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云眼神闪着几分冷冽,“那时我被洞内烟雾熏倒,之后皇上和荆将军便将大公子和我解救而出,他们说你那家仆因吸入太多的烟瘴,救之不及,这些侯爷不都已经知晓了。”
“我知道,我只是不明白……我走的时候大公子身受重伤、莫院士也是浑身上下都是血口,观伯倒没有什么损碍,可最后你们都躲过了那一劫,他怎么会躲不过呢?”
莫道云道:“兴许是你那家仆上了年纪,经受不住呢?”
叶麒了点头,深以为然道:“他经受不住本也情有可原,莫院士与大公子都陷入昏迷,但是大公子却能比莫院士醒得更早、并且将亲笔手书与兵符托付给皇上,这些,本也是情理之中。可是我们好像都忽略了……谁能笃定情理之中便一定就是真相么?”
莫道云终于坐不住了,他起身走出阴影之处,走到距离窗边一步的位置停了下来,沉声道:“贺侯,十一年前你也在那山洞之中,大公子将身上最为重要之物都托付于你,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但我莫道云既答应了大公子要保守秘密,不论过去多久,必定恪守诺言,我若要存心与你为难,但凡透露给皇上,你此刻,还能有闲情逸致问我这些么?”
“这句话说得更是不错。”叶麒听得此言,“所以我也从未质疑过莫院士对越家的忠义。”
莫道云的脸上冒出一股薄薄的煞气,“既然如此,你为何突然要将这些旧事翻出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右手指节不经意的一抖,叶麒看在眼里,反倒是一怔,“我不过是随口聊一聊,莫院士为何如此紧张?”
“我没有。”莫道云将双手背在身后,“如今武试在即,武试之后便是武林大会,我只是希望……侯爷莫要此等时节平添是非,否则,西夏和大雁随时都有可能趁虚而入。”
叶麒没去接这话茬,忽尔一笑,“莫前辈,你变了很多。”
不等回过神,窗户已经被关上,只听小侯爷道:“明早还要早起,院士忙完早点回家。”
莫道云一愣,再度推窗时,窗外已空无一人。
南门出来右拐,有一条叫做乌子巷的,每到这个时辰就特别拥挤,各种小吃、柑橘野果、织锦缎子、淫词小书摊什么的,随处可见国子学或是清城院的学生在外头晃悠。
长陵人走在路面上,心却还飘在方才听到那些话中。
原来在她毒发之时,大哥还活着。
原本他……是可以活下来的。
沈曜果然……果然是用那样的手段,彻底骗取大哥信任之后,“临危受命”,将越家军彻底据为己用。
可是最后呢?最后大哥……究竟是怎么死的?
叶麒跟在长陵身后默默的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憋不住先开口道:“你晚饭吃过了吗?”
长陵没吭声,叶麒快一步走到她身前,指着不远处一个烤肉摊道:“想不想吃串串?那家的烤酱味道不错。”
“贺瑜。”长陵冷冷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嘘,出门在外叫我叶麒,而且我比较喜欢这个名字,”叶麒没正经道:“我没跟着你,只是闲来无事举头望明月的时候不小心在树上看到一道倩丽的身影……”
淡没扯完,长陵一个快步绕开他,叶麒“哎呀”一声,忙不迭追上去道:“我真没跟你,就是感觉你可能会去三清堂,瞎猫碰上死耗子……哦我不是说你是死耗子,我是说……”
“为什么来清城院?”
“嗯?是不是觉得我无处不在啊。”
长陵突然脚步,转过身:“我要听实话。”
叶麒走得太急,差点没迎面撞上去,等看到长陵眸光清澈的望来,满肚子瞎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轻咳一声道:“因为……你在啊。”
长陵原地呆了片刻,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我只是前两日临时起意,你如何知道我会在?”
“真巧,我也是昨日临时的决定。”
“那你为什么要问莫道云那些问题?”
叶麒看长陵神色紧绷,不由道:“我觉得……你可能会想知道。”
他的嗓音温和,叫人听入耳中,饶是置身于这聒噪的街巷中,心神却不觉静了下来。
“你很关心……大公子的事,我在想,你来清城院也许就是为了这个……所以……”所以什么,叶麒没有继续往下说,他叹了一口气,“下次不可这么鲁莽了,莫道云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长陵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某种想责怪又不敢责怪的关切之意。
她背回身去,这次走的慢了些,没有继续说话,叶麒微微错开,悄悄盯着她的身影,出了神。
记忆中的那个人很高很高,望她的时候需要仰着头,不论身边围着许许多多的英雄豪杰,依旧桀骜不羁,仿佛天地万物都不入她的眼。
可是眼前之人……好像没有那么高了,肩也不算宽,后颈白皙纤长,华灯下还能隐约看出一层薄薄的绒毛,虽然总是这样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但是看她这样一人徐徐而行,就忍不住想要上前并肩,不愿让她独自飘摇。
他这样想着,脚下已经快滑出一步,对着长陵一笑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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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斋药铺离清城院不远,就隔着三条街,穿过两个窄巷能看到门面。
与乌子巷的闹腾截然相反,这儿整条街十铺九关,北斋药铺的大木门前也挂了一个“东家远行,有缘再会”的木牌。
长陵看这街上冷清的连一只狗都不见,“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叶麒递去一个“反正不会坑你”的眼神,跨步踏到门前,“纪老头儿,是我。”
他十分有韵律的敲了几下门,不过片刻,里头门栓微微一动,掀出一个小缝,一只眼睛警惕的朝外瞟了一眼,但听一个老头儿的声音跟幽魂似的飘了出来,“叶麒,都说了多少次了,能走后门走后门,你这么嚷嚷,不怕给人听着?”
长陵一怔,这还是进金陵城第一次听到有人唤他“叶麒”而不是“贺侯”的,老人家“哼”了一声便兀自转身,叶麒忙将门开了比了个“请”的手势,长陵淡淡瞥了他一眼,跨入铺内。
这铺子和普通药铺并无分别,陈旧的老式药柜,每个抽屉都贴着药品,长长的案台上摆着各色药罐、捣药锤、铜称之类的物什,墙角砌了个小小的炤炉,罐盖正咕噜噜跳着,不知在熬什么药,墙后挂着一幅对联,“对症开方可除小病,起死回生请求神佛”,横批,“恕不赊账”。
整家店都充斥着一种随时倒闭的气质。
老人家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往桌案前一坐,看长陵背着手站在那儿东张西望,颇是不悦的用指节扣了扣桌板,“还看不看病了?坐啊。”
长陵不明所以,“看病?”
叶麒将板凳往外一拉,“我还没来得及介绍,这位是纪北阑纪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