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张吟去了趟县里的第二中学,在那里,她看到了穿着一身校服的阮丽。
她并没有像照片上一样化着精致的妆容,头上也没有花饰,校服甚至有些皱巴泛黄。
素面朝天的脸上没有笑容,清愁哀苦。
也许是生来就有的心灵感应,让张吟在看到阮丽的那一刻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们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物品,甚至是商品,生下来尚且没有意识,就只能接受别人的安排和对待。
抛弃她的亲生父母,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
得以留下来的阮丽,不是幸运的代名词。
是另一个悲哀。
她们的家庭,残破得一塌糊涂。
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性情古怪的父母,门庭冷落得没有亲戚朋友愿意靠近。
而生下她们的人,为了拯救她们有极大概率都活不下去的弟弟,在她们带着憧憬呱呱落地的那一刻,就毫无道理可言的随手一抓,让她们彼此分离,各自品尝上天馈赠的苦难。
相认以后,阮丽哭哭啼啼,一双好看的杏眼活活哭肿。
张吟倒是没什么反应,坐在她旁边望西边的落日。
冷漠无理,像她欺负了姐姐。
阮丽的眼泪太多了,简直不像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
这是张吟唯一的想法。
“你……叫吟吟?”
细软的啜泣声像田野间的春风一样钻进张吟的耳蜗里。
她的姓不属于她,名字也不属于,从小到大,没有人这么叫过她。
想着想着,她就不觉得耳边的哭烦了。
“吟吟,我是姐姐。”
明明是姐姐,却一点姐姐样子都没有,怯生生的,胆小得要死,好似生怕面前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会吃了她。
“嗯。”
张吟扭头,短发被吹得凌乱,更显得她的五官立体小巧。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很奇妙,就像是独自承受巨重踽踽独行,突然发现身边有人和你一样。
艰难,痛苦,却同时都不停歇地往前走。
阮丽笑了,露出细细白白的牙齿,长长的马尾在肩上晃了晃。
“吟吟,你想弹钢琴吗?”
张吟还真被她问倒了,愣了愣,没来及反应,手腕覆上一股凉意。
她的手很细很长,软软凉凉的,触碰到肌肤时很舒服。
阮丽带她溜进一家餐厅,让她试着弹一下高台上的钢琴。
“我不会,怕给人弄坏了,你有钱赔吗?”
阮丽只是怔忡片刻,旋即开朗一笑,“不担心,你要是碰坏了我就答应给他们弹一个月的钢琴。”
张吟已经知道她钢琴弹得很好,疑惑道:“那你为什么不答应他们?”
阮丽脸色沉下去,叹了口气:“我还要上学啊,不上学怎么考高中,怎么考艺术学院。他们虽然说,我弹就给我钱,可那些钱……不够。考不上艺术学院,我还怎么能学钢琴?”
“这叫……不图眼前利益?”
其实张吟不是很理解,有钱干嘛不赚,她心里其实很羡慕阮丽弹钢琴就能赚钱。
阮丽却哈哈大笑,伸手捏了捏妹妹的小鼻子,夸赞道:“吟吟真聪明!”
张吟只记得那天,她们被餐厅的经理撵出来了,并且连带着他们对阮丽的态度都变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农村妹,还给你脸了,碰坏了我们的钢琴,把你们两个都卖了都赔不起。”
张吟一点就炸,正要和经理吵,却被阮丽拉着,一口气跑了好远。
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知道,阮丽这个人,矫情又胆小。
可她同时也知道了,她的姐姐啊,多热爱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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