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莲声听他笑,胸膛里亦是跳得欢快。只好跟着杨少廷,小声地:“少爷,慢一些、慢一些……”
及至两个人磕磕绊绊地到了家,头顶上已是云翳散去,能见着一弯弦月了。
夫人见二人总算回来,便问:“买的年货在哪里?”
胡莲声还未开口,杨少廷冲她扬起眉毛:“我拉着他看烟花,给忘了!”
“忘了?”杨夫人话音方落,却见杨少廷拉着胡莲声便往佣人房里走,只好冲他的背后喊:“你干什么去?”
杨少廷不答她,后脚跟儿一翻,将门给带上了。
没有别的事情,杨少廷将胡莲声向榻上一推,胡莲声跌坐在床,还没讲话,却见杨少廷在他的跟前蹲着,冷不丁撸起他的裤管儿,一双手生凉,握着胡莲声的脚踝,上下地捏:“疼?”
莲声脸上发热,木愣愣地,却不讲话。杨少廷心里作痒,将胡莲声的脚心儿悄悄地一挠:“说话!”
胡莲声最怕如此招数,当即向后一倒,闭着眼,急急地笑了出来:“少爷,别!”
杨少廷松了他的脚踝,追着俯了上去。
莲声脸上笑还未完,抬眼见了杨少廷,眉眼间仍是怯怯,然而却有些新鲜东西从眼睛里漫出来。他微微地张了嘴,喊:“少爷……”
外头又有闷闷的烟花响,是寻常人家放的几粒小炮仗。东一点儿西一点儿,时远时近的,更显得夜里深静。
夜深易引旧事。
杨少廷默然地将胡莲声打量了个遍,旋即垂着眼睛,他极少垂着眼睛:“往后要是想去宝通楼,就去。”他没头没脑地讲了一句,话如此地说,手却将胡莲声的胳膊箍紧了:“青云路随你去住,家里的事情,也不用你去多管。”
胡莲声听不明白,只眨眼睛。末了他从这段软和话里琢磨出味儿来:“少爷,你这是、你不用我啦?”
杨少廷为他匪夷所思的理解而折服:“我当然是——”他一口气憋着,没好意思往下说,只一拍胡莲声的脑门:“傻!这是给你好日子过!”
莲声仰着脸,口水险些呛进了气管儿:“可是,我、我打小跟着你的,夫人和老爷……。”
杨少廷端详了胡莲声半晌,翻身坐在床上,背朝着胡莲声,外头的月亮泻进来,勾出一个宽阔的轮廓。
“你合该生来什么都有的。”杨少廷的声音罕见地轻,很有些悲天悯人的意思:“原本见了我,也不必喊少爷的。”
胡莲声跟着他坐了起来。他两岁来杨府,爹娘的模样都记不清楚了,何谈什么往日富贵!他从小被杨少廷折磨惯了,这时候反而心胸宽广,谁也不去追究,谁也不去记恨。故而他沉默良久,却只问个最不要紧的问题:“那该喊什么?”
杨少廷不答他,莲声思虑一时,咽了口唾沫,他从未喊过这个名字的:“少、少廷?”
杨少廷背对着他,脖子猛然地一僵,耳朵根子爬了红。
莲声挪了位置,和杨少廷并排坐了:“少爷,我、我乱喊的。”
杨少廷皱着眉毛,脸给扭到了一边儿。
胡莲声低顺着眼睛,很有些话讲,却又恨自己嘴巴笨,于是只挑了最寻常的,絮絮地说:“要是、要是我做了妃子糕,我头一个给少爷送来,”他抓着自己的褂子,两个手指慢慢地搓:“熟栗子儿少放糖,得大袋儿的,合着桂花茶,我记得。还有云卷糕,少爷不爱吃,我就不拿了。”
床头亮床尾暗,一轮新月挂乌窗。本来一场很好的意境,杨少廷生生地给气笑了:“你当我光是会吃!”他作出气模样,手却探过去,覆在胡莲声的腿上。
胡莲声听他笑,自己也赧然,他低着脑袋,大着胆子,将杨少廷的手握住了。杨少廷微微地偏了头,回了力去,两厢交握着,坐在床边儿,好似十几年的光阴,皆在掌中凝聚起来,不再流逝了。
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