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1 / 2)

一旁的赵队和景良辰很想说点什么帮他求情,哪怕稍微缓和一下气氛,可心里却好像怄了一坛陈年老醋,酸涩得让人无法开口。

程局脸上刀刻斧凿般的表情露出一丝细微的裂痕,这个儿子从小到大被他拳打脚踢的次数可能用一窝子的蜈蚣腿儿都数不清楚,可上一次被他打哭是什么时候,五岁,还是六岁?

但那一丝裂痕稍纵即逝,连声音都坚硬如铁,“你从现在开始停职反省,要么医院把你关进icu,要么……你就把自己关在家里,一步也不许离开!脱!”

景澄缓缓从口袋里掏出证件,解下手铐放在会议桌上,随即染了血的白皙手指缓缓将制服的衣扣一颗颗解开,他的动作沉稳而郑重,仿佛每一颗钮扣都是旷世奇珍一般贵重。

终于,景澄将挺括厚重的警服脱下,仔细抚平每一处最细小的褶皱,整齐地叠放在桌上。他用凝视恋人一般不舍的目光盯着那件衣服看了一会儿,又抬手轻轻抚摸了肩章处的那两枚银色四角星花。

刚刚印在桌沿的那个血手印似乎正努力伸向警服,带着绝望和不甘,想将它至死抓在手里。

那件穿在景澄身上的蓝色衬衫左侧下摆,已经被血迹氤氲出大片刺目的殷红,他此刻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站直身体,冲自己的警服端肃地敬了个礼。

“景良辰,送我回家吧。”他将钥匙递过去,“这个你拿着,我用不着了。”

“你忍一下,我送你去医院。”景良辰手忙脚乱地发动汽车,“伤口撕裂感染的话,你就死定了,额头有点儿热,是不是已经发烧了?”

“我不去医院,送我回家,马上。你不送我,我就自己走回去。”景澄说着就去抬手开车门。

“x,我特么服了你了,回家,现在就回!”景良辰踩下油门,“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啊,我认识一个私人医生,我把他叫到家里来,你要是不配合,我就保证锁完了你之后任何关于案子的消息都不会告诉你!”

“表面的伤都处理好了,千万不能再拉扯到伤口,最好还是到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医生收拾好药品器具,关合了医药箱,他鲜少见到有人在简单麻醉的条件下处理这么严重的伤口还能维持如此淡定的表情,“消炎药记得按时吃,也要注意补充营养和卧床休息。”

景良辰送走了医生,在楼下的粥铺里买了午饭提上来,“乖乖养伤,如果你倒下了,再没人能找得到倪澈,她该不会神鬼不觉地饿死了吧?”

景澄回了他一个“少来套我话”的眼神,“她怎么会突然跑去找倪焰?是不是你说漏了什么让她猜到我受了伤?”

“这也能赖到我头上?”景良辰将钥匙往床边柜上一拍,“我懒得给你保管这个,反正只要你想,也没什么电子锁能锁得住你。”

景澄躺在床上翻看他同步到另外一部手机上的通讯记录,已接电话中一个陌生的号码引起了他的注意,再看看通话日期和时间,想起瞿美景说过替他接了一个错投了快递的电话,一缕疑惑滑过心头。

他用座机拨给瞿美景,再细问了一次那通电话的内容,印证了心中的猜测。错投到楼上住户的快递,他百分百肯定,这个快递绝对是不存在的。

“你吃了饭好好休息吧,别想东想西的了,晚上下了班我再过来看你。”

***

倪澈感觉自己做了一个绵长到永无尽头的梦,梦里她回到了曾经的崇家,躺在那间属于自己的宽敞卧室里。

是的,这是她十八岁之前住过的那间卧室,圆形软包大床摆在房间的一角,雪白的轻纱幔帐铺天盖地垂落下来,床边是一盏欧式宫廷风格的纯白铁艺落地灯,磨砂灯罩宛如一株生动的郁金香花苞,透着暖白的微光。

倪澈的睡眠很轻,她房间的墙壁做过特殊的隔音处理,整面墙由上到下都做了白色的真皮软包,细致优雅的抽象树形压纹是一位知名欧洲设计师的手绘作品,枝桠上稀落地点缀着浅淡的银色叶片形图案,只有在灯光大亮的时候才晃出莹莹光影。

还有吊顶上波浪形排列的风琴管水晶灯饰,每每有微风拂过,便会发出悦耳的清响。

远处的墙面矗立着一整排的白漆实木书架,上面排放着被倪澈精心整理过的各式书籍,其中有一部分是景澄送给她的。她抬手抽出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这是英文译本,当年景澄经常读这个故事给她催眠。

“去承认你的罪过,上帝就会给你新生……以受苦赎罪吧……让我们一同苦难……”

倪澈紧紧握住了自己胸前那枚十字架,小说中的女主人公索尼娅也有一枚铜制的十字架,如果我愿意受苦,是不是就可以救赎一切罪过?

倪澈闭上眼睛,用力扯断颈间的项链,将它夹在书页中,重新将书塞回架上。

她坐在书架前雪白的椭圆形地毯上凝视着整个房间,恍惚中有一种奇异的陌生感,这是在梦里吗,真的梦见了从前属于她的那个家吗?

其实许多的细节已经模糊地揉进了潜意识里,她甚至看到了从前她未曾留意过的某些东西,比如梳妆台上琥珀色的抽屉拉扣,钢琴旁那个被她用来塞旧曲谱的手编收纳篮,甚至那面崇安不知哪里寻来逗她玩的手绘埃及艳后面具……

倪澈扶着书架边的玻璃矮几站起身,不小心碰翻了上面一架旋珠形状的永动摆件。

她将摆件扶正放好,轻轻一碰,立于一个脆弱支点上的旋杆便带着两端的旋珠缓缓翻转起来,永不停息,是以,那两颗旋珠永远都隔着一条银河的距离不得相聚。

倪澈从不记得自己的房间里曾经有过这么特别的一个物件,她的指腹轻轻滑过摆件基座上一行银色小字:2015鲸市魔方公开赛三阶盲拧亚军32.01s

仿佛有一道闪电劈进了倪澈的大脑,她倏然惊醒,这个七年前不可能存在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她的梦境里!

周遭的一切突然忽远忽近,剧烈地旋转起来,混乱中倪澈却清晰地看到了更多不同于从前的东西,挂在墙上的小提琴,封闭窗口上足够以假乱真的风景彩绘,位置怪异的盥洗室推拉门……这不是她的房间,也不是她的梦……那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奔去门边,徒劳地按压着开门手柄,精钢防盗门纹丝不动。还有窗户,房间里的两扇窗已经被彻底封死,半点光线也透不进来,所谓的窗帘无非只是摆设。

倪澈推开玄关处的一扇门,里面居然是一间完整的厨房,厨房!厨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厨房里应有尽有,连冰箱都塞满了各种食品和饮料,西柚汁的生产日期是十月一日!

倪澈跪在地板上双手掩面,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景澄在哪儿?

“景澄,景澄——呜呜呜——”

究竟是谁在跟她开这么残酷的玩笑,这是专门为她准备好了的楚门的世界吗?

***

景澄很清楚在他家的门外、楼下,大概有无数个便衣紧紧盯住了所有的出口,天罗地网任他插翅难逃,那些人会跟踪他然后找到倪澈,把她带走关起来。

他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如今满世界的人都对倪澈深怀恶意,唯有他才是她唯一的保护神。

医生给他注射的药物里增加了镇定成分,所以他只是稍微躺下来休息了一会儿便不知不觉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居然天色都暗了下来。

景澄瞥了一眼景良辰丢在床边柜上的钥匙,他如果想去看倪澈,的确是没有什么锁可以锁得住,没有什么人可以拦得住。

***

景澄开门进屋的时候,房间里仍然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只亮着那盏暖白的落地灯。他随手关上门走进房间,大床上却空无一人,“小澈?”

这间屋子宽大却明了,一眼望去就知道屋里没人。景澄推开卫生间的门按亮灯光,依然是空空荡荡。他又耐心地找了一遍厨房,他的倪澈一定还在这里,对此他很有信心。

景澄的脚步停在靠墙一组衣柜前,原本倪澈的房间里这个位置并不是衣柜,而是一爿宽敞的衣帽间,但格局所限,他也只能照猫画虎地做成这样。

景澄的手指勾住柜门上的银色拉槽,轻轻拉开,在摆挂稀疏的柜子里,倪澈裹着一件景澄的白衬衫,歪着头靠在衣柜内壁上睡着了,微卷的黑发垂在肩膀上,白皙的颊边还挂着泪痕。

“是不是我的药下得太多了?”景澄伸手过去,一边托住她的背脊,一边抄起她的膝弯,不顾腰部使力时伤口处牵扯的剧痛,想将她从柜子里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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