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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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复地思索了一个白天,晚饭时分,宴江假做不经意向老夫妇问了一嘴黑鸦的事,老大叔点头道村中确有黑鸦出没,老婶子则在一旁补充道:“隔壁村有个杀千刀的祸害就爱养这些个晦气的东西,有时候大半夜的会飞到咱屋前,不理它就是。”

宴江心中一沉,原是昨晚并未听错,不过婶子这一通解释,倒是叫人又放下些许。

老夫妇简朴而热情,虽然自己饭桌上常年不见什么油水,却还是三餐都唤了暂住的宴江来同桌而食,米粥稀得如水,好在自家种的菜叶还是有的,切碎了放到米汤中滚上一滚,粥水便带上了植物的清香,配上一小碟腌菜,倒也爽口。

父母双亡后,他一个人独居太久,一时对长辈的过分热情有些无所适从,虽然心生疑惑,却又无从问起,只想快点吃完这顿饭,回自己屋头呆着。

农村的夏夜,家家户户都是打了个小桌在院中吃饭,天色慢慢昏暗,老大叔笑呵呵的询问随着清风不经意般飘进宴江耳中。

“还没问你这娃儿叫什么名呢?”

宴江打了个激灵,迟疑了一下,才小声回答:“晚辈姓宴,名江。”

“宴江?不愧是读书的门户,这名字起得好哇……”

长辈笑得一脸褶皱,眼神从松弛的眼皮底下探出来,直勾勾地放在年轻人脸上,作态像是对晚辈的欣赏,却是叫人浑身长刺般不舒服。

宴江心中疑惑无限扩大,又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头绪,只能在夜色的掩护下细微地皱了下眉,故作镇定地放下碗筷,借口已经吃饱,要回房休息了。

主人家自然也没有为难客人的道理,老夫妇都慈祥地点点头,没有多留。

只是关上屋门前,老妇人抬头看了看天,笑着提醒了一句:“这天看着要来雨,宴哥儿今夜早些睡吧,免得半夜被雨吵的睡不着哩。”

宴江好声答应。

入夜之后确实起了风,将白日的燥热吹散开来,有一种即将入秋的清爽。

很快,老夫妇收拾完碗筷,便也双双回到自己屋头去了,院中彻底静了下来,偶有落叶被风刮着挪动,与地面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睡意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中来得意外地快,宴江脱了鞋躺进被窝,本想着在睡前好生琢磨一下今后何去何从,最后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不知不觉就已经睡了过去。

但是估摸着是心中有事,到底没能睡得太安稳,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一个,扰得人越睡越累。

也不知迷迷糊糊的躺了多久,大概还是半夜,窗外果真响起雷鸣,而后便是狂风骤雨,雨水争先落下,打在屋顶与窗扇上,将白天日头的余温彻底洗净。

书生只盖了一层薄薄被单,半梦半醒间觉得有些冷,本能地蜷缩起来。

嘎——嘎——嘎——

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别样的动静,又被雨声打散开去,变得模糊而稀碎。

却是把宴江吵醒了大半。

但他的精神却还累极,便仍旧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继续酝酿回笼睡意。

在这样不能视物的雨夜里,人的听觉会变得无比灵敏,哪怕主观上并不想要,也会不受控制地捕捉周围一切动静。

那声音源头好似在移动,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清晰了一些,好像是……黑鸦的叫声。

是隔壁村的黑鸦又飞来了吧?

宴江理所当然地想。

却又在下一瞬突然意识了其中的不合理,睡意在一瞬间退得一干二净。

外面可是在下大暴雨……!

鸦也好,雀也罢,但凡是在天上飞的生灵,就没有不知道躲雨的。

况且被雨水打湿的羽毛,怎么可能还飞得起来?怎么可能还以如此快的速度朝这边靠近?

不对,不对。

这一点都不合乎常理。

以及,还有……

明明才入伏不久,怎么会因为区区一场雨,就冷得仿佛入了深秋……

宴江的心渐渐越跳越快。

他不敢睁眼,更不敢动弹,身体久久得维持蜷缩着的姿势,久到发麻僵硬。

脑子转得飞快,却根本无法为那些不合理的地方找出合理的结实,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不要草木皆兵。

他将所有注意力放到挂在胸前那枚护身符上,祈祷它真的能为自己消灾去邪。

毕竟是个书呆子,对怪力乱神之事了解得不多,他哪能想到这区区几文钱的东西并不可信,哪怕是真的有用,也不会起到很大作用。

所谓期望越大,落差越大,所以当冰冷的笑声在耳边炸起的时候,他大脑一片空白,连害怕都差点忘却。

睁开眼,朦胧的天光将屋内照出一点轮廓,透过发黄破旧的床帐,茅草搭成的屋顶清晰可见。

是他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家。

床帐顶打了好几处补丁,其中左上角那一处最旧,已经褪色发白,是他小时候顽皮扯破所留下的痕迹。

宴江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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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时候,只是想着躲一阵子,总有一天会重新回来。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是以这种方式,一觉醒来,自己就从百里外的胡三乡凭空消失,回到这里。

喊叫尽数被卡在喉咙里,他才发现自己浑身无法动弹,只能像个僵尸一样躺在床上,惊恐又绝望地看着两步外的人形身影慢慢靠近。

那是个高大的男子。

皮肤泛着死人的惨白,白到即使在如此昏暗朦胧的光线中都耀眼无比,衬得一头高高束起的发比之墨汁还要黑;身上衣着华贵,却是不属于任何一个已知地域的陌生形制,黑底金边,袖摆处点缀大片的红,仔细看去,竟是无数诡秘繁复的绣纹。

男子行走间,带着广袖微微摇摆,其间似有字符流动,待到宴江仔细看去,却又被迷了心神,眼前无数纹路涌动,仿佛灵魂也要被吸噬出窍。

“放肆!”

一声冰冷的低喝。

宴江视野中衣摆一挥,便有一阵风大力击中他的脸颊,将他打得脸偏了偏,骤然回过神来,

而诡异男子还淡然站在原地,看宴江的眼神冷漠无情,就像在看一只无所谓的蝼蚁。

“想活命,就好生听着,鬼府可以暂不收你。”

高高在上的,不带任何温度的语调。

“鬼界无意干扰人界法则,本座暂居人界,需要一处清净的居身之所。你若识相,就收起心思老实听命于本座,若不然……”

“你的体内已被本座附上一丝鬼气,大可以再一次尝试逃跑,哪怕跑到天南地北,本座都寻得到你,像今夜一样。”

似乎是宴江越来越惊恐的眼神取悦了他,他眯起眼睛,顿了顿,换了一种柔和些的语气,才继续道:

“但还是不要尝试了,毕竟若将本座惹怒,你锦县宴氏独子一条命可不够赔。龙嘉八十四年收入地府的宴氏夫妇二魂,至今仍未投胎,本座要其灰飞烟灭,也不过动动手指的功夫。”

他的眼睛是纯黑的,没有眼白,瞳孔隐隐闪烁着鲜红的光,配上慢悠悠的语调,却是比方才更要恐怖上几分。

说着话,男子身后竟凭空漫起一整黑雾,汇聚着凝成一只华贵的紫木椅。

男子极为自然地坐下,靠进椅背里,用手虚虚拖着下巴,一派贵气慵懒的模样:“若是听明白了,就起来表个态吧。”

他的食指为不可察地一动,便撤了人类身上所有的禁锢。

宴江早已被吓得半死,其他话没听进去多少,好歹还是听明白了自己父母的亡魂被对方捏在手上,顾不及抹一抹脸上被吓出的泪,连滚带爬地翻下破床,佝偻着身体跪在鬼王脚边,一个接一个地疯狂磕头。

“我错了、小的错了,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饶小人父母一回,宴某当牛作马,在所不辞!”

说到激动处,舌头直打结,露出害怕得不住颤抖的哭腔来。

那副涕泗横流的模样又窝囊又埋汰,时崤本就有些不满,一想这人要是再磕破了相,日日在眼前晃荡看了更是生烦,便勉为其难地放出一团黑雾,阻了他继续磕头的动作。

但也恰恰是这类窝囊人,用起来最是听话趁手,主子不发话,就一直维持着五体投地的跪趴姿势,不敢动弹。

时崤抬脚,黑色长靴踩上那看着瘦弱不堪的脊背,羞辱般把他当作脚蹬来用,宴将也只是一抖,也不敢多言。

剧烈的心跳隔着皮肉、衣物与鞋底都能感受得到,可见此人恐惧到了极点,若是再受一次惊吓,估计不需要亲自动手,也要当场一命呼乎了。

时崤自认好心,没再招出些什么不好看的玩意,只操控着黑雾将他的头颅托起,逼迫他由下而上地仰视自己。

“本座是鬼府的王,名曰时崤,你可记住了?”

“记、记住了。小的姓宴名江,表字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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