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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贝音乐厅坐落在这城市地价最高的上东区,平日里主要演些古典曲目。演出倒不一定是第一流,票价却绝对是第一档水准,就连最次的座位也是近五位数起步。林言念初中那会儿,班上有个男生时常跑到阿尔贝看演出,每次必然向同学吹嘘一番那儿的大师级表演,演奏者如何投入,如何跟随着音乐的节拍甩动着一头秀发云云,后来大家才发现他每次都坐末等二席,几乎靠近大厅屋顶,隔着好几百米望过去,最多就能看清楚台上有几个人。
接到薇拉的请柬后,林言绞尽脑汁,试图让庄文放弃这次出行计划。他躺在床上哼哼着装病,可庄文一句要带他上医院好好检查就让他不得不起床了。他试图找出些借口说行程冲突,可发现自己晚上除了要收看电视连续剧外没什么特别的安排,而那部电视剧隔一天播一次,12月4日不播出。3号晚上做爱的时候,他试着向庄文提出要求,但每次他拎起话题苗头的时候都撞上庄文要吻他,一来二去,他的理智被撞出了脑子,自然没法执行计划了。
一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等到林言睡了个懒觉起床,已经是4号上午十一点,距离音乐会还有六个小时,他还是没能想出个不去赴他的“同学”薇拉邀请的理由。
心情郁郁地吃了庄文准备的午餐,望着那件挂在客厅里的狐皮斗篷和收拾着碗筷的庄文,林言觉得自己脑袋里有根小血管在突突地跳动,他实在是很不愿意让庄文和薇拉见上面,万一他的谎话穿了帮,薇拉那头倒没什么,可他不敢想自己要怎么面对庄文。
他心烦意乱,大米却在一旁嗷呜鬼叫,今天天气不错,他们却没带他出门散步,它对此显然很不满。看着它在客厅和厨房里窜进窜出,林言心想,要不让大米拉拉肚子好了,从发作到看兽医肯定得花六小时以上
这么胡思乱想着,收拾停当的庄文却拿出了牵引绳,要带大米出去散步,无奈地从沙发上起身,他只好在心里哀叹着又一个计划的破灭。
牵着狗转了一圈,顺带在外头吃了顿简餐,回到家都要五点半了。从他们的住处开车往阿尔贝音乐厅去要大概五十分钟,再加上各种入场准备的琐碎时间,他们得马上出发。
此时此刻林言的心情,不亚于一个要上断头台的犯人,在肚子里苦苦思索着可能换来一线生机的临终告白。全面考虑后,他发现竟然还是直接说自己死活不想去来得最简单也最可能有效。至于理由什么的,他可以以后再编一个。
拿定主意,他叫了一声庄文。
“嗯?”回答是从洗手间传来的。
“我就是说。”林言循着声音从客厅走到洗手间门口,推开了那扇门,“其实我不……你什么时候买的西装?”
洗手间的镜子前,庄文正在整理自己的蝴蝶领结。
“买了好几年了,刚进大学时买的,没穿过几次。”把头发梳得服帖了一点,庄文笑着转过身来,“怎么样?”
“……还可以。”还可以是林言打了个大折后的说法,事实上,把眼前的男人从头到脚扫视了几遍,他不得不在心里承认有些人就是更适合穿西装。庄文身上的礼服看不出品牌,但裁剪得十分合身,微微收腰,更显得他身形笔挺肩宽腿长,加上他那个精心打理过的发型,他倒是可以穿着这一身直接走上男装秀场。
这句过于“中肯”的评价,让庄文像得了什么了不得的赞赏一样开心。他走上前来,捧起林言的脸,深深地吻了林言一下。
被亲得眼珠子乱转,林言在镜子里瞥到了自己和庄文的身影,西装革履的贵公子和套头毛衣的小市民,真是出好老土的童话!
“你要穿什么?”这个时间稍长的,很像前戏的吻结束后,庄文还是紧贴着他的脸,把温热的气息吐在他被吻得有些发红的唇上。庄文的声音放得很低,音色因此显得有些哑,这也很像每次前戏的时候。
盯着那两扇在自己眼前扑扇着的长睫毛和那双熠熠发光的琥珀色眼睛,感受着男人环抱着自己的有力双臂,林言不由得想,要是自己答一句“什么也不穿”,他们是不是就要因为做爱而错过音乐会了?
到底他还是要些脸,在洗手间和庄文搂搂抱抱了一阵,他还是钻进卧室给自己找了套还算正式点的衣服,披上那件斗篷,坐上车和庄文朝着音乐厅进发了。路上他们陷入了周五的晚高峰,多折腾了一刻钟才开到音乐厅门口。
“唉唉,入口开过了!”眼见庄文又要往前开,林言急急忙忙地阻止他。
“包厢区入口在音乐厅左侧。”
“什么?你怎么知道?”
“……我在网上查的。”
他们开到了左边,那儿果然还有扇门,递给警卫那封散发着幽香的邀请函后,他们被放行到了一个地下停车场,林言踏出车门粗略地看了看,这儿基本就是个汽车杂志最新一期名车展。停车场里有台电梯,装潢得很是雅致,坐上去直通包厢层。
等到他们在舞台右侧的包厢里入座,头顶的灯光早就暗了下来,如潮的掌声后,台上的指挥挥动起了指挥棒,乐团奏响
', ' ')('了第一乐章。
“这里倒还蛮近的。”他们包厢的位置虽说没有紧挨着舞台,但也足够看清乐手们的肢体动作。林言往周围扫视了一圈,他们这层的包厢大概有二十来个,隔得太远看不清楚对面都坐了些什么人,不用探身倒是也能看见包厢楼下一片黑压压的人头。灯光昏暗,他看不出来这厅里的装饰结构,只好呆在座位上欣赏起音乐来。
说是欣赏,其实就是听个响。林言只在高中上音乐课的时候听过几段古典乐,他甚至搞不清楚一个乐团里要有哪几种乐器。这次演出的交响乐似乎是一位大师的手笔,现在的乐句活泼轻快,林言听了一会儿,不知所以,薇拉还没有现身。
“她迟到了。”第一乐章进行了一刻多钟,林言忍不住向庄文抱怨。
“她在台上。”
“在哪儿?”庄文这个答案倒真是叫林言大吃一惊,他往乐团里搜寻着,却没看到薇拉的身影。
“指挥右手边第二排。”
“哦,我看到了。”按照庄文指的位置望去,他终于发现了薇拉,她的一头长发被挽成了发髻,也没有化妆,难怪他一时没认出来。
不过庄文的眼神倒是好得很,只是那天隔着窗户望了几眼,他居然就能从这群人中找出她来。
“她拉小提琴?”
“是中提琴。”
听在耳朵里没太大差别,林言在椅子上不安地动了动,心想这曲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演完。
第一乐章的短暂停顿后,紧接着是第二乐章,这一乐章很是舒缓柔美,很合林言的耳朵,可惜比第一段稍短。第二乐章结束后,林言以为要中场休息了。谁知台上的乐团稍作整顿,很快又奏响了第三乐章。
看来是得把全部乐章演完才会休息了,他只好抑制住起身的冲动,继续洗耳恭听。这音乐厅有些年头了,暖气系统就跟个重病号一样气若游丝,幸亏林言因为怕丢人现眼没有在进包厢的时候脱掉斗篷,现在裹在身上是刚刚好。
第三乐章有些像第一乐章,但更为严肃庄重。林言听不太懂,转而去观察指挥家和乐团的动作,指挥家一头银发,手部的动作优雅至极,像在跳舞,坐在他身前的乐团成员们也跟随着音乐摆动着手臂,轻轻晃动着身体,在乐曲之下,他们彼此间进行着无声的交流,是用林言所不能了解的语言。
这一乐章持续了十来分钟。在座位上呆了快一小时,第四乐章开始的时候,林言实在是连试图听懂的心情都没了。他偷偷瞟了一眼身边的庄文,在舞台上散发出的灯光的照耀下,这家伙一脸的投入,如果他是装的,林言简直要对这等高明的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
转回头去又研究起乐团成员的动作来,最后一个乐章似乎格外漫长,突然,在一个轻柔的乐句中,他感到身边人的手臂搭到了自己身上。
“坐到我身上来。”蒙蒙的光线中,林言听到庄文在自己耳边低语。
刹时间林言的思维就跑到了一个很了不得的地方,强作镇静地扭过头去,却看到庄文一脸的正经,仿佛他刚刚的要求再正常不过。
“你发神经啊,我们在公共场合!”他可不想登上社会版新闻。
对于他的抗议,庄文置若罔闻,很强势地把他拉了起来,搂到自己怀里,乐团还在演奏,林言也不敢大声吵嘴,只好僵硬着身体坐在对方的大腿上。
他并紧双腿,感受着庄文近在咫尺的呼吸。虽然他心猿意马,庄文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在他迷惑万分的时候,庄文的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紧接着,在悠然上扬的乐句中,他看见乐团最后一排的一个男人,举起了一个硕大锤子样的东西,猛地敲在了一块板子上。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将那些上扬的乐句一下子打碎。要不是庄文捂住了林言的耳朵,他估计要被吓一大跳。
“还有两次。”在一阵轻微颤抖中,他听到庄文的声音。
结尾处的乐句一开始很轻,轻到林言以为这就是一切的结束。但随即,指挥的手忽然上扬,整个乐团奏出了一个强劲悲怆的乐句,像是一个人临死前的最后一口气。音乐声停了,数十秒的沉默,整座大厅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白发苍苍的指挥转过身深鞠一躬,灯光被调亮了,林言看见了包厢廊柱上那些精美的金色浮雕花纹,现在开始中场休息。
“你要是累了我们可以直接回家去。”大概是自己的脸色透露了什么,一走出包厢,庄文就向他这样提议。
“不,不用,我只要去下洗手间就好了。”受人邀约又中途退场实在不符合社交礼仪,林言摇头拒绝了。
被庄文送到了洗手间门口,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时,林言看到了一张有些泛白的脸和一双发亮的眼睛,那些可怖的恢弘乐句还在他脑海里游荡着,他捧了一捧水浇到自己脸上,又拍了好几下,才让那张脸恢复了血色。
中场休息半个小时,走出洗手间,还有二十多分钟。音乐厅里也没有什么零食饮料供出售,林言只好和庄文在包厢外的长廊上随意走走,穿行在一个个衣着华
', ' ')('丽的男女之间。
“这作品叫什么名字?”小心地避开了身边一位女士的裙摆,林言还是决定开口问问,邀请函上没写曲目名,他们进来晚了,他还没来得及看节目单。
“《悲剧》。”短促的沉默后,庄文作出了回答。
“倒是很合适。”那几下犹如天罚的锤声,和那精疲力竭后走向死亡的结尾,现在还让他心有余悸。
“下半场的曲子要欢快些。”
两人走到了楼梯口旁,在另一侧的楼梯扶手处,有一个男人正好扭过头来。林言眼见着那金发碧眼的高大陌生人,脸上流露出见到老友般的欣喜来。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看自己后面是谁,那人就三步并作两步地直冲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我们往那边看看吧。”这时候,庄文隔着斗篷抓住了林言的胳膊,要把他往回带。
可还没等林言挪动步子,那陌生外国人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只见他以朋友间亲热的态度,一巴掌拍上了庄文的肩头,带着浓重的口音兴奋地大声打着招呼。
“文森特!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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