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澄仅用了两分钟便飙完了之前花十几分钟才能走完的路程,当他矫捷如电的身影出现在辅路上时,早已做好准备的赵亮看准时机,一个饿虎扑食迎了上去,拦腰将极速行进中的景澄一把抱住。
强大的惯力使得二人同时扑倒在地,赵队脆弱的老腰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考验,差一点儿就应声折断。
“景澄,冷静点!听说我,景澄……”此时的赵队不顾形象地抱住景澄的大腿,像个凄绝哀婉的弃妇般死死缠住他,“你看我们刚刚的行动都已经成功了,这回也一定不会有事啊,你相信赵哥……”
景澄双目赤红,挣扎着爬起来,十分大不敬地想抬脚踹飞自己的上司,“你们是不是早知道了?为什么不中止行动?为什么!”
还没等他这一脚踹下去,另外一道身影逼近,程局长神兵天降,干脆利落地抬起一脚将奋力挣扎的景澄咚地踹翻在地,解救了赵弃妇于水深火热之中。
赵亮一个翻身爬起来,迅速不计前嫌地隔在了这父子俩中间,“别别别,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赵队抓贼还是有几把刷子的,但劝架的台词实在太老套了。
全体围观人员合唱般地摆出了o型嘴:“……”
景澄胸前的防弹背心上还印着他爹那个顶天立地的大鞋印,此时他默不作声,转路绕过二人继续疾步朝劫持现场走去。
程局的声音在背后悍然响起,指着他的背景道,“行动命令是我做出的。你是个男人!你自己带来的人,你就自己把她平安带回去!”
左边是防弹的路虎车,右边是市局的一辆警车,身后是七八米高的高速主路路基桥桥壁。桥壁上方设有数米高的隔音屏障,狙击手无法在不惊动劫匪的情况下从上方设伏。
特警之前的狙击手现在已经被重新布置在劫持现场对面的两处埋伏点待命,但劫匪十分狡猾,始终将身体隐在倪澈的身后,借助人质和两边的车体掩护住自己,僵持的十数分钟里半点也没有露出破绽。
倪澈被劫匪的左臂环过脖颈勒住,这使得她半跪在地上的姿势有些狼狈和吃力,如果她放任自己遵循地心引力踏实地跪在地上,自己和劫匪的身高差势必导致脖颈被对方勒紧,这种慢性窒息虽然不至于十分要命,但很可能会诱发她的哮喘,那时她大概真就要身死于此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原本周围都是警察营造出虚无的安全感在她看到送水人手臂上的那个烟疤时轰然坍塌,自己怎么这么蠢,景澄的车里明明给她备着一瓶水,怎么会再找人来送水这么多此一举!
当时她强迫自己维持住自然的表情,另一只手却迅速地扣住车窗按钮将车窗强制升起来,只是车窗闭合的速度太过缓慢,那人手臂猛地下压,连同她的手指一并按在落窗键上,紧接着便咔哒一声从里面解锁了车门,冷硬的枪口随即伸入车门缝隙抵在她的侧颈。
“听话,慢慢下车。”枪口顺着她的衣领向下,经过肩膀、后心、脊背,最终停在她的后腰上。
短暂的大脑空白过后,想象中的恐惧并没有轰轰烈烈地来临,远处响起爆破声,景澄的任务执行完了吗,他没有危险吧,还会来得及过来看看我吗?不过现在这个样子实在太狼狈了,比七年前中枪倒在台阶上还要狼狈,不见也罢。
冷冷的枪口此刻就自下而上地抵在她的右侧颈动脉上,只要劫匪扣动扳机或是不小心走了火,子弹就会穿透她的脑袋,掀飞她的头骨,在她痛苦的指令尚未来得及传遍全身之际,大脑便会首先死亡,是一种全无痛苦的结局。
对面的谈判专家正跟劫匪说着什么,她听不清也不想听,恍惚中,倪澈在人群中看到了景良辰的身影,那是这里她唯一熟悉的一张脸孔。虽然平时见了面俩人都没给过对方什么好颜色,这会儿倒是比别人多出了几分亲切。
倪澈竭力将目光远远投过去,投进景良辰那双哀伤起来尤其相似于景澄的眼睛里。那一刻,景良辰却在完全不同路的脑电波中接收到了她传递过来的信息,那是一种违心的拒绝,拒绝景澄看到她现在的模样。
可是已经晚了,浑身戒备的景良辰此时注意力完全在倪澈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悄然近身的景澄。景澄站在他身侧,一把捏住他的胳膊,铁钳般的手指骤然收紧,几乎要将他的大臂一把捏碎。
倪澈勾起嘴角向他望过去,泪水却呼啦一下沾满双眼,让她的视线瞬间模糊不清。她的双手下垂紧紧攥住裤脚,此时任何的轻举妄动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于是倪澈以几不可见的幅度轻轻摇了摇头。
就连这个细微的动作也被精神高度敏感的劫匪捕捉到,抵在她下颌的枪口粗暴地用力向上狠捅,使得倪澈不得不更加僵直地绷紧身体将头后仰,骤然受到压迫的喉管让她不由自主地轻咳了几声。
“要断了——”景良辰委屈地垂眼看了看自己备受压力的手臂。“别怕。”他听见身边的景澄轻声说。“可是,疼——”
即便夜色浓重,身受束缚,倪澈也没有再将目光从景澄身上移开一秒钟,别怕,她看懂了他的话,并且在脑海中同步脑补出了柔和的配音。
倪澈缓缓松开已经攥得僵紧的左手,垂在了身后劫匪视角的盲点范围内,先是以眼神做了个向左下方斜视的动作,随即以左手食指忽长忽短地轻轻点击地面。
“啊——”景良辰终于无法忍受景澄再次收紧的五指,从牙缝中爆出了一声沉闷惨叫。不知是不是这一声惨叫终于打动了他那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哥哥,钳在胳膊上的手终于松开了,瞬间流通的血液欢快地奔跑起来,麻得他半边肩膀都失去了知觉。
“立刻去观察员那里拿夜视望远镜,看她的左手动作,可能是摩尔斯密码,她有话要说!快!”景澄伏在他耳边低声道。
景良辰无声后退,随即像栽楞膀子的笨鸟似的斜斜飞奔出去。她还懂摩尔斯密码?指定又是他哥当年给人家补课时候临时增加的拓展内容,专门用来在倪澈那几个哥哥的眼皮子底下打情骂俏用的吧。他怎么就想不到这么浪漫的主意呢,怪不得追谁谁飞。
两分钟后,解码成功,景良辰邀功似的给人翻译熟练用语,“她说的是有你在,她不怕。后面还有,还有……这是闭眼十秒钟后什么……哎——”他刚麻过劲儿的胳膊又被景澄一把捏住,瞬间疼出一层细汗来。
“闭眼十秒钟准备,睁开后数到三,她会向左侧躲避,让我们趁机行动。”
☆、你要多少我有多少(08)
“程局要赶去部里汇报情况,这边交给赵队跟肖队指挥。”景良辰退身到警车背后,目色焦灼,语速飞快,“我把情况报给肖队,让他的狙击手准备。”
“不行——”
景澄随着他退后了一步,将身形隐在红蓝闪灯无法波及的暗影里,苍茫的月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一种不似真人的冷白,仿佛固若金汤,又仿佛一碰即碎。细钻般的微芒闪烁在他眼中,伴着亘古不变的视线投向几十米开外的人质。
“狙击手的观察范围太小了,看动作读秒可能会有误差,不要跟他们说,把你的配枪给我,你给我当观察员。”
景良辰原本持枪的手愈加紧绷,防备地将配枪后撤,“你想自己来?不行,景澄,你得相信大家。”
他实在怀疑他哥现在这种钩心扯肉、几欲泪崩的状态能够抓住不足秒的短暂时机将子弹射入它该去的地方。万一失败了刺激劫匪枪杀人质怎么办,万一他自己失手打到了倪澈身上怎么办?
景良辰几乎十分笃信,如果以上的情况发生,那么现在他手里的这把配枪也将会成为终结他哥生命的凶器。
“她相信我,”景澄的声音微颤,“把她的命交到任何人手里我都不放心。”
这时,耳畔传来短暂一段沙沙作响,随即程局气沉丹田的男中音透过电波传入每一位行动人员的耳麦里,“所有人注意,人质发出信息愿意配合警方的解救行动……”
他略一停顿,嗓音不易察觉地柔化了百分之零点一,“我想你们每个人从警的生涯里能遇到这么镇定冷静、善解人意的人质的概率不会高于中到彩票头奖,所以,不要辜负她的信任,务必要将人质安全解救出来!”
景良辰用见鬼的眼神跟景澄短暂交换了一下意见,嘴角抽了抽,“老头没走?”
程局像是开了千里耳,随即耳麦中传来回应式的一句,“全体听从指挥,坚决不允许发生任何擅自行动的个人英雄主义。”
这意有所指的最后一句,听得所有吃瓜群众一头雾水,谁能活腻歪了在局长眼皮子底下化身兰博?
而那些私下里从前辈们口口相传的小话本里听过满耳朵程局当年屡屡‘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嚣张事迹的后生们,这会儿听见程局如此煽情的誓师词和如此毁人设的训诫,集体怀疑他们老大很可能是被赵队夺舍了。
被当众暗戳戳批评一顿又晾在一边的景澄自然沉不住气,刚要转身去找人理论,就被他那神出鬼没的爹一巴掌按在后颈又将脖子扭了回来。
紧接着,程局啪嗒一声拉开枪套的搭扣,将自己的配枪拔/出来塞到景澄手里,“这种时候你管用点儿,一次顶一百次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