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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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蚌居于浅水,没有任何一只河蚌,可以在深海中生存,更别谈万妖不生的弱水。

苏苏跳下弱水的时候,蚌壳开始溶解。

她生来妖胎,蚌壳边缘带着浅浅美丽的粉色,然而粉色融在弱水中,像一滴滴痛苦的泪。

她那夜对冥夜说:我怕疼,你别让我的蚌壳碎了,会比凡人碎骨还疼呢。

可真当她的蚌壳一点点溶解时,她一滴泪水都没掉,睁大眼睛寻那个玄色身影。

蚌壳越来越薄,她幼嫩的斧足不小心碰到弱水,疼得她颤抖不止。

她依旧向下,不管不顾地向下。

数万年的蛟,他强大俊美,可修炼孤单,他其实什么都不曾有。他性子孤冷,总是一个人,掉下弱水,也没人立刻来寻他。

尽管修仙,可冥夜生来也是妖身,在弱水中三日,哪有不疼的?

她不清楚人有多少根骨头,碎裂成什么样,才疼得说不出话。

她抱住那个玄色身影时,蚌壳只剩下很薄一层。她张开蚌壳叼住他,带他一同往上游去。

弱水中什么都没有,没有藻,没有鱼,也没人看见蚌公主一直哭,边哭还边带他上去。

其实苏苏并不爱哭,正如桑佑说的,她小时候是漠河无法无天的小公主。

认识冥夜,她才开始有了源源不断的眼泪。

那时候她还并不懂,喜欢上一个不太好的男人,才会过得这样辛苦,眼眶里永远带着泪水。

小蚌精瘫在冥夜身边,她的斧足全是血。

她的壳已近透明,但凡来一个凡人,轻轻一敲她的壳,便会破碎。

她心满意足啊呜叼住冥夜衣裳带他走。

他守护着苍生,苍生却忘了战神。但是她会永远记得他,她记住了他战斗的模样,永生不会背弃他。

她回到竹林,小地仙和蘑菇妖全都跑了。

竹林满目疮痍,苏苏身后蜿蜒出血痕,把冥夜放在床上以后,她挪去水缸,把身子浸泡在里面。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可能七日,可能半月,苏苏终于睁开眼。

床上的冥夜却依旧没有醒来,他连化作原形养伤都做不到,无知无觉躺在床上。

魔神一击,谁也受不住,她无比庆幸,冥夜没有立刻陨落,纵是掉入弱水,也总是好的。

她把自己这几日养出来的灵气渡给他,然而二人灵力天差地别,这样做不过杯水车薪。

苏苏也不气馁,她抱他去泉水修养。

冥夜修为深厚,在灵气充裕的地方,他能自己慢慢恢复。

他在人间灵泉中沉睡了七年,苏苏一直陪着他,得空便去寻恢复身体的灵药,回来有时候为他唱歌,有时候为他束发。

虽然他不说话,没有醒来,黑色眸子紧紧闭着,但是对于苏苏来说,这是最高兴的七年。

神魔大战还在持续,他们偏居一隅,没人来打扰,直到第七年,他醒来了。

那是一个清晨,她采了露水,来喂他喝,看见男子睁着漆黑的瞳,无悲无喜看向树林的方向。

苏苏手一抖,荷叶上的露水险些全洒掉。

她知道因为舍利一事,他依然讨厌自己,她连忙掐了个决,化作一个清秀的十六七岁少年。

苏苏笑着走过去,尽量自然地说:“你终于醒来啦。”

冥夜毫无反应。

苏苏愣住,她化作的清秀小少年跑到他身边,他也没有半点儿反应。

苏苏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他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她心一沉,重伤和弱水影响了冥夜的身体,他现在五感尽失。

失去了听觉、嗅觉、味觉和视觉,甚至痛觉。

担忧的同时,她又松了口气,变回了自己。

她把荷叶递到他唇边,温柔道:“喝。”

冥夜醒来,世界便空洞得可怕。他警惕地握住来人的手腕,发现入手纤细,柔软得不像话。

他捏得很用力,但她却并不生气,反倒轻轻拍了拍他手背,示意他别怕。

她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上写――

“我不会伤害你,只是喂你喝水。”

他没有五感,却能开启灵识,妖身本就不比人,因此他感受到了掌心拂过的痒。

冥夜想起沉睡这几年,似乎一直有人在他身边,有时候她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为他细细清洗。

他松开那只手,喝了荷叶中的露。

冥夜走出灵泉,却无法辨别方向,一只小手拽住他袖子,扯着他朝一处去。

他沉默地跟着她。

一个没有五感的真君,比一个普通凡人都不如。

他深知自己还需要养伤。

可身边这个人是谁?

骨架那般小,想必是女子。

他第一个便想起天欢,可是天欢居于上清,这里不像仙境,他不动声色,用了几日摸清自己身处一个清幽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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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

不是天欢,他倏地想起了那只蚌精。

那只灵力低微的蚌精,生于漠河,她不像是能把他从弱水中捞出来的人,她没那个本事。

而且她……那般顽劣。

冥夜对蚌族没有半点好感,他也讨厌那只六根不净的小蚌精。

猜不到她的身份,他便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她。

可她十分快乐,知道他能简单感知事物,有时候牵他出去,让他触摸林中的花。

她柔软的手指点在他掌心――

“很香,等你好起来,就能闻得到。”

有时候她去偷人家马蜂的花蜜,被蛰得嘤嘤直哭。

他虽看不见,听不到,但她不让他拉手,他便知道她被蜇了包。

下一回,花蜜会做成灵露,若无其事喂他喝下。

他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觉,绵绵密密,让人心中窒闷。她下一次出门时,他握住她的手:“别去了。”

她顿了顿,下意识抽回自己的手。

在冥夜以为她离开之际,他脸上被轻轻柔柔一碰。

很轻很浅,轻到让人几乎无法察觉。

她果然没出去,在院子里织布。

冥夜弯唇,这么乖……

养伤养久了,他偶尔也会想起仙雾弥漫的上清,还没有结束的神魔大战。也不知道上清如何,没了他,天欢能否守住仙域?

但他更多的时候,是想起她。

他知道她会趴在窗柩上,大胆看他。他盘腿坐着,窗外的风吹进来,带来她发上的香味,她一无所知,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他藏住眼底的笑意,也当作不知,专心修炼。

她有时候会故意往他面前凑,因为冥夜看不见,起初时常撞在她身上。他反应敏捷,总能撞到她以后及时接住她。

可是次数多了,冥夜有什么不懂的。

他觉得这坏习惯太恶劣,干脆避开她。

那几日,她十分失落的模样,在他窗前趴一会儿便离开了。

冥夜顿了顿。

她不开心。

在苏苏失落的不知道多少天,有一日,冥夜再次撞到了她。

唇恰巧撞到她额上。

她呆呆看着他,听他用清冷的嗓音说:“抱歉。”

她捂住脸蛋:“没、没关系。”

蚌公主脸蛋通红跑出竹林,在清泉里滚了好几圈。

冥夜盘腿坐下,轻轻碰了碰自己冰冷的唇。

苏苏用心照顾着他,并不知道冥夜五感在缓缓恢复。冥夜渐渐能听到声音,闻到竹子清香,看见朦胧的颜色。

所以她并不清楚,她上山去寻药以后,冥夜在某一个清晨,睁开眼睛,看见了寻来的天欢。

苏苏用竹娄背着灵药回来的时候,小竹林已然空无一人。

她愣了许久,竹娄中一头小狼跟着探出头。

苏苏里里外外跑了好几遍,连灵泉也去了,可是毫无气息。

小狼看着她跑,回来的路上,他就听这个姑娘一直念叨她家真君,可是到了地方,只看见茫然的少女,四处找寻。

后来她寻累了,坐在树下,小狼本以为她会哭,没想到她十分平静,把它抱出来:“本来看你是只灵兽,想给仙君补补身体,算你运气好,给你治好了伤,你便回家吧。”

她给他后腿包了个半点用都有的结,拍拍他,让他离开。

他“嗷呜”一声,犹豫了下,跟在她身后。

她回头吓唬他:“别以为蚌不吃肉,我给你说,我超爱吃肉的。”

他怔怔看着她。

苏苏踹一脚旁边的竹子,愤愤说:“好吧,我确实不爱吃肉。”

她在竹林等了三日,冥夜始终没有回来。

她抱着小狼站起来:“他不会回来了,我该去漠河了。”

她把灵草全部留给小狼,摸摸它的头:“神魔大战之后,到处都不安全,我听小地仙说,找个山洞藏着安全,你带着这些东西去找找看,得了机缘说不定还能化形。”

小狼看她一眼,转头跑了。

苏苏只身回了漠河,又一个十年到了,她得保证漠河的安全。

神魔大战如今快要结束。

听说魔神死了,而其余妖魔,也即将被封印到深渊,对于三界来说,是个好消息。

好在漠河不比仙境,神魔双方,谁也看不上,此次也得以幸免。

她现在灵力不比以前,紧赶慢赶到漠河,已是半月之后。

漠河被仙兵围了起来。

仙兵中有好几个熟面孔,苏苏认出他们,是上清的仙兵。

漠河没有涨水,河上蔓延着一阵死气。

苏苏愣了许久,跌跌撞撞冲进去。

旁人不认得苏苏,但上清的人,全都认识她,一犹豫,便没人拦。

苏苏蹲下捡起一株死去的珊瑚。

这是漠河王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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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小时候的玩具。她踉跄着步子往前,看见无数鱼虾的尸体。

直到……她看见了一个巨大的蚌壳。

那蚌横在河岸,岁月在它浅金色的蚌壳上,刻下浅浅纹路,它曾经结实又漂亮,如今只剩下一具空壳。

苏苏抱起它,却发现抱不住它。

她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抽泣着喊父王。

仙兵们面面相觑。

一个穿着战甲的女仙走出来,捂唇笑道:“瞧瞧,老妖怪死了,人间的小妖怪哭得多伤心。”

另一个同样装扮的女仙也笑道:“妖到底是妖,没有大是大非观。区区漠河,竟胆大包天,私藏魔物,死不足惜。”

“没有实力,还敢自封为王!”女仙抚摸着手中的白绫,“连天欢圣女的锦雾绫百招都接不住,枉这老妖怪修炼了数千年。”

苏苏放下蚌壳,她木然地听着这些熟悉的声音,也不问他们为什么,纵身跳入漠河之中。

女仙嫌恶地说:“这么脏的水,她也敢跳,不愧是这种地方出来的。”

另一个道:“我们需要抓她吗?圣女没有交代过是否抓她?”

“抓住吧,好不容易圣女找到了真君,总不能让她捣乱。”

她们说着,却不愿自己下去,让仙兵下漠河找人。

苏苏走在漠河河底,水波漾漾,她明白,漠河从此涨不涨水,都没什么关系了。

河王宫被毁,东西东倒西歪,她的宫殿坍塌,父王最喜欢的明珠,碎成几片。

她咳出一口血,木然向前,在自己宫殿废墟下挖掘,挖出一颗漂亮的白色珍珠。

她手指拂过,珍珠把河王宫被毁,父王被杀之前的景象,尽数呈现在眼前。

景象如流光,看完,她闭上眼。

河里的生灵,在河中大多不会流泪,分不清眼尾泛着磷光的,是泪水还是河水。

神魔大战中,众神牺牲,剩余仙人开始抓捕剩余的妖魔。

上清仙境也参与这次抓捕,他们来到漠河,见水汽浑浊,妖气弥散,便开始捉河中精怪。

蚌王怒而阻止。

仙兵们十分犹豫:“漠河到底是桑酒仙妃的家,还是去问问圣女,该如何处理。”

然而天欢只派了两个拿着她法器的女仙过来。

她们传达圣女的话:“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蚌王包庇妖孽,绝不姑息。”

苏苏捡起珍珠,她想,她第一次这么恨一个人。

天欢她哪怕再问问,再问问也好。

再问问她便知道,这肮脏的漠河、冲天的妖气,全都是拜她和冥夜所赐。

哥哥说得没错,自己就不该在百年前,救下这两个人。

她从来没有恨过冥夜,他喜欢天欢,她不怪他。他冷落她百年、他三年不曾记起她,竹林不告而别,从来都不是她恨他的理由。

然而今日,她恍惚想起十年前的夏天,她听见蝴蝶小妖们羡慕地说――

“冥夜真君用世上最美的云锦和薄雾,为圣女做了本命法器,可庇佑她邪魔不侵。多余的云锦,还为她做成了锦雾绫。”

他为天欢做了世上最好看的灵器。

那灵器,后来穿透了她最在意的人的身躯。

她在漠河捡到他,在漠河中爱上他,可是也在今日的漠河,开始恨天欢,连同恨他。

十年的守护,像个笑话。

无数河蚌死去,它们躯体中珍珠爆出,河底到处都是染血的珍珠。

苏苏一粒粒捡起。

她要去杀了天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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