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一股寒流从北方袭来。苏州城的夜晚变得清冷与萧瑟。
陆远独自一个人走在赴宴的路上。
他下午到吴县县衙办理了登记手续,他这个八品散财大使就算正式走马上任了。也许是因为籍贯跟“刘巡城使”相同的缘故,吴县范县令见到他这个散财大使就跟见了瘟神一样。而且县衙大堂上的衙役瞬间都跑光了。
陆远说明了自己的职责,又把八船的粮食和物资全部捐献给吴县县衙,表明后续还会有粮食陆续运到之后。范县令恨不得喊他亲爹。陆远当然知道,这些物资给了衙门,可能一丝一毫都不会落在灾民的手上。但是只要能把赵昊救回来,自然能连本带利的拿回来。
不知道一会儿在天香楼的庆功宴上又是个什么情形。白天的时候陆远就去天香楼踩过点,离他安顿随行人员的栈不远,又属于苏州城里难得的高楼。而且入夜以后,苏州城里只有天香楼灯火通明,不怕找不到。
陆远现在有各种神技傍身,孤身赴宴根本就不虚。而且他反倒希望在路上碰到个刺什么的。说不定还能收集情报。
让陆远失望的是,一直到天香楼下都没人找他的麻烦。
天香楼灯火照耀的范围之内,跟苏州其他萧瑟的地方仿佛是两个世界。
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站在门口迎接陆远的居然是范县令。
陆远拿出魏忠给的淮南王府令牌以后,范县令耸然动容:“陆大人原来是淮南王府的代表,失敬失敬!”说罢亲自领着他上楼。
淮南王府的代表?陆远心说你们都联手阴掉了一个了,失敬个屁啊!
陆远刚走进天香楼,一股异香扑面而来,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范县令察言观色,得意地解释道:“这天香楼的座椅几案,大都用产自崖州的花梨木所做,因此带有一股清香,闻之令人心旷神怡,故名天香楼。”
花梨木?
陆远左右看看,天香楼一楼可以说是富丽堂皇。各种陈设的木料看上去色泽黄润,花纹如行云流水。前世陆远替一家家具厂商做过营销策划,对木料有一定的认识。
这特么不是黄花梨么!
在这年代或许还不值钱,在现代谁要是看到满屋子的黄花梨家具怕不是要疯。
陆远一边叹息一边跟着范县令一直爬到三楼。
楼梯口站着一个面相忠厚的中年人。
范县令忙介绍道:“府尊,这位是陆大使,今天刚就任吴县善财大使,他受淮南王世子委派而来。”
“陆大使,这位是裴太守。”
陆远向裴社见礼,心说这太守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心怎么这么黑。
裴社侧身摆手:“陆大使,请!”
三人穿过走廊,来到一间豪华包房门口。两个妙龄少女冲三人道个万福,将身子靠在大门上慢慢推开。
宽敞的房间正中,许多矮几拼成了一张四方的巨桌。上面林林总总摆了不下上数十道菜肴,另有各色酒壶、酒坛。
巨桌的周围摆放着许多圆柱体的坐墩,上头分别坐着各位官员。这帮人见裴太守来了,纷纷站起来行礼。
裴社将陆远带到贵宾的座位,请他入座,自己坐到主位,宣布开宴。
房间大门洞开,一排干净体面的侍者鱼贯而入,每人手里都托着一盘佳肴。旋风般将巨桌摆满。
原来之前摆的不过是前菜!
苏州各官员自从吃过一顿赵昊赏赐的馊饭以后,消停了好几天。可是他们连续几日没见到王世子,以为王世子不过是一时兴起拿他们寻开心的。后来他们联手做掉了“刘巡城使”,本已经做好了迎接王世子雷霆之怒的准备,没想到世子还是没露面。
这下各位官员放了心,又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陆远自认算得上一方土豪,但是他看着满桌子山珍海味,竟然还有小半不认识!不是说苏州城缺粮吗?这么多好东西哪来的。
其实苏州地处运河要冲,水路运输四通八达,什么东西没有?如果不是官商勾结囤积居奇,粮价根本就不会涨到如今的地步。
只见裴社端起面前的酒杯,起身祝酒道:“各位同僚,这一杯酒庆祝我们大破太湖水贼!”
说罢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举杯应和。
有高呼太守英明的,也有互相吹捧的,气氛和谐而热烈。
侍者又给裴社倒满第二杯酒,裴社道:“这第二杯酒,欢迎陆大使,他代表王世子。另外,陆大使今天刚刚就任吴县善财大使,各位同僚多加关照啊。”
陆远笑着站起来亮相。
瞬间感觉到十几道冰冷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
接着是众人虚情假意的奉承:“陆大使少年英杰。”
“年轻有为啊哈哈。”
陆远笑着又干了一杯。
裴社道:“这第三杯酒,要祭奠壮烈殉国的刘大人。”
说罢他低头将酒洒在地上。
众官员也纷纷照做。
陆远感到这帮人一直在偷偷观察他的反应,于是脸上露出了不屑的表情,很敷衍地把杯中酒倒了。
裴社四十五度角抬头,满脸悲愤:“可惜天妒英才。可恨那些太湖贼寇害了刘大人性命,纵使我们杀敌数百,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陆远站起来,吊儿郎当道:“裴太守,今天大家伙这么高兴,就别提那些扫兴的事了吧。”
有官员假惺惺地抗议:“刘大人为国捐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陆大使怎可说扫兴?”
陆远啪的一声就把酒杯砸了:“那姓刘的关我屁事。说什么天妒英才,老子今天第一天上任,你们这么搞是不是故意咒我?”
苏州众人楞了数秒以后不怒反喜。这个姓陆的跟姓刘的不一样,看他这幅德行更像是自己人啊!
裴社假装生气:“陆大使,要注意言行举止。你摔的那个杯子可不下一贯钱。”
陆远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拍在桌子上道:“购买十个了!我这个散财大使本就是花钱买来的。我家中世代经商,大字也不认得几个。我是个粗人,丑话说在前头。大家做官都是为了发财,你好我好大家好,谁也别给谁找麻烦。”
说罢他又拿出一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给在座的十几个人一个个发过去。搞得众人目瞪口呆,后生可畏啊,新生代的官员都这么直接的吗?
不过宴会的气氛又更上一层楼。当下没人再提“刘巡城使”几个字。给陆远敬酒的人猛然增多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都喝得有点晕,裴社又站了起来。
“还有一件头等大事要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