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手中动作不停,心中诧异越来越盛,只觉得这人隐隐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她起了抓人之心,杀招变为了捕招,不料她刚握住他的肩——他身形一缩,竟顺势将一身黑衣褪下——长陵抓了一手夜行衣,抬头一看,但见一道蓝影倏忽掠去。
金陵城的男子,上至王孙贵胄,下至平头百姓,皆喜欢穿蓝衣,这回要是跟丢了眼,那就是鱼入大海,有本事捞都没本事辨了。
她一边追,目光直勾勾瞅着距逾五步的那抹蓝,将周围所有障碍都虚化掉,试着辨认此人与众不同之处,却在一个错眼间,瞧见了他别在腰间的长命锁,她心头一跳,尚没来得及出手去夺,突然间听到不远处有人惊叫了一声:“那边好像死了人!是个白衣公子!”
长陵听到“白衣”二字,心底头重重一跳,这一慌神,紧紧盯着的人也给跟丢了!
下一霎时,黑暗中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响指,整条街的烛灯都接二连三的应声而灭,原本白光如昼,这一刻,竟堕入了暗无天日的漆黑中!
这场景太过匪夷所思,今夜分明无风,那花灯中的烛火怎么可能同时被熄灭!
人群之中有人惊叫是鬼怪作祟,有人抱头逃窜,推推搡搡间,更多的惨叫声响起,想也知道是有人跌倒,踩踏蔓延开来——纵然有个别人高声令所有人止步,也无人听得入耳。
此时此刻,长陵又何尝不心急如焚?但若平息不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恐慌,她在这乌漆墨黑中也无法分辨方才的那句“白衣公子”是虚是实,她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回过头时,看到身后不远处唯一的一团光亮——正是晚上初来庙会时见到的那个萤火虫灯摊。
她旋身而起,径直跃至那灯摊旁,将那桌板一脚踹裂,拎着木架子连同绕在上头所有的花灯一跃而起,三步两步,借路上行人的肩膀飞蹿而过,扎扎实实落在了十字街口的高台之上。
那高台本就搭着几个巨大的皮鼓,原有几个舞女站在上头跳舞,这熄了一街的灯,人都不知跑去哪儿了,长陵顺手捡起地上的绸带,系上一盏花灯,随即手中倏地一甩,灯随长绸越过数十丈远,卡在了一棵古树树杈之上。继而,她将架子上的花灯皆串过绸带,不过片刻功夫,搭出了一条极简的灯串——虽然光线黯淡,但勉强能看得见路了。
有了灯,街上的行人们都稍稍清醒下来,正神游间,骤然听到“咚”一声振聋发聩地鼓响——却是长陵足下一踏,故意发出的声响。
长陵道:“方才说死了人的是哪个!给我站出来!”
街道内一时鸦雀无声,无人应答。
长陵的眼神扫了一圈周遭景物,然而灯光太弱,所能见物极为有限,她深吸一口气,道:“姓叶的!我要你立刻、现在、马上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
“否则怎么样?”一声清越的笑声自身后响起,长陵回首,看到那白色身影立于另一个皮鼓之上,“否则你就嫁给我么?”
第一一二章: 夜访
人都说失而复得与虚惊一场是人世间最美好的词儿,然而当长陵看着小侯爷大庭广众之下说起了“趁火打劫”的话,一时没忍住拎起个鼓槌就往前甩去。
本以为他会如往常那般嬉皮笑脸的一闪而避,想不到叶麒直接跃到她的跟前,也不怕挨揍。长陵生怕真把他砸出毛病来,险而又险一收手:“你找死啊?”
叶麒居然也不顾此时周围那么多外人,一反常态的将她抱了个满怀,轻轻在她耳畔低语:“我不会死,我都没有陪够你,怎么舍得死。”
一刻钟后,就在长陵看到久违的七叔以及那几个同往北溟峰的贺家管事元老时,已是意外之至,门一合上,几位年过六旬的老者纷纷跪下身,重重行磕头大礼。
“你们这是……”
看他们如此,心中已涌起了某种难以言喻地直觉,但听七叔颤声道:“十字崖上确实有长亭姑娘所言的离枯草,有两株离枯草上都爬满了同心蛊虫卵……”
长陵浑身一震,又一个老者激动难耐道:“我们取下离枯草后,便分头行事,我送一株至天山冰山,七爷则直往明永冰川上去,起初,我们也不知哪里才有传说中的灵蛇出没,等了半个多月也没有动静……”
“你们快起来,”长陵迫不及待打断道:“过程回头再说,就说找没找到吧。”
几人闻言起身,七叔哽了一下道:“找到了……天山冰山没有,但是明永山那儿确实有一只灵蛇叫我们引了出来……”
屋内的油灯晃个厉害,长陵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好似迟钝了,这喜讯突然而至,根本没有什么真实感,她有些茫然站在原地,问道:“那冰蛇呢?”
“那冰蛇犹如一只巨蟒,我们花了几日时间方才能生擒,又将其装在铁铸的寒冰箱中,连日送至纪老先生荆州的药房,如今,纪老先生已在秘密配制丹药,半月内应可制成。”七叔以袖拭泪,“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不能走漏半点儿风声,所以老朽不敢提前传信,直至今日抵达金陵方才相告,这段日子令公子与姑娘担忧了。”
叶麒躬身一鞠,道:“几位叔伯为我奔波至斯,当是我谢过深恩才是。”
七叔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们的命都是公子给的,只要能换得公子的生机,不论做什么理所应当。”
“是啊侯爷,这本就是我们的分内之事。何况,这次能找到灵蛇,还得多亏长亭姑娘告知我们离枯草所在……”另一位老者感激万分看向长陵道:“姑娘,您救了我们侯爷的命,从今往后,我们的命既是侯爷的,也是您的。”
长陵好像还没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偏过头去,看到叶麒眼眶中有薄薄的湿润,依旧是笑着望来,直至这一刻,方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七叔他们退下之后,叶麒开怀的展开双臂,笑道:“要不要抱着转几圈来庆祝?”
长陵并未如想象那般配合的扑入他的怀中。
她低着头,长长的眉睫掩住了眸中的情绪,抿着唇,下巴却在微微耸动。
叶麒一怔,忍不住伸出手,“长陵……”
长陵倏地握住他的肩,令他背过身去,不让他看自己。
长久以来,她一直在“不可能”之中寻求“可能”——不可能落的泪落了,恢复的功力却不能渡给他;得到了万花宝鉴,偏偏只练到第二重;千辛万苦寻的折扇凑齐了,依旧缥缈难寻……好像每一次都离“希望”只差一步,偏偏就差那么一步。
一次次的空欢喜早已将她那颗大起大落的心境修的水平浪静,她总能在一片绝境中抓住一丝希望继续往下走,那是她的本能。直至此刻方知,她并非无惧无畏,也并非只存着一颗“尽人事、知天命”之心,她也会怕,怕天不眷顾,怕拼尽所有仍旧于事无补。
不,甚至不能说是怕,而是她从来没有真正想过未来——想象过他能活到未来。
叶麒静静站着,任凭她双手握住自己的臂膀,头抵在自己颈后,徐徐吐息。
过了不知多久,长陵缓缓松开手,他转过身来,看她抬起头,脸颊白净无暇,若不是鼻尖还留有稍许的红,根本想不到她方才有过任何的情绪波澜。长陵轻咳一声,道:“不要以为找到蛇胆就万无一失了,荆州丹药房那边人手派够了么?”
叶麒捋平她额前柔软的碎发,“七叔办事,素来稳妥。”
“那可难料。”长陵仍旧不放心,“我看,你明日还是直接启程,快马加鞭去纪神医那儿候着,紫金还魂丹进到你肚子之前,谁又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现在人在金陵,走到哪儿都有监视的人,若是突然兴师动众的往荆州跑,岂非提前透露了风声?”叶麒道:“再过十来日便是武林大会,梁州离荆州不过两三日的马程,待我们到了梁州之后,纪神医那边自然会派可靠的人把药送来,如此不至惹人注目,也不耽误正事。”
长陵知他思虑周全甚于自己,便不再多言,她见叶麒盯着自己悄然而笑,憋了憋,也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你笑什么?”
叶麒:“你又在笑什么?”
长陵走到窗边,道:“一直以来,我恨极了符宴归的手段,恨他将同心蛊虫放入离枯草中,可如今这□□反倒成了救你命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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