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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大概率虹膜震颤那位也附和起来,“也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孩子奶奶抱起孩子,“也是……”谈梦西闭上嘴,收起认真的表情。这种处境太熟悉,类似情况,在他的诊室内,算不清发生过多少起。他劝顾客带孩子去医院做手术,两年后再见这家人,孩子已经永久斜视加弱视,一问得知,没去医院,没当回事儿。还有一对夫妻,妻子患有圆锥角膜,近视高到惊人,走楼梯摔跤,骑车撞树。丈夫得知后,骂妻子是个没用的败家玩意儿,他帮妻子说话,丈夫嘲讽他只是为了骗人做手术。挣钱,不磕碜。可这里不是他的诊室,他的行为跟酬劳没有关系,不用给任何人面子。火气直接冒到头顶,谈梦西大吼:“真他妈荒谬!我叫你们随便找个医院挂眼科,卖什么给你们了?”吼完,他下意识看向游叙。如果全世界把他当成精神病,他不在乎,只怕游叙把他当成精神病。游叙耸下肩膀,“确实荒谬。”不管这些人脸上是胆怯还是防备,在嚷嚷什么,谈梦西不想听,又送上歹毒的祝福,“不听我的,以后全部瞎掉!”鬼地方是一分钟也不想待了,他拉游叙回到车内,干坐着也绝不下车。 我讨厌人类电影散场,镇子小得可怜,十分钟工夫,谈梦西和游叙到了旅馆楼下。快步踩上薄薄的老旧楼梯,生满锈的铁皮栏杆咕咚摇晃,游叙跟在谈梦西身后,光看背影也知道他很生气。开门进去,两张挨很近的单人床,简陋,还算干净,空气里没有霉味。谈梦西仰头倒在靠墙那张,用外套捂住了脸,大喊:“我讨厌人类!”明显感觉到床垫陷下去,是游叙坐在床尾。“包括我?”谈梦西在外套里摇头。“包括你自己?”躲在外套里的脑袋点啊点,毫不犹豫。游叙挤到他身边,隔着被子盯住他,猛地很想知道他哭了没有。他现在有种奇怪的心理,谈梦西哭了,受挫或展示脆弱,对他来说是有利的。他扒开外套,谈梦西似乎知道他会来掀,一脸不意外。他下意识想:可惜。谈梦西以前很爱哭,工作后,不怎么受情绪影响流泪,偶尔红个眼皮,水光在眼眶里打转。只有受到疼痛,生病,高 潮,这些生理性泪水会真正地挂上睫毛,流出眼眶。
游叙尴尬地起身,拉上窗帘,回到另一张床上,“明天开始换我开车。”谈梦西“嗯”了一声。欠身摸出烟盒,游叙自己抽了一半,伸长胳膊递给谈梦西。就着他的手,谈梦西抽了两口,面对游叙侧躺。他把下巴枕在手背上,放空双眼,淡淡地说:“其实,刚才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现在的生活,一直没什么大事。游叙听出来了,情绪不对,这是楚楚可怜的自我安慰。他该怎么做——保持之前的作风,冷嘲热讽?作为朋友,也该安慰两句。他的安慰一直很奏效,他清楚知道。妈的,真不适应当什么朋友,游叙在心里暗骂,开口:“你没做错,犯不着讨厌自己。”谈梦西一秒钟接话,跟以前没什么不同:“我讨厌自己总是失望,对这个世界,对自己。”“失望?”“你笑话我也好,说我是傻子也好,先声明,这不是谈工作,跟钱没关系,我在说我的感受。”“你说。”“我以为我有权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原来有权威也一样,他们不接受你的好意,还当着你的面,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你,诋毁你。”谈梦西也点了根烟。徐徐飘升的烟雾里,谈梦西说起小时候,幼儿园老师问大家,长大后想当什么样的人。他跟着别人喊,画家,作家,科学家,宇航员。他的内心知道,成为这些人并不容易。老师又说,一定要当善良的人。当不了画家、作家、科学家,当善良的普通人最简单。他希望自己是这样,能把这个美好的词汇用在自己身上。他没有在医院,不如医院的医生心理强大,能力比不上,没有真正的临床案例,还得搜刮学校的。诊所作为医疗行业的个体户,天天接触慢性、看起来不值得在意的病症,并且经常有来无回。他作为诊室内唯一知晓可能后果的人,一次次竭力地劝,又一次次劝失败,还是令他疲惫不堪。他现在一点也不美好,易怒,厌恶,神经质,束手无策。他见过的、他所认为的丑恶排山倒海地压倒他,摧残他,碾碎这颗控制不了高度共情的心。游叙有点发怔,谈梦西以前说过这些,不过没升级到“讨厌人类”,停留在“好烦”和“烦死了”。他经常在诊所帮忙,亲眼看过很多次,看完自己气一会儿,也就算了。劳神费心,还不讨好,这是未经人事的简单,往市侩了难听了说,是蠢。谈梦西不是没被社会捶打过,却能保持这份纯粹,他怎么看都不觉得蠢,反而心里痒痒的。在他眼里,这个特质是超级加分项。要不是“被分手的人”身份碍着,真想把谈梦西抓怀里玩玩,叫两声“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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