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说过,若云锦绣能够凭青州的老弱妇孺夺回青州,日后他定助云锦绣一臂之力。
既然要助云锦绣一臂之力,不管云锦绣做什么,他都得费心,动脑。
“尽量避免用手直接接触尸体,回来之后,所有人都用艾草熏,再用柚子叶煮水洗一遍。如果可以,最好将尸体全部火化。”杨觉有条不紊地告诉云锦绣。
云锦绣颇觉得惊讶,尤其最后一条火化!
要知道古人从来都讲究入土为安,杨觉提出火化这么超前的思想,莫不是?
云锦绣心中生疑,忍不住地问:“火化?”
杨觉道:“若不火化,众多尸体堆积在此,早晚要出大事。”
打量杨觉一番,云锦绣确定杨觉是从医者的角度考虑问题,并没有其他的异样。
云锦绣回想杨觉一直以来的言行举止,确实不像同类人。
“就算要烧,也得征得大家的同意,更要让他们亲眼看看,若鲜卑再入城,我们将会是什么下场。”
云锦绣提出为一众人收尸,并非单纯收尸,她要让所有人清楚的看到,如果不能齐心协力守住青州,死去的人是他们的结局!
杨觉从不觉得云锦绣这样的做法有何不妥,他所考虑的是,如何才能让尸体不会给青州带来危害。
原以为云锦绣未必想得太长远,但就杨觉看来,早在一开始决定夺回青州,云锦绣已经将后续的事情考虑周全,兵分几路,步步皆成!
行,既然云锦绣的本意是让人看看堆积成山的尸骨,杨觉命人前去准备用得上的药材,后续用上!
而随着一行人靠近尸堆,随着烈日严严,越发臭气熏天。
没有看到尸堆,有人已经忍不住吐了!
一个两个,撑不住的人不要太多。
还是之前跟云锦绣来过这儿的部曲们板着一张脸,没有因为气味而有所变化。
比起闻到那一阵阵的味道,当看到尸骨时,才是真正让他痛心疾首的。
云锦绣并没有因为人群中呕吐的人而停下,走在最前面,爬上那尸堆。
原本吐着的人,待看清恶臭传来的方向。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东倒西歪,身上腐肉可见,一条又一条的尸虫爬在他们身上。
有些人面目依然可见,那份恐惧,那份乞求,一目目皆入眼帘!何尝不是刻在脑中。
云锦绣命人将早就准备好用布制作出的手套,分派给身边不少人,然后,云锦绣帮着他们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摆放出来。
有人想冲上去帮忙,没有手套的人,谁敢让他们上来,已然被拦下。
满山遍野的尸体,有大有小,有老有幼,有男有女,分别将尸体全部摆整齐。不再是将他们随便丢弃,分辨不明。
而这其中,云锦绣更找到了云家的人。每一个曾经鲜活的人,气息全无,死状凄惨地躺着。
云启也看到了,脸上流露出悲痛,也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鲜卑为此付出代价。
云锦绣亲自领人整理尸体,代表她的态度,她能与他们一道上战场,也能和他们一起收尸。同甘共苦,云锦绣绝不会缺席青州的任何事。
随着尸体整理,不少人也找到了自己的家人,扑向尸体时,哭得不能自己。
云锦绣跪在自家祖父面前,还有其他长辈,兄弟姐妹,朝他们叩了三个响头,云家的部曲赶紧跪下,行之大礼。
随后,云锦绣站了起来,对着看了一日,直到天色昏暗依然没有离去的人,扬声道:“为青州着想,为免因尸堆引发疫情,我提议将所有尸体就地引火而焚,不知大家伙是否有不同意见?”
提议两个字,云启一眼扫过去,单纯提议?
可是,古来皆讲究入土为安,一把火烧成灰烬,岂不是尸骨无存了?
一众寻到亲人尸骨的人乍一听云锦绣的提议,显得极是惊慌。
“这,这如何使得?”立刻有人提出疑虑!
云锦绣沉着却坚定地道:“那就要看,在你们的心里究竟是活着的亲人重要,或是死去的亲人更重要。一但爆发疫情,无人可以幸免。”
并非云锦绣危言耸听,鲜卑为何将尸体全都搬到城外,亦早有提防疫情。
“我不强求诸位,我云氏之人,能由我做主,我会立刻就地焚烧。绝不给青州带来丝毫麻烦。”云锦绣果断地开口,这就准备火焚的是他们云家的人。
云家,死于这一场战乱的人三十余口,剩下的,不过寥寥几人。
“若非诸位齐心,一道夺回青州,我云家人连死在哪里都不知道。为青州所育,当还报青州,我云氏,活着为青州,死了亦不讲究虚礼,有骨灰在,依然受我云氏后世子孙供养。”
云锦绣望着自家人,铿锵有力地说出这番话。
“我提醒诸位,诸位也可以依你们的心情。只是,一但来日引发疫情,后果也须你们自行承担。”
疫情有多严重,会引发多少问题,谁都清楚后果。
倘若有人依然一意孤行,坚持所谓的入土为安,在其中的过程中埋下何种恶果,最后,也只能是整个青州为之承担。
“都听云娘子的。”死去的人,他们想让他们入土为安,然而一但祸及家中活着的人,后果,并非他们愿意承担的。
再是痛心,在情况允许时,他们只能一切从简。
比起不知亲人尸骨何在,寻回尸骨,能留下他们的骨灰,足矣。
“都听云娘子的。”自有通情达理之人接二连三表态,最后,为了整个青州,都选择听云锦绣的,将尸体就地火化!
“好!”云锦绣连自家人都不例外,一烧到底,谁又会觉得云锦绣并不想为众人收尸?
皆因无可奈何,没有选择,而不得不选择这个办法。
大火烧了一.夜,众人在最后都帮着拾起所有的骨灰,每一个,就近掩埋在此,立了碑。
不知姓名的人,碑也有,只是没有名字,但云锦绣在他们的碑上却注明了:为鲜卑所屠之百姓。
这样几个字一出来,那些不知名的百姓一个个的都刻上,云锦绣更将这一堆全部归类。
乍然望去,竟然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一股透心的寒意,卷席在场的人。
他们的亲人,多少是无辜被鲜卑所杀,不仅是他们的亲人,这里头的每个人,哪一个不是无辜枉死于鲜卑之手!
鲜卑,鲜卑!
有人握紧了拳头,望着前方的幕堆,都不受控制的咬紧牙关,也在心中暗暗发誓,定要让鲜卑付出代价!
从头到尾,云锦绣没有再说什么。
领着人将所有骨灰埋好,云锦绣与他们一道回城。
只是,云锦绣这一出去便是一天一.夜,城中世族已然等候多时。若非杨觉在,他们已按捺不住冲出城寻云锦绣了。
眼见云锦绣终于回来,得到消息的人赶到城门,堵上云锦绣。
云锦绣既出身云氏,对青州世族颇为熟悉。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刻,云锦绣想起自家的祖父。
“锦绣大侄女啊,你可算回来了。”云锦绣认得他们,这其中哪怕从前未必对云锦绣一个女郎有多少印象的人,也在得知云锦绣竟然带人夺回青州时,第一时间熟悉云锦绣。
热情如火迎上来的人,云锦绣平静如水地作一揖,“刘家主。”
一个唤侄女,一个唤家主,彼此对待彼此的态度清晰可见。
虽说云锦绣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但是,冷淡的一声刘家主,让这一位刘家的家主刘成面上一僵,也就明白云锦绣不是好套近乎的人!
不过,那有什么关系,重点得弄清楚云锦绣接下来的打算是吧。
“侄女啊,你这几日辛苦了。”刘成套亲乎的话都说出口了,更不能轻易改口。
管云锦绣怎么着,反正他就唤侄女!
云锦绣点了点头,“确实辛苦,故,诸位若没有重要的事,散了吧,容我回府休息休息。”
客套的话说来没有半点意思,云锦绣筋疲力尽,但凡识点趣的人都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她。
嘴上说着云锦绣辛苦,却把云锦绣堵在此处,不让云锦绣回去休息,这是口口声声唤她侄女的人该做的事?
有那么一丁点心疼侄女的样儿?
刘成......
云启低下头闷笑,哎哟,他也不喜欢这群假模假样的人,可惜说话说不过他们,经常被他们气得半死!
他倒是从未想过,原来跟他们不用学他们说话的呢?
瞧云锦绣直来直往的,明嘲暗讽某些自以为最懂规矩,实则半点不懂人事的人。看着他们变成了猪肝脸,哎哟!心情大好。
刘成没办法,唯有冲云锦绣讨好地笑道:“侄女,我们原是不该打扰你休息,不过,这青州......”
“鲜卑攻入青州时,诸位在做什么?”云锦绣打断对方的话,且问问他们,“我领城中这些老的老,小的小的乡亲们和鲜卑对抗时,诸位又在做什么?”
犀利地问来,云锦绣目光灼灼地盯着刘成,间歇扫过在刘成身后的其他人,无声地询问。
“说来,若依朝廷律法,附逆者该当何罪?”如果这两个问题依然不够,好啊,附逆够了?云锦绣目光凌厉地扫过他们。
“不是,我们怎么就成附逆了,我们没有。潘家,潘玉那才是真正的附逆,要不是他打开了城门,青州怎么会落入鲜卑手里。”刘成慌了,赶紧解释!
云锦绣冷冷地一笑,“潘家犯下的事,我自然会寻他们算账,不劳诸位费心。只不过,诸位有功夫操心青州的事,不如想想,该怎么证明你们没有附逆?
“不愿意归顺鲜卑者,如我云氏,满门几被诛灭,你们各家呢?”
真以为云锦绣一时半会顾不上跟他们算账,是云锦绣怕了他们?
也不想想他们无所作为,不管青州如何天翻地覆,百姓如何惨被屠杀,他们只管自己平安。
仗着自己的身份,背后的部曲,让鲜卑不动他们。他们以为纵然青州再归到汉人手中,就不会有人追究他们的过错?
“这,这不能这么论的!”刘成想要纠正云锦绣。
“那要怎么论?你给我一个鲜卑不对你们动手,立得起来的理由。尤其在我们夺回青州之时,你们各家坞堡竟然私藏鲜卑人一事。”云锦绣岂不知夺回青州,一切才刚开始。
城里的这些世族,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此话从何说起,我们怎么会私藏鲜卑人?”刘成想到这些日子出不了城,消息送不出去,也没有人送得进来,云锦绣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他们都傻眼了!
云锦绣淡淡地道:“是我在问你们,不是你们在问我。”
他们自家的事自己最清楚才是,问云锦绣什么的,确定不是在说笑?
刘成慌了,这便要同云锦绣解释。
云锦绣突然瞥了他一眼,看着刘成与她的距离,不怀好意地问:“刘家主知道我刚从哪里回来吗?”
青州都被云锦绣把控了,杨觉在管人这事上,手段非凡。
故,刘成和青州内的其他世族,既不曾能知云锦绣吩咐下的事,也不知道云锦绣到底出城一天一.夜干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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