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少廷并不享受。
他浑身发僵,既要承着密斯汤的重量,又要时刻注意脚下:他现在是“有头有脸”的,不能让这个密斯汤传出去他的莽撞,平白让人笑话。
然而已经有人在笑了:胡莲声在门口候着少爷上课,看他笨手笨脚的,本来不敢笑,可他样子实在是滑稽,只好低着头,耸起了肩膀。
正在此刻,好巧不巧,只听密斯汤远远地一扭头,朝着莲声:“请问,可否带我去盥洗室呀?”
两双眼睛循声齐齐地看着莲声,莲声的脸上挂着残留的微笑。
完了。
莲声眼前一黑,刚想亡羊补牢,谁知杨少廷对着密斯汤扬手一指,语气不咸不淡:“出门往右,走廊最里头,”说罢对着莲声就扬起了下巴:“我和他练习练习,密斯汤,您就休息一会儿。”
莲声穿着灰白的长衫,头发比从前还要短,衬出一张脸干净舒朗。这张舒朗的脸如今皱成一团,他发怯,站在门口不敢动。
杨少廷低头将衬衫的袖口挽了一道,又抬起头:“给我过来。”
莲声也不知这段路他是如何走过去的,只知道到了杨少廷跟前,杨少廷将他的手一把抓住,接着抬了起来:“你不是能耐得很,怎么抬手也不知道?”
杨少廷居然真的要“练习练习”。
莲声大骇之下,又有些摸不着头脑:“少爷,我这是、这是穿的衫子,跳不开,不然、不然还是……”
杨少廷做的是要将莲声的脚狠狠地踩上几下的打算,他随便地在莲声的衣服上划拉,找他的腰窝,脚上已经蓄势待发了。
谁知这一摸,杨少廷鬼使神差,不由得抬脸看了莲声一眼:这腰摸起来与密斯汤是完全不同的。莲声由于辛勤劳动,能做能吃,并不细瘦。他腰上结结实实,散发出很有力量的意味,与他平日给杨少廷的印象是迥乎不同的。
这感觉让杨少廷倍感奇特,仿佛莲声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地成长了。
莲声一被他看就发怵,这是他从小养成的恶习,于是脸上立刻写满了恳求:“少爷,我、我没有笑话你,我是想着件别的……”
杨少廷扭过头,揽住他的腰,又捏着莲声的手,踩了他一脚:“我管你笑什么,你闭嘴。”
杨少廷就踩了这么一脚。一直到密斯汤回来,替换下了汗流浃背的莲声,杨少廷也不知是否练得炉火纯青了,始终没有再踩到他第二回。
六、春意闹
四月初三,是陈宝琴小姐十六岁的生日。
杨少廷舞也学过,曲也听过,不管乐不乐意,这回是一定要派上用场了。况且陈宝琴是从小同他玩到大,不去陈府出席,他是不占道理的。
陈宝琴小姐,或称密斯陈,如今出落大方,且正值二八年华,很是觉醒了一些美的意识:她当日穿着烟红旗袍,上头一簇一簇的绣球花,若不是肌肤白净,是万万穿不得的,加之她头发光滑,嘴唇自然红润,有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意思。来来往往的宾客见了,总要夸她一句:“密斯陈,楚楚动人呀!”
杨少廷没有被动着。他觉着陈宝琴今日涂脂抹粉的,像深闺大院里的太太,显老。
而他见了陈宝琴,疑惑她为何奋力地朝自己眨眼:“密斯陈,眼睛里有沙?”
陈宝琴秋波送不成,气坏了:“你不许叫我密斯陈!”
说罢,她拉过杨少廷的手,将要带他去舞池中央,又偏头悄悄地问他:“以后不要喊我姐姐,叫我宝琴,好不好?”
杨少廷被她牵着走,心道这个“姐姐”,当初也不是我乐意叫的。然而她是今日主角,杨少廷不好拂了她的兴致,点了点头:“宝琴。”
陈宝琴很爱听他这一声,捏了捏他的手,答应得有些羞涩:“哎。”
胡莲声作为杨少廷的跟班儿,在一旁目睹了全程。杨少廷一走,他在原地不禁思考起来:以后该如何去喊宝琴呢?杨少奶奶,抑或是密斯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