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莲声被他拽得一趔趄,歪在沙发上,只有笑的份:他真是属狗。笑完了,便坐直,将杨少廷的手顺当地夹在胳膊底下——这地方暖和——老老实实地:“少爷,你说吧,我听着。”
杨少廷的手被胡莲声夹紧了,暖是暖和,却动弹不得。他觉得这个样子好笑:“谁教你的?”
“徐妈妈,她总是这样的。”
杨少廷也不抽手,只伸开了虎口,是个将胡莲声从两胁掐住的姿势。可惜胡莲声肩背宽阔,只大约掐住了一半儿。
“我有件事情。”
胡莲声咽了口唾沫:“哎。”
杨少廷将脸正对着他,这时候端详了起来:胡莲声的眉毛粗,眉心松着,眼睛有些怯。这点儿怯是天生的,尤其对着杨少廷,是改不了了。
“我晓得我从前是惯坏了的,”杨少廷慢慢把眼睛扫着地上,也不知是在思虑什么,斟词酌句,想说的都咬了碎,搅在肚子里打结,末了斟得留声机重开一轮,他倒好似是咬牙切齿了:“胡莲声——你不要记恨我。”
胡莲声睁着眼,望着杨少廷发愣。
敢情是日头西升,月亮东沉,公鸡抱了蛋,请黄鼠狼作客。
杨少廷低着脑袋,脚在地上踏得一下一下地响,仿佛自己和自己生气:“我那时候多小,懂个什么?何况——”
胡莲声没忍住,肩膀一耸,笑了。
杨少廷猛一抬头,见胡莲声脸上笑得通红,顿时也挂不住了:“你笑什么?”
胡莲声不答他,只是红着脸摇头。
“胡莲声,你敢笑我?”杨少廷也没了正形,两手向下,伏在胡莲声的腰际,用力地一掐:“你当我忘了?”
这回是一发不可收拾,莲声最害怕这个笑穴,顿时向后一仰,倒在沙发上:“少爷,我不记、我不——哈哈哈!”
杨少廷俯身追过去,手直直地撑在他脸侧:“还敢不敢笑了?”
胡莲声立刻捂着嘴,呜呜地,口齿不清:“不敢了。”他说不敢了,眼睛却还弯着,长褂前头翻得零落,沙发上原有一叠报纸,压在他身下,蹭得一团乱。
杨少廷鬼使神差,将胡莲声的手抓了起,握住了他的手腕。他想,胡莲声几时这么爱笑?
留声机里头唱的什么,杨少廷听不真切。他心中涌动,然不知所措。握了半晌,杨少廷一偏头,结结实实地在胡莲声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哎啊!”
十六、女儿红
翌日,杨少廷上严先生的课,上得走神。他抬着笔,眼睛看着窗户。这窗户凹凸不平,使得外头的景色光怪陆离。
严先生将书卷了,敲他的脑袋:“少廷。”
杨少廷不讲话。严先生不紧不慢地,把他的笔拿过来:“做什么?大冬景天,有什么好看?”
杨少廷这才偏过脸,眉头皱出了印:“没有。”
严先生知道杨少廷这个肠子,直问是问不出个道理的,于是夹起他的衣服袖:“莲声早上没看管看管,你这袖扣漏别了一颗。”
杨少廷回手去摸自个儿的袖扣,这时候乐意讲话了:“他忙得很。比我这个少爷还忙得多,多新鲜!”
严先生不声不响,看着他笑:“你送他去,又要反悔?”
杨少廷的纽扣扣了半天,最终将头低着:“不。”
他低得脖子酸了,一仰头,先是一句不相干的话。
“我是不是非得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