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的吃什么都行。您别太费心了。那么,告辞了。”星野再次低下头,然后开门出去了。
薰子锁上玄关的门,回到瑞穗的房间。她看了看女儿的睡容,目光移向窗外,正看见穿着西服的星野向大门走去。
那年轻的奉献者——
不能放手,她想。为了瑞穗,还有许多必须去做的事情。她希望,在星野的生活中,没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重要。
那川岛真绪呢?既然她隐瞒了跟踪的事,那么想必到这儿来的事,她也不曾对星野说过。不过,她知道了,知道自己的恋人在做些什么,知道他在这里被尊敬得像神灵一般。
她一定深切地感到,这恐怕不是自己能够踏足的世界。
星野说自己没有恋人。薰子期待着这句话不久之后能够成真,旋即又为自己的这种想法内疚起来。
第四章 来读书的人
门铃响起的时候,薰子刚刚给瑞穗梳好马尾辫。她喜欢给女儿梳这种发型,觉得这最适合。不过,梳辫子的时候很难仰躺在床上,所以平时都不会这么绑。只有像今天这样,会在一段时间里呈上身直立状态,和别人见面的时候,薰子才会花上一点时间,给她打理一个可爱的发型。
薰子拿起门边的话筒。“您好。”
“您好,我是新章。”仍然是那平平板板的声音。
“请进。”薰子说着,开了门锁。她回头看看瑞穗。瑞穗穿着格纹短袖t恤,超短裙。虽然闭着眼睛,但脊背挺得笔直,头也扬着。在轮椅的辅助下,瑞穗才能保持这样的姿势。当然,也是因为她的肌肉和骨骼健全,才能这么做。
薰子走出房间,在玄关穿上拖鞋,开了门锁,打开大门。
新章房子就站在门外。白色衬衫,藏蓝色裙子,大大的黑色单肩包。她向薰子低头致意,黑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
“久等了。一直劳烦您,非常感谢。”薰子说。
新章房子只简短地说了句“没关系”,嘴唇几乎没有动,镜片后面的眼睛也没有动。“小穗还好吗?”
“托您的福,没什么变化。和上星期一样。不,或许稍微好了一点儿。”
“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这么说的时候,新章房子的嘴角终于泛起了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样子。她大约四十多岁,虽然不施粉黛,但脸上不见几条皱纹,或许正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缘故。
“请。”薰子说。“打扰了。”新章房子走了进来。
新章房子知道瑞穗在哪儿,径直敲响了旁边的门。当然,里面没有回应。她总是这样,就算没有回答,也还是要先敲门。
“小穗,我进来了哦。”新章房子说着,推开门,走进房间。薰子也跟了进去。
新章房子来到轮椅上的瑞穗面前,向她问了声好。
“妈妈说的没错。你看上去真精神呢。”她用不带起伏的语调说着,拉过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今天呀,我带了一本小穗应该会喜欢的书。是关于魔法和动物的故事哦。”
新章房子放下肩上的包,从里面拿出一本绘本,把封面朝着瑞穗。
“小穗,你闭着眼睛,可能看不见。封面上画着紫色的小花,还有茶色的小狐狸。小花的名字叫‘风吹草’,是一株会使魔法的,神奇的花朵。这就是风吹草和小狐狸的故事。”她让绘本对着瑞穗,翻开书,“从前,有一只很饿很饿的小狐狸。它已经好多天没有吃东西啦,摇摇晃晃的,连路都快走不动了。这时候,忽然有人叫道:‘哎呀,好可爱的小狐狸呀!’那是一个人类小姑娘。小姑娘发现小狐狸很饿,就从口袋里掏出饼干,给小狐狸吃。小狐狸一尝,真好吃呀。没过多久,它就把饼干吃了个一干二净。吃完之后,小狐狸恢复了精神。小姑娘见了,说:‘太好啦。’然后就离开了。”
薰子悄无声息地推开门,走出房间,然后又轻轻带上了门。不过,她没有马上到客厅去,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倾听。
依然能够听见新章房子的声音。
“小狐狸想再见小姑娘一面,却找不到办法。这时,它看见一张告示,说城堡里要召开一场宴会。它看见告示上画着的公主,吃了一惊,那不正是给它饼干吃的小姑娘吗?要是能去参加宴会,就能见到她啦。可它是只狐狸,怎么进城堡呢?怎么办?怎么办?苦恼的小狐狸去找朋友风吹草商量。风吹草说,别担心,小狐狸,让我把你变成人吧!啪的一声,就给小狐狸施了魔法。你猜怎么着?小狐狸——”
薰子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今天也可以放心了,就算只有她们两个人,新章房子也会继续朗读下去。
要么,是她发现母亲走出房间之后还在偷听?
说不准。待会儿再去确认一下吧——
走进厨房一看,壶里的水刚好烧开了。她把茶杯摆在调理台上,从架子上拿下大吉岭茶叶。
两个月前,瑞穗成了特殊支援学校的二年级学生。入学是去年四月,升级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对于瑞穗,再理所当然的事情,也并不那么理所当然。
一年级的班主任是米川老师。那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温柔女性。
瑞穗不能去学校和别的孩子接受同样的教育,只能采用“访问学级”的方式,由老师上门授课。因此,薰子在入学前和校方谈过好多次,和米川老师也是那是认识的。听到瑞穗的情况之后,她并未表现出不知所措的样子。据说,她曾经负责过好几名这样的孩子。
“让我们多试试吧,给小穗看看她感兴趣的东西。一定能发现什么的。”米川老师充满自信。
在家里第一次见到瑞穗时,她说,瑞穗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有障碍的样子。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在熟睡似的。真没想到。”
听了这话,薰子很是自豪。那是自然,薰子想,你们不知道我是怎么护理她,怎么训练她的。瑞穗是在正常地沉睡着,只是没有睁开眼睛罢了。
访问学级每周进行一次。米川老师尝试用各种各样的方式与瑞穗沟通。和她说话,触碰她的身体,给她听乐器的声音,播放音乐。瑞穗的身上通常都带着几个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米川老师特别留意其中的脉搏、血压、呼吸频率,思考瑞穗的身体有什么反应,想要摸索什么。
“就算处于意识障碍状态下,也具有‘无意识’这种意识。”米川老师对薰子说,“据说,有个女孩每天在成了植物人的男孩耳边说,等你好了,就给你吃寿司。没过多久,男孩居然奇迹般地醒了过来。您猜他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他说:‘我想吃寿司。’可是,他完全不记得有人对他说过这些话了。您不觉得这是个很棒的故事吗?”
所以,就算现在小穗没有意识,与她的“无意识”对话仍然很重要,米川老师说。
薰子十分感动。米川老师的话不带一点儿惺惺作态,完全是基于自己的信念,从心底里说出来的。不过,虽然感动,却还没到感激的程度,因为这个老师,她还不能完全信得过。她怀疑,也许老师心里在想,又摊上一个麻烦的孩子了。呼唤无意识很重要——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她甚至这么不无恶意地想。
但事后回想起米川老师的努力,薰子对自己的疑心暗自抱歉。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尽管瑞穗基本上没有反应,可她绝不放弃。有一次,单纯的反射就让她兴奋不已,说“或许小穗喜欢这个”,于是敲太鼓敲了半天。
薰子觉得,遇上这么好的老师真是福气。所以,听说二年级要换班主任,她很失望。一打听,原来米川老师病了,短时间内没办法返回工作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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