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串稍纵即逝的泪珠即使在后来被关千愿定性为成年人被迫清扫自己内心旧疾时的失落感,可当下却只能临时安排为自己在连锁繁忙的工作生活中,多巴胺峰值偏低造成的短暂失控。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下一秒,沉琮逸按灭手机,在漆黑中眯着眼低头看她。
操场入口的旋转壁灯间或打过隐约的光来。关千愿不再注视那片黑漆漆的球场,循着稳健的呼吸摸索到黑暗中的人影,不经意间转移话题。
她一副无所谓的语气:“最近急诊烦心事太多,有时候觉得还不如干脆一头撞死穿回高中算了。”
刚说完又觉得用词不妥,自觉失态,张着嘴尴尬了一会儿,遂补充道:“抱歉。”
身边人也霎时陷入沉默,半天不吭声,关千愿脑内粗略建树半天,简单排列出最近几个颇具代表性的医疗事故,刚要出声,身边的人终于发话。
“没事,已经习惯了。”
关千愿没反应过来,歪了歪头。
沉琮逸闭上眼,语调清冷疏离,难得对她主动批评了一次:“关千愿,天天活不活、死不死的挂嘴上,学学人家世界性家居卫生害虫吧。”
“什么?”
“德国小蠊。”
关千愿一下没忍住笑出声。随后酒精上头,陷入短暂迷茫,短暂怔然后问他:“……为什么不是美洲大蠊?”
“啊。”她突然严肃起来:“差点忘了,你是北方人吧?”
“……”
肺腑一下涌上不知名的小颓败,沉琮逸无言沉默,抓过她手中握着的空酒瓶子轻摇了一下,空了。
“走吧,送你回去。”
学校建在半山腰上的优势使得回程的路变得轻松很多,初停的夜雨又开始悄悄密起来。但落在脸上还没什么感觉。此时正是下山的好时机,不敢怠慢,两人就一把伞,沉琮逸把伞递给关千愿,又把外套重新披在她身上,寻了路相对明晰的一侧让她走在前面,自己紧随其后。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他,披散着一头乌发,刘海沾了雨水一缕缕贴在光洁额头,一张小脸不施粉黛,在夜晚路灯的照射下越发莹白细腻。
沉琮逸重重看了她一眼,颇不自在的移开视线,落在叁中大敞的学校正门。九点一刻,高一高二已经下晚自习,但重点高中就读的学生绝大多还是选择了住宿,此时在雨夜通校生更少,零星几个缓慢走出校园,打着伞结伴走在下山回家的路上。
离停车的地方也不算远了,过了前面那座桥便是。
远远望过去,先前那些推着叁轮车来搭棚的小餐贩还在,零星几点光混着小却密的雨蒙在自己脸上,触觉清凉却带着股闷。
于是沉琮逸开始进行一个长而缓慢的深呼吸,声音可能大了点,关千愿耳朵尖,回头看他。
“看我看什么,看路。小心掉排水渠里去。”
他叹口气,再次被逼着爹式发言,只是找借口不想再着了那双圆润杏眼的道。
眼前的人却停下脚步。沉琮逸跟上去,站定在她身边,以为她大发慈悲主动提出跟他打一把伞。关千愿却努努嘴,示意他往前面看。
沉琮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瞥见一男一女两个高中生缓慢走在前面,没打伞,男生个子高高的,举着书包遮在女生头顶。
雨是不算大,也没到需要拿包替同学挡着的程度,更何况两人还走这么慢。仿佛参透了男生心里的小九九般,沉琮逸嗤笑出声。
关千愿也笑了;“放学了才敢早恋。”
“什么时代都差不多,国内最甚。”
他突然有些庆幸两人高中都是在国内读的,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自己属于国内“防早恋”的既得利者。但还没从这种无关痛痒的小庆幸中回过神来,这女人却又道了一句奇奇怪怪的——
“不能早恋啊,影响高考怎么办……”她眼里泛着浅浅的担忧,提议说:“沉琮逸,我们两个冒充老师过去简单教育一下他俩好不好?”
“……”
关千愿越说越来劲,瞳里闪着小小的光:“不找家长,就简单说几句,网上不是有这种整蛊向的短视频吗?也不凶人,还有教育意义,我看蛮好……”
“蛮好你个头蛮好!”干脆打断她的一篇胡言乱语,沉琮逸从她手里夺了伞,掌心攀附上那方瘦弱单薄的肩膀,搂着人快步往前走。
过于自然的姿势,看上去仿佛仅仅是为了躲雨。于是关千愿恼在别处:“……你骂我!”
“没有。”
他料定这人已经处于半醉的状态下,说话不作数,一会儿在地上一会儿又飞到天上去,想一出算一出。
还是记忆中曾经熟悉的放学路,但从前道旁是两排密集的梨树,夏天雨水多,打着果子烂了一地,夹杂着泥泞,远远看过去像是杂乱无章的绿色垃圾。后来毕业后市政大概才发现叁中这一处毛病,却是一刀切,不整治,干脆改种颇受市民欢迎的栀子花。
高中最开始沉琮逸是坐家里车上下学的,后来心境慢慢发生变化,高二高叁干脆改骑了两年山地车,最爱的日常是压着雨后青涩的梨子一路俯冲下去,偶尔能遇见关千愿,彼此间会互相打个不算生疏的招呼。
以后再也没有梨子,但他今天意外发现栀子花的香气也不错。
两人大步越过前面两个高中生的瞬间,沉琮逸没忍住,笑着低头凑近她耳边吐槽:“幸亏你没去装老师,要不就翻车了。”
“什么?”
“一身酒味,人家不用小天才电话手表报警算好的了。”
“不会吧?”关千愿愣了片刻,下意识抻起袖子低头去闻,一时没记起这还是人家的西装外套。回头尴尬看看,见坡上那两个高中生恰好也对视过来,又匆忙把头扭了过来。
“……”
他被她滑稽的模样惹笑,突发奇想想要逗逗她:“看什么,后悔没早恋?”
“怎么会……”
沉琮逸自认还算了解她,不愿回答的问题往常都是沉默或者干脆想方设法结束。于是下意识认为两人之间已经自动结束这个话题。
可弥漫着栀子花清香的雨夜,关千愿却抛出一个令他始料未及的问题来——
“沉琮逸,如果重回高中,你会选择向我告白吗?”
……
后来,沉琮逸才发觉在两人关系停滞不前的尴尬岔路,她提出这样的问题是很自私的行为。
他没想太多细枝末节,只把这个问题当作每天首当其冲的工作要事来处理,用了叁秒钟,便给出了答案:“不会。”
关千愿暗暗咋舌:“好快。”
脑海中浮现她高中时的瘦小身影,沉琮逸睨她一眼:“首先,我是个人。”
她没听懂什么意思:“……所以?”
“所以什么?”他觉得好笑,反问:“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们确实可以聊下去,但目的是?”
关千愿眼神发愣,嘴张了张却又发不出声音来。
于是她第一次觉得今晚酒精确实上头,可紧贴在身边的男人却像是抓住自己不小心暴露出来的漏洞,乘胜追击般审问道——
“关千愿,高中的时候我是不是看起来很难接近?”
“啊?没有。”
“那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