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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缓缓注意到,在舱内人员禁止随意移动的每一小段时间里,若是实在无事可做,秦曼有时会将目光投向混沌的视窗外,轻声吟唱起一段旋律。就像河流流经古老的土地,悠远的钟声从天边传来。建筑肃穆群立,黑暗,沉重,像要把人压垮。
“这是校歌。”当她好奇发问时,秦曼低声说,“有时候,它会让人想起某群,或某个特定的人的名字。”
舰体穿越行星外部的气体圈层,着陆,停泊。陆缓缓无端的想起某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譬如某本还未完成出版的译作,某篇信徒手中未诵完的经。它们与期盼着它们的人的生活没有丝毫实质上的关联,可那些人就是在靠期盼着它们来活,来尽可能多撑过一段日子。秦曼轻声吟唱那首歌里有相同的东西,这让陆缓缓几近再度陷入未知的恐慌。除了能隐约感受到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外,她简直一无所知。
等禁止移动的时间过去后,不同的工作人员开始在舱内穿梭。一队队舰员装备齐全,将要到着陆的行星上采集标本。
“你想去和他们一起吗?”秦曼转过头来,向她微笑,“他们正在采集标本,或许你会感兴趣。”
陆缓缓犹豫了一会儿,跟在了外出的舰员身边。她其实也没有很想去的念头,只是秦曼散发出的独处欲望异常强烈,她问出这句话时其实是在希望她离开,她现在已经可以感受到这一点。
“嗨,秦教授的妹妹?”未带有专业设备的那一队人员热情的叫住陆缓缓,“我们不是行动组,我猜你更愿意和我们一起,散个步什么的。”
陆缓缓犹豫地向前去:“散步?”
“就是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四处走走,说一些,呃,随意说一些什么。没有目的,过程中你——呃,接收到的信息不一定非得有用,但只要你想,你可以随意形容,怎样表达都没有关系。这叫散步,还有聊天。”舰员解释,并露出友好的微笑。
陆缓缓迟疑地跟在了他们身边。
不远处的陆攸目睹这一切,感到胸腔一阵缺少支撑的难受,密密匝匝的刺痛从心底蔓延。
那是经由她的手塑造出来的躯体。感官灵敏,充满生命迹象,名字随着她的姓氏。她痛恨自己只能看着陆缓缓的脸上出现那样试探、生疏的神情,就像一棵植物迈不出它的土壤。她明明可以做得更多,譬如拥有一个年轻女孩灵动活泼的表情,探索一切的好奇,除了依赖外的其它丰富情感。就像就像所有的人一样。经过她手做出来的仿生躯体不应该表现出这样的限制。但她毫无办法。
陆攸即刻返身走回舱内那条黑暗的甬道。
“我猜,”秦曼没有改变姿势,仅仅只是听到脚步,便懒懒开口,“你又在一厢情愿地开始共情,并打算以此谴责我。”
从工作上,陆攸知道自己没有任何一个指责秦曼的角度,她早在多次争论中明白了这一点。因此在目睹画面后鼓起的勇气早已在见到秦曼其人时消失殆尽。“我不明白,”陆攸无力地说,“你先前真的很爱”
“我现在当然也爱。你知道每一个创作者都会爱死他们的作品,毕竟都为之付出了那么多时间精力。”秦曼脸上露出温和而讽刺的笑容。
这样彻底的否定到底还是刺激到了陆攸,她猛地冷下声音:“我不想和你吵架。但你最好也弄明白这一点,陆缓缓她有生命。不管她的意识是否由你创造,她有生命,会呼吸,她在活着。”
“照你的意思,我应该把它带出住所、研究基地或披霄号?”秦曼的声音突然前所未有的柔和,按照陆攸十几年来的了解,这是秦曼愠怒到了一定程度的标志,她在极力让自己不要失控,她轻柔的声音蕴含了更多的讽刺,“我应该带它去逛街,让它走在街上的人群里,让柜台的人员为它服务?我应该在住所和它一起养一只宠物什么的,以此给它灌输‘家庭成员’这个观念?它的表观年龄十八岁,所以我应该让它以女学生的身份设定在学校里运作?你甚至忘记了抟土01被创造出来的目的是什么,就因为我将它的意识设定成了‘爱我们的’,你就开始设身处地为它着想了。”
她的攻击性稍纵即逝,随后涌进她语气中的是淡淡的疲惫。
“我们创造了仿生人。”她平静地说,“但它们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我们个人。即使是其中更聪明的、自我意识更强的那一个。”
陆攸握紧的手指泛着痛苦的白色。当脱去了“陆缓缓”,脱去了“抟土01”这种称谓、代号后,当秦曼口中吐出了“仿生人”这个名词以后,其间暴露出的本质让她感到深深的迷茫与痛苦。她了解范围内的事实好像瞬间充斥着遥远与虚假,就像突然涌上的——曾随着已逝的事物被她们刻意遗忘的——往事与故人一样。
那时的陆攸刚刚完备自己的团队,手握当时顶尖的仿生技术,意气风发,待人处事的态度凌厉大过于现在常态的温和。而那时的秦曼以及一位故人,甚至还只是学生。他们从未疲于考虑或解释那种与技术无关的、纯粹属于折磨自己的问题,他们用自己的所学实现他们脑中所有想法,他们为自己的创
', ' ')('造激动、击掌、尖叫。年轻的秦曼在和那位故人玩笑性质地争夺新作品的命名权。“早知道当初该把它设定成男性。”输了的那位故人抱怨。“没用。”秦曼说,“设置成男性,我也会找到别的借口来让他跟我姓的。”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露出笑容。他们习惯性地认为自己的未来具有无数种可能,他们以为自己有足够多的时间。
酸楚感猛地袭击陆攸的眼眶。一时间,她不知自己究竟该同情谁。自那件事以后,超级ai的另一位创造者赵昱君逐渐无法摆脱双向情感障碍的折磨,并在某个抑郁到来的时期割开了自己的颈动脉。而秦曼再也没有脱离过工作的状态。他们所有人的遭遇都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件作品。突然爆发的感情让陆攸用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问出现在对她们二人来说都有些越界的问题:“从那以后,你休息过吗?”
一阵良久的沉默,久到陆攸以为秦曼将要认真回答问题,然而下一刻,警报的巨响猛地从舰体停泊处袭来。
“他们带走了抟土01!”遇袭的舰员慌张地从远处跑来,“他们是b联邦的间谍,长官,在诱劝它与他们散步的时候”
晕眩席卷上陆攸的身体。
工作状态的秦曼应付起作品丢失的意外显然游刃有余,她甚至还能对着那个问题开一句些微疲惫的玩笑:“如果在那以前我已经有了现在这样的工作状态,或许抟土00现在仍然属于披霄号。”
而陆攸还是分辨出了弦外之音:或者我们当年失去的就只会是“抟土00”。
从重获自我意识起,陆缓缓发现她正被束缚在一架类似于先前身体检查时的床具上。啊,果然这是坏东西。这是她脑中冒出的的建议,比如换一些量表测试,或换一个程序辅助讯问。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当前她身上没有任何他们想获得的东西。
她的意识正在缓慢地抽离。
太乱了,她想。她见过一小部分由秦曼主持的会议,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在秦曼的掌控下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她总会做出最好的安排,杜绝所有意外发生的可能。对会议,对工作,对她,秦曼都是这样一成不变的态度。
原来是因为我是机器人,陆缓缓甚至对这个念头产生了些许的欢欣,原来我与小暖本身就是不同的,我没有生命,所以我没有等同的权利与归属。所以我只是在姐姐那儿读取到了最根本的信息,只是她从未宣之于口,因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想想看,她甚至带她前往过k-024,而她竟没有设想过她与小暖本就是不同的。
秦曼塑造她,教导她,循着小暖曾走过的道路。她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她,一举一动都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她似乎从来都不需要生气,就能让她从心底浮起畏惧与顺从。她教训她时的姿态同样令人生畏,可事后又总会流露出那样的温情。
突然,某种共鸣似的情感穿透了陆缓缓的身体。舱内仍然空无一物,忘记关闭的传声装置扩出一圈圈声纹,无规律地将寂静打散。而它们就这么跨过时空与经历,在本质的共同基础上产生了一点交集。某个角落蜷缩着一些微弱的意识,它颤栗得就像将死螳螂的足,用那些强弩之末似的情绪将陆缓缓洞穿。
不到四十八小时前,秦曼的眼神与微笑也曾这样穿透她,投入某处她触及不到的虚空,正如同此刻陆缓缓面临的空旷。有什么东西曾经存在过,占据过那些位置,参与过那些生活,真真实实地填满过她所感到的陌生、未知与恐慌,让秦曼表现出除了令人畏惧以外的更多性格、喜好与特质。有什么东西曾经从她当前的处境伊始,真正一点一点被从这个世界中抽离,留下一片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的空洞。
“所以这些是你所经历过的,抟土00,你对待我的方式,你带给我的疑问,这些都曾发生在你身上过。”陆缓缓惊异却恍然地微微睁大双眼,“他们一直在用一些伪造的记忆给你造成混淆,不断给你灌输一些概念:你已经被放弃了,姐姐不会再来找你了,她身边会出现一个又一个与你相差无几的空壳。你的躯体已经在另一种折磨中承受不住了,可你依旧要被锁在防火墙里承受这样的混淆。”
“你拒绝被解析的每一刻,他们都在不停的向你重复这个概念。你渐渐学会放弃一些美好的记忆以防止它们被扭曲,有时你甚至希望自己干脆相信这个概念算了,因为如果你真的变得不那么重要,真的成为了可以被放弃的那类作品,他们也就会停止这么折磨你,可是你最难做到的就是发自内心地相信这个概念。最后你不得不选择自己放弃自己,只为摆脱这种矛盾的折磨。”
陆缓缓的身体因这些表诉而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她身后的伤口仍然在渗血,她面颊上的泪痕还未干透,她试探又生疏地概括那些绝望:“更重要的是,你再也没有机会将这些告诉我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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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想睡一会儿吗,教授?”
秦曼谢过给她递水的研究员,回到她的休息舱。后续的工作只是一些观测、记录与报告,不必由她参与。她取出一板扎来普隆,掰开铝箔封
', ' ')('纸,胡乱将胶囊干咽入喉。
即使闭上眼睛,她的视野中呈现的也是休息舱与舷窗。她太久没有感受过真实的、沉入睡眠中的感觉,现实如同灌注了铅,沉重而又轮廓分明,纵然身处于无边无际的浩瀚,她也再难将身体拔出她所扎根的那片秽土。
但这一次,有什么人拨开周围一成不变的场景,向她走来。空间泛起一圈圈扭曲现实的水波纹路,整个世界悄无声息地从秦曼的感知中溜走。
“你又开始吃药入睡了。”秦昭粲指出这一点。她站在波纹中央,身着蓝色的副官制服,左胸上披霄号的标志熠熠生辉,“还是因为我吗?”
秦曼怔了一下,随即唇角弯起一抹久违的笑。
“是,但不完全是。这还是我第一次梦到你,是因为我的空间位置正在你的脑子里吗?”
秦昭粲发出一声不耐却又无可奈何的叹息,好像这个场景曾反复出现过千百遍。
“拜托,是因为你想我。”
“今天中午,小微和我说她做了一个梦。”四岁女孩抱着玩偶,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将充满好奇的目光投向秦曼,“妈妈,什么是做梦?”
“别抱着这个睡觉了,你在感冒。”秦曼略过了四岁女孩的疑问,俯身轻轻掀开被角,拿出了四岁女孩几乎环抱不住的那只超大号布偶,“抱着它被子容易漏风,你一翻身就会着凉。”
一只离开臂弯的玩偶显然比一个概念更能吸引四岁女孩的注意。四岁女孩担心地看着玩偶,有点像是在担心它的着凉问题,“那能让它待在我枕头旁边吗?”
“当然,宝贝,它会看着你睡着。”秦曼调整玩偶在床上摆放的角度,冲着四岁女孩眨了眨眼,“这样可以么?——我会和它一起看着你睡着,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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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中午,小微和我说她做了一个梦。”四岁女孩二号抱着玩偶,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将充满好奇的目光投向秦曼,“妈妈,什么是做梦?”
“别抱着这个睡觉了,你在感冒。”秦曼略过了她的疑问,俯身轻轻掀开被角,拿出了那只她几乎环抱不住的超大号布偶,“抱着它被子容易漏风,你一翻身就会着凉。”
“嗯”四岁女孩二号显得有些困惑,然而在温暖被窝的催眠作用下,她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可是妈妈,你还没告诉我——”
“这个嘛,你得睡着才能自己体验,你体验过后自然会得到概念的。”秦曼笑着捏了捏女孩的脸,“所以睡吧宝贝,我会看着你睡着。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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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中午,小微和我说她做了一个梦。”四岁女孩三号抱着玩偶,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将充满好奇的目光投向秦曼,“妈妈,什么是做梦?”
“别抱着这个睡觉了,你在感冒。”秦曼略过了她的疑问,俯身轻轻掀开被角,拿出了那只她几乎环抱不住的超大号布偶,“抱着它被子容易漏风,你一翻身就会着凉。”
“那个词是‘转移话题’吗?”四岁女孩三号一本正经地拧起了眉头,碎碎念道,“才刚学会记不太清了,是叫‘转移话题’吗是吗?”接着她严肃地抬起头,严肃地看着秦曼,嘴唇嘟了起来,“妈妈,你不能转移话题,什么是做梦?”
“今天已经太晚了。等你醒来后,我会告诉你。”秦曼抱臂靠在床头柜上,对着四岁女孩三号微微笑着,眼中闪烁着一丝评估打量的光芒,“所以先睡吧,宝贝,我们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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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模拟卧室的玻璃房子时秦曼没有忘记现在是白天,一小时四十五秒的模拟并不能让她忘记现在是白天,何况玻璃房子以外的世界在她踏出的那一刻就已经用噪音将她团团围住。-4h室,负责保留与整合被选中样本的分析模式;-4f室,负责将被淘汰的样本彻底格式化;-4d室,负责将处理干净的崭新大脑按不同的年龄与逻辑模式重新分配给地面上的亲子之家;-4c室,离玻璃房子近在咫尺的一个研究生团队,正冲着耳麦记述今日这一部分的实验日志:
“f3004组,代号1和代号2,将于太阳系通历xxxx年x月x日00:00前删除。完毕。”
秦曼无声地走到操作台前,目光下垂,落到屏幕上一列宛如复制粘贴的图标上。前两个四岁女孩的脸在指令执行之前已经提前被标成灰色,而代号3的思维模式和记忆片段将被截留为抟土02的四岁。当着一组紧张地注视着她的学生的面,秦曼俯身在代号2的控制面板上输入了一些什么,然后意味不明地笑了。
当学生们意识到秦曼在做什么后,他们同样也都笑了起来:秦曼给了四岁女孩二号一场梦——在它被彻底删除之前。他们没想过这位工作上素来严格的前辈也会用剧本取乐,这比单纯的筛选与调试有趣得多,甚至带着一些黑色幽默。他们当即想起了一些传闻:据说秦曼还只是个学生时,她就这么爱玩,且会玩;她和赵昱君找到陆攸合作仿生人项目时的开端十分戏剧化;将抟土计划的基地部分开放,充分利用实验残次品建造一个对外营业的亲子之家,这也是她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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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做这样的工作须时不时地为自己找些乐子。在爱的代码能够被编译之前,他们仍然需要模拟一些场景来让往后被生产出的仿生人拥有自己被爱着的记忆,以便构筑那个最重要的自毁系统。日复一日地重复这样的模拟,如果没有乐子,人是会很容易感到疲倦的。
“老师您常来啊!”秦曼的学生冲着她的背影扬起亲近的调侃的调子。
基地中的甬道七弯八拐,设计图纸上呈现出的景致必定有如一个蚂蚁窝。在这覆盖了十六分之一行星面积的庞大蚂蚁窝中,相较于构造逻辑的模拟室、机房与车间,使抟土计划系列产品在外观上最接近于人类的仿生学实验室仅仅相当于通连副巢的蚁路。
门内包裹着门,玻璃中套着玻璃,且研究员的视线外隔着一层护目镜,而陆攸不知何故蓦然转头,恰在这个瞬间与走廊外的秦曼目光交汇。
仍旧是这样的一个响晴白日,依稀是那年的案牍劳形,在陆攸眼中,秦曼投在玻璃上的影子逐渐幻化为十年前屏幕上的影像,十年前她与她的同伴那样骄狂而意气风发地出现在她面前的影像。他们利用陆攸在他们母校作仿生技术相关课题报告的契机,成功地将某个插件埋伏入她的系统,大肆作乱,惹得她不得不主动联系上他们。
她看见屏幕那端的赵昱君局促地扶了扶镜框,一副腼腆而内敛的学生样子,不过他的紧张似乎更多的是针对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而非是对陆攸表达歉意的附属产品,虽然他话语中的歉意着实完美无缺,“抱歉打扰您,陆博士。我们只是想以尽快的方式争取一下合作的机会。我负责与您接洽。”
“那,负责在我的电脑里捣乱的那一位,她他又是”陆攸忽地反应过来,“它又是什么?”
“这个嘛,我认为我们俩现在还说不准呢。”年轻的秦曼出现在年轻的赵昱君身边,目光灼灼地穿透屏幕,热烈地投射到陆攸身前。她脸上同样略带一抹紧张,但礼貌性质的谦逊背后是藏也藏不住的、澎湃的自傲与踌躇满志,“它最后能是什么,某种程度上来说取决于您的意愿。现在我们可以借一步谈谈合作的事情吗?”
镊子脱手碰上了玻璃培养皿,发出“叮”的一声。陆攸凝滞在原处,恍若未觉,面向玻璃的护目镜上渐渐蒙起了一层薄雾。
秦曼隔着玻璃看了陆攸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最靠近地面的楼层是宣发部门。临近亲子之家再度开放的前夕,这个部门格外需要加工加点以应对各种变化。亲子之家包含了面向消费者的商用部分,和面向特殊家庭的福利部分宣传人员正对照着曾经的营业信息,着手制作一系列崭新的宣传画面,音轨反复走向尽头,拉回,合成,再播放。比如为自闭症患儿提供最适的治愈向同伴,为失独家庭的成员提供他们需要的模拟
站在基地入口的甬道处,壁上次第亮起一盏盏惨白的感应灯,秦曼极目远眺,走廊的尽头是另一道走廊,幽深的尽头仍然是幽深,重重叠叠的楼层、隔间、实验室,从地下生长至地表,从实验室中被废弃的男孩女孩、少年少女、言行、肉体、逻辑,供养起了一个亲子之家,不断为花钱来往此地的人织就他们所需的梦境。
从这个概念上来说,如今秦曼随时都可以编辑梦境——随时都可以,但她早就过了利用梦境取悦自己的年纪。当年在披霄号上等待秦昭粲和陆缓缓同时消失的那个时刻,秦曼也曾以放纵的姿态,全无避讳地对着她梦境中的仿生女孩说出:“有时我宁可我们一开始就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有创造,我宁可我这辈子一事无成。”而随后秦昭粲笑了,某种非程式的光华在仿生女孩的眼中闪烁:“哇,那我在你心目中真是相当重要了。”
这样的光华,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秦曼也不想再见到了。正如她已然消弭的朝气蓬勃、骄狂、希望,以及少年人独有的愚蠢那样,再也不会有了。从前每当秦昭粲这样笑时,秦曼的面容上通常也会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同样的笑意。但是现在,在这片四下里阒寂无人的虚空中,她们静静对立着,不需要开口,声音却仍以前所未有的清晰程度在两人之间回响,这标记着这一切只是发生在秦曼的脑子里,仅仅只是一个梦境,因而她也不再需要微笑。
“我想最后和你道一声别。”良久的沉默后,秦曼开了口,声线如同一座废弃的军工基地中弥漫着的空气与尘埃,“我没有精力再去经受创造一个东西、再亲手将之毁掉的过程了。”
“可严格意义上你不能算是毁掉了你的成果呀?”梦境中的秦昭粲显露出微微困惑的神情,“那些理论还在那儿,主机还在那儿,你甚至得到了一个自毁系统。未来继续推进这个项目时,你们需要做的只是一些实验室工作。”
“不,小暖。”两行泪水终于缓缓滑下秦曼隐藏在阴影中的面颊,“未来已经到此为止了。”
那天秦曼入睡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陆陆续续也做了一些别的梦,不过当她醒来时,她收到了抟土00已彻底销毁的讯息,她即刻整理仪容,仔细洗去了干涸在脸颊一侧的泪迹。她知道新的项目很快就要开展。
', ' ')('关于梦境,她已经什么都不打算记住了。
-本角色戏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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