,低著头对白荷到,“您说他该死就该死。”
白荷扬起嘴角一笑,又问箫正明,“你说他该死麽?”
箫正明的表情,却像这是件无聊透顶的事一样,“吴金来早就盯上你了,那天枪响不过是他找的借口,就算没有枪声,他也会找别得理由。不过你要是看见他不痛快,就快点解决掉,後面我们还有事要做。”
怎麽又突然冒出了吴金来?莫尘疑惑的看著白荷,白荷却冰冷的笑著,看著那头的刘哥。
刘哥这时候也终於有点明白过来了,更大声的哭嚎了起来,“那枪不是我开的,我没叫他们开枪啊!白小姐,那不关我事,真的不关我的事!”
“一样一样还能饶你,两样加在一起是怎麽都不能饶过你了。不过既然箫总管替你求情了,我就让你自己选,你是要吃枪子儿,还是扔进海里喂鱼?”
“不要……不要啊!白小姐开恩,白小姐开恩啊!我求您了,求求您!”
莫尘也突然一把握住了白荷手上的枪,“不要这样,杀人是不对的。”
看见莫尘帮他求情,刘哥顿时又对莫尘磕起了头,“莫爷,求求您了,救救我吧!我家里还有老母,下面还有孩子,我不能死啊,您救救我吧!”
白荷却是残忍的笑了起来,鄙夷的看著莫尘,“我替你报仇,你反倒替他求情,这算什麽道理?难道你是觉得他做的对?那好,你现在跪著,从这爬出去,我就放了他。”
莫尘忽的愣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著他。刘哥也眼巴巴的望著他,可是那眼神却是绝望了般暗淡的。
“我白荷今天说了,只要你跪著爬出去,他的命我就留下了!”
莫尘“咻”的收紧了拳,一种深沈的愤怒在心底缓缓的蔓延开来。
他没给人做过奴才,就算在老宅也不是等级那麽森严的地方。虽然听九叔说过,给那些有钱有势的人看家护院,就等於是半个奴才了。可是一直以来他只想保护白荷,就像一个男人想保护一个女人,或者一个强者保护一个弱者一样。潜意识里,他就没有那种主仆的观念。白荷也是对他很好,虽然有时候冷言冷语,却一直没为难过他,甚至对他照顾的很细全。这些都让莫尘从没把自己跟白荷之间的关系想得太清楚,只是一直默默的守在她身後。
但是这一瞬间,白荷高傲鄙夷的眼神,让莫尘一下子清醒了过来。那个在码头第一次碰见时说他们是狗的声音,也是跟现在的一样冰冷尖锐。
如果白荷对他有一点点的尊重,也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跟这个刘哥,原本就是一路的人物,只怕还比这刘哥更可恶。上行下效,有什麽的主子,才有什麽样的奴才。
再看那刘哥,脑子里全是当日他那高高在上,不可一视的嘴脸。抽自己鞭子时,他是何等的痛快?现在却是变成这付模样。自己为什麽还要管他的死活,为他去受辱?
然而想是这样想,他却终究不是能看著人死的狠心肠。再可恶,终究也是条人命。
罢了……
就当他还给白荷这几天的照顾。就像杜谦风说的,如果那天不是白荷救了他,他的下场还不知道会怎麽样。现在就当她没有出现过,自己的一片痴心妄想,也终究只是南柯一梦。
就在他死了心,干脆豁出去的时候,白荷却又厉声的警告他,“你要是敢跪,就再也别在我面前出现!”
莫尘又是一愣,一时不明白白荷是什麽意思。叫他跪的人是她,现在不让他跪的人也是她,她到底想干什麽?
尘中白荷(二十)
莫尘愣著,张管事却是会看眼色的人。这时候已经听出了白荷的意思,赶紧在边上打圆场,“哎呀我说莫尘,你还真跟小姐认真了?小姐是在跟你生气呢!小姐这是在为你报仇,你倒替他说起了话,换成是谁都该生气了。你就真是个死心眼,跟小姐说句软话,小姐还真的会难为你?”
莫尘又是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转头看白荷,那张绝色的脸旦上早就没了那股子高傲,自讨没趣般的把枪还给了那个保镖。
莫尘这才醒悟过来,原来白荷是在气他不该帮那人,才故意给他难堪。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要不是张管事在边上说开,他恐怕到死都猜不透。不过知道白荷不是真的这麽狠心对他,莫尘心底却是长长的松了口气。莫明其妙的,一股子高兴就不知道为什麽的冒了出来。
再看那刘哥,知道躲过了一劫,这时候已经瘫坐在了地上,下面一摊骚臭的浊水缓缓得漫延开来,竟是吓得尿裤子了。他却混然不觉,痴傻的对著空荡荡的半空,仿佛又活过来了一样,痴痴的傻笑著。
看他这可悲的样子,莫尘却突然生不出什麽怜悯来了。只在心底长叹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白荷虽然收了枪,声音却是冷冷冰冰的,带著几分怒气,“哼!你现在可怜他,以後却不知要害了多少人。”又抬头对那群看热闹的人中一个叫到,“陈三!”
被叫到名字,陈三只能走了过来,“小姐。”
“你在这码头也做了很多年了吧?”
“有八年了。”
“那就带莫尘去城里到处转转吧。”
陈三转头看了看莫尘,应了声。莫尘还不明白怎麽回事,怎麽突然叫他去城里转了,陈三就硬拖著莫尘出了码头。
送走了莫尘,白荷又抬眼扫了周围的人一圈。刚刚的那一段,看得他们个个都脸色白中带青。白荷又低头看了眼刘哥,冰冷的眼神定定的如毒蛇般y狠,“捆起来扔海里去,不要脏了地方。”
一声令下,两个保镖立马麻利的上去就先把刘哥的嘴堵了。白荷懒得看这些,转身也朝码头外走去,後面箫正明很快就跟了上来。
“不过是件无聊的小事,你何必非要现在处理?”
“後面的事,我不想莫尘掺合。”
“直接让他回去不就好了。後面那麽一大摊子的事等著你,你倒还有闲心想这个。”
白荷却是不快的横了他一眼,“他只是太单纯,不是真的傻!直接把他支走,他会怎麽想?”
“就算这样,随便找个理由就是了,何必还特意跑这一趟?”以她白荷的聪明,不可能想不出办法。
“支开莫尘只是其次。”白荷却是冷冷的回了句。身後重新动了起来的码头就像是被什麽无形的东西沈沈的压著一般,没一个人出声说话的。白荷眼神一转,才接著到,“这码头才是我的地盘,我不能把它丢了。後面我恐怕是有些日子顾不上这里了,现在不震住了,指不定哪天就後院起了火!”
箫正明这才明白白荷为什麽非杀那人不可。这女人果真是心狠手辣,那刘哥也算倒霉,跟杜谦风的事沾了边,正好被拿来开了刀。
但是箫正明却觉得这事还不止这麽简单。她要替杜谦风报仇,要吓住码头上的那些人,大可不必说那一堆的废话。她白荷要杀人,从来都是直接动手的。
恐怕这里头,还真的有莫尘的事。
“撇开这个不说,你做这一场戏是给那傻小子看的吧?”
“倒是什麽都瞒不过你。”
“不过你搞这一出,到底是为什麽呢?”
白荷却只是笑而不语,低头进了车内,跟箫正明往後面的地方去了。
莫尘被陈三一路拖出了码头,也不知道方向的就是一阵快走,搞得他一头雾水。
“三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你跟著就是了,很快就到了。”陈三说著,脚下却也似沈重了般,速度缓了下来。
“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怎麽说著说著,突然带我出来逛了?”
“你让陈三带他去哪儿了?”车上,箫正明突然又想起这个来了。
白荷微微一笑,那绝色倾城,胜过世间所有美景。只是淡淡到,“带他去看,我想让他看的东西。”
“到了。”
前面的身形忽的停了下来,莫尘也跟著急忙收住脚,这才抬头看是什麽地方。
日已西沈,破陋得小街两边立著一幢幢更加破旧的小房子。满地是扔出来的垃圾、废品,空气中还弥漫著一股酸腐味令人作呕。就连走在这街上的人,睁著一双空洞的眼,满脸的憔悴病态。
“你说的没错,刚刚那场戏,我就是做给莫尘看的。”
“莫尘是个好人,心肠很软。这种人,就算再有本事也只能是个废物!他不知道这个世间的险恶、不知道人x的y险、不知道命运的冷酷,单纯的永远都活在别人给他的乐园里。所以现在我要让他走出乐园,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个什麽样子。没有奇迹、没有希望、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冰冷的现实。”
陈三远远的望著一个趴伏在地上的男人。污泥抹满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大概的看出是个三十都不到的男人。一头纠结得乱发上面沾满了油腻和污物,远看不注意的时候还以为那是团扔在路边的破布团。身上的布片g本就不能称之为衣服,露出里面包著骨头的一层皮。
男人不知道在地上捡著什麽,只是不停的往嘴里塞。看那样子好像吃著什麽世间的美味,莫尘却不敢相信,那只是混著泥沙的碎屑。
这一刻莫尘才终於明白,什麽叫活的没有尊严。就像畜生一样,什麽地方都能睡、什麽东西都能吃,只要可以活下去,做什麽都可以。
忽的,那男人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了头,看向了陈三和莫尘。愣愣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一滴滴的落在了地上。
那些眼泪,已经是他唯一的证明,证明他曾经也是一个人。
尘中白荷(二十一)
“我要杀那人时,就知道莫尘没办法眼睁睁的看著他死。所以我用同样的话勾起他的回忆,让他重新想起那时的愤怒和羞辱。不过就算是这样,他天真的x子也狠不到能杀人,他又是不懂得变通的脑子,逼死了也只会照我的话去做而已。不过真把他羞辱到这份上,人就很难留得住了,所以老张给他个台阶下,让他好下得了台。”
“我看以他的x子,这难堪一过去,就又会把那件事抛到脑後去了。你这一打一揉,g本是自己打消了自己,全是无用功。”
“没错!不过他看那刘哥的感觉却是变了。”白荷不紧不慢的替换了交叠著的腿,接著到,“那人那样对他,他却为了救他甘心受辱。就算是个品行恶劣的,自己也尽力去救了。在莫尘的脑子里,这样的念头才是最能被他接受的。刘哥越是丑恶,他的自我满足感就会越强。在他完全沈浸在这种自我满足中时,这时候有人狠狠的敲他一棍子,这种效果才是最好的。”
“所以你让陈三去做这个敲他一棍子的人?但是陈三要怎麽敲?”
白荷却是x有成竹的微微笑著。
“两年前,那人也是码头上的苦力。”低声的,陈三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著。
苦力?
莫尘忽的愣住,无法想像那瘦到就像包著骨头般得手脚,竟能抗起那麽重得东西?
“两年前,他就跟你一样,嗯,应该还比你高点、比你壮点。”陈三看了看莫尘的身形,像是跟回忆做著比较一般说著,“他也是因为不服气被人欺负,结果就跟监工打了起来。不过他没你这麽好的运气,当场就被打断了骨头,下半身全都没了知觉。虽然命是救回来了,却成了个废物。别说站起来了,就连拉屎拉尿都没办法控制。”
“他也……”莫尘顿时觉得後背一片冷汗。杜谦风的话,忽然又在自己的脑子里面响了起来。
──要是运气不好的,打断了哪里的骨头,一辈子都是个残废。那日子过的,比杀了你还惨。
“那他又怎麽会过的这麽凄惨?”
陈三又用那种像在看个傻子般的眼神看著他,笑到,“一个男人成了残废,连自己的生活都没办法自理,还能过成什麽样子?”
“就没人帮帮他?”
“帮?现在大街上这样的人多了,谁又帮得过来?他能留下这条命,还亏了白小姐给了钱请了大夫才活下来。等到白小姐的钱用光,他就流落街头,变成了这付样子。”
“那打他的人呢?”
“打他的人,你也见过。”
“我也见过?”
“不单见过,还打过你。”
“刘哥?”
陈三没有回话,只是沈默的看著远处的那个人影。过了很久,陈三才低沈的说话,声音中却带著几分羡慕,更带著几分无耐的沧桑。
“你运气好,碰上了白小姐。可不是所有人的运气都像你一样的好。这些年,我在码头上这样的事已经看过太多了,生不如死的、还有直接被打死的。我宁愿那些苦工被他们抓起来,打也好、骂也好,那些苦工怨我也好、恨我也好……只求像他这样的人不要再有了。”
“那就任人欺负?为什麽就不能为自己讨个公道?”
“公道?”陈三就像在听个笑话,还是这世上最好笑的那种。“你觉得要怎麽样才算公道?”
“应该……”话到一半,莫尘却突的住了口。
怎麽样才算公道?
就算让那刘哥也受尽折磨、甚至杀了他,又能得到什麽?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了这个样子,要做什麽才能让他找回他原本该有的人生?
什麽都不能……
那一瞬间已经决定了他的後半生,无论任何人做任何事,都已经无法挽回。
那要公道又有何用?
陈三淡淡的,却是无奈的说到,“我不求公道,只求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那刘哥……”
陈三长长的一声叹息,“你救了一个恶人,却知道要害了多少的好人麽?”
救了一个恶人……却害了更多的好人?!
“等他明白了自己救的是个什麽人,那种优越感和自我满足就会荡然无存,还会把他推进更深的迷茫和猜疑。就像刚刚爬到高处,还没有来得急看清远处的风景,就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那些虚幻的满足破灭之後,他就会开始质疑他过去所坚信的东西。”
“我所坚信的东西就是对的麽?”
“只要有恶人在,好人就会受苦麽?”
“不杀人就真的是善麽?”
“然後,他对杀人的抵触就会越来越弱。而对自己的质疑会让他迷茫,只要再好好的诱导,他就会变成一个很好用的傀儡。”
箫正明听得一阵沈默,末了才叹了口气,“你这手段,怪不得先生要防著你了。”
白荷却是半垂著眼,淡漠的到,“要是没这手段,我早就死了。”
不过感叹过後,箫正明却是不解到,“但是他一个什麽都不行的傻子,值得你花这麽些心思去弄麽?”
“呵!傻子?”白荷有趣的笑了起来,“就是这傻子才值!太值了!”
箫正明疑惑的看著她,直觉的感到她话里还有别得意思。
“你没查到他的底细吧?”白荷突然狡猾的问到。
箫正明的脸色沈了沈,他确实没查到莫尘的底细。当初杜谦风查莫尘的底时,这件事就是交给他去办的,所以他很清楚。莫尘身上是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但是不可能只因为他奇怪,就在他身上花这麽多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