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半天,慢腾腾地打字:其实还挺喜欢的。
发出去后,他数了数,七个字。
很沉重的七个字,悬置在唇齿之间这么多年,就这样在一个灰蒙蒙的清早,被他用一种轻盈戏谑的手段发了出去。
并没有那么难讲,但是需要好多好多年的铺垫,需要好多好多的勇气。要被酒劲推着,要被睡梦里的不清醒拢着。要被削弱一点郑重,才能显出他的几分漫不经心,以及对她回答与否的不甚在意。
假死了。
明明期待得要命,明明好想听她回一句:我也喜欢你。
现实却是,她不说“以后看见你要绕道”就谢天谢地了——这才是他真正的幻想中最好的结果。
以朋友的身份爱一个人多难呢?他比任何人都害怕她知道,他不想再迎来第二个六年。
两分钟后,苏弥说:你先收回去,轮到你讲的时候你再讲。
谢潇言:?
苏弥:随便的要死,没有你这样告白的。
幸而说完,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常,花照样开,雨照样下,天空照样澄澈,没有让他陷入一败涂地的黑暗。她也没有从他的身边消失,没有说讨厌,没说要远离,反而是怪他讲得太草率。
而再久远一点,更消极的可能,谢潇言暂时没有去考虑了。
总之,他没有被拒绝。
谢潇言出门的时候,外面在打雷。
这场秋雨下了很久。
他开车去了简潮订的大排档。
简潮在阳城工作也有好些年了,他像东道主,带谢潇言下馆子。谢潇言跟他在一块儿有着被照顾的松弛感,他静坐在尘嚣中,吸睛无比,低眉抬眼之间,感觉有不少视线缠在他身上,谢潇言一抬头,那些似是而非的打量又收敛到了一旁。
简潮也挺帅的,他拎了两瓶啤酒过来坐下后,就有个长得很俏皮的小姑娘过来问他要联系方式。
谢潇言架着腿坐另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人在空窗期,对桃花自然就来者不拒了,简潮连人长相都没看清,就大方地拿出手机。
等对面人互通了微信,谢潇言戏谑的话还没讲出口,简潮已经盯着屏幕上的寒暄“啧”了一声,“妈的,居然是来要你微信的。”
谢潇言挑眉:“我?”
简潮给他展示聊天记录:“说你看起来不好接近,问我能不能推给她。”
谢潇言没看,哂笑了下,摸摸无名指上的戒指:“怎么回事儿,看来哥这钻还是不够大啊。这点儿桃花都挡不住。”
简潮也瞅过去,见他戒指上还垫了东西,一副没眼看的样子:“我说你俩都结婚这么久了,戒指就不能换个适合的吗?你老婆不是挺疼你,又是给你剥蟹,又是接你下班,换个戒指分分钟的事儿呗,这么勉强?”
谢潇言抱起手臂,没再给他看戒指的机会,散漫地答:“我就乐意戴,碍你什么事儿了?老婆多辛苦啊,不烦她。”
“……”简潮闷闷笑着摇头。
早上苏弥提起那一枚十字架,谢潇言便一路心情沉沉坠坠。
想起许多往事,他憋不住,告诉简潮:“她知道了,我在青图港出事那回。”
“你和她说的?”
“说过一次,她在梵城碰到了lee。神不神奇?”
谢潇言说着,略显苦涩地笑了下。
简潮会知道,是因为lee把谢潇言救回去第二天,正好他去梵城找谢潇言,俩人本来约着去登山,又听说人出事,他赶忙开着车去了郊外医院,把谢潇言接回去。
那一年,梵城遇到罕见暴风雪。
谢潇言现在?????已经不记得,他当时走的路线,不记得车子是什么缘故抛锚,也忘了出事的时间,以及在雪地里躺了多久。那时多大呢?十八岁,很多很多的细节早就在各种生命经历里褪了色,被挤出了记忆的容器。
他唯一记得的是,他终于在来回辗转中,幸运地在雪地里找到了她送的十字架,在极寒到极热的诡异感知里,他躺在雪里,走不动了。
厚重的雪覆在他的睫毛和额发上,谢潇言听见了死神的邀请。
他握着那枚十字架,放在心口,用手掌扣着。
是她说的——“如果某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就把它握在手心里喊我的名字,再睁开,我就会出现。”
谢潇言心里在想:苏弥,我好冷。你来接我好不好?我好想回家。
可是他舍不得,喊不出口。
舍不得她来这么远的地方见他。千里迢迢的,她要怎么来找他呢?
怎么办啊苏弥……
总听说,人在死前,会看到人生的走马灯。
不知道躺了多久,他的身体好像被烈火烧灼。在腾腾的热气里,谢潇言看见了一个小男孩。
他坐在桌前,脚尖都够不着地面,轻轻晃动着,学着无聊的拼音。
教他学中文的人,是他的继母容栀。
他呆滞地念着a、b、c、d,忽而听见大提琴的声音,谢潇言看了眼那扇不近不远的窗,他问容栀:“how to say i love you in chinese?”(我爱你用中文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