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回过头来看他:“怀柔?”
他知道她起了疑心,就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不过是跪几个时辰而已,他又不是没跪过。况且,是为了惩罚他自己对她撒了谎而已。
*
马车上。
已经有丫鬟拿来了外敷的药物小心翼翼地给贾容已经肿起半边的脸敷上药膏,却被他抬手一巴掌给打掉了。
“滚。”
丫鬟不敢出声,放下药便哆嗦着出了马车。
贾容脸色很难看地坐着。
他没想到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扇了他一巴掌,还吃了闭门羹。他刚刚在谢府说的那些“明天就让谢府吃不了兜着走”的话都是想要吓唬谢府的那些人,好让谢安到自己的府里来,实际上他爹一向管地他严,根本不会依着他的性子做事。
平日里那些宠爱,也都是贾平看在他娘的面子上才给的。
这会儿惹出了事情,他回府说不定还要再遭一顿打。
“那个外室养的狗东西!”他忍不住又想起卫怀柔的样子,狠狠砸了一拳在马车的窗上。
“世子。”一旁跟了他五六年的侍卫劝阻道,“世子不觉得谢府那个卫大人卫三郎不知怎么,有些……熟悉吗?”
贾容转头来看他。
这样骤然一提,他也感觉到了。之前他就觉得那人奇怪,却又说不出来,那种阴郁幽深的目光、还有一点靠近就会感到窒息的压抑感。
最重要的,是长了一张很像他以前在宫里见到过的脸。
贾容皱了皱眉。
*
捏在手里的针不小心挑破了指尖一层薄薄的皮。
一点点血丝渗了出来。
谢安低头,放下了搁在膝头的那一方正绣着的细绢,拿帕子擦去了指尖的那一点鲜红的血。
她将帕子收好了,才起身下了软塌,随手拿了件细软的披风系上。
绣云看见了,看了眼窗外已经深下来的天色,皱着眉问:“晚上了,大姑娘要去哪儿?我陪着去。”
“不用了。”谢安摇头,“我一会儿就回来。
祠堂里长明灯的光倒影在雕花的木窗上。
谢安推门进去,她以为他早便回去了,所以只是随便来看看,却没想看见卫怀柔还跪坐在蒲团上。
听见声响,他回过头来,看见谢安,那双漂亮的眸上便染上了一点轻软的笑:“姐姐。”
“怎么还在这里?”
“没得到消息,不敢起来。”他答道。
谢安皱了皱眉,快步走近过去:“怎么这样傻?”
卫怀柔顺势攀住了她的胳膊,起身到了一半却微微皱了皱眉,抬头看向她,带了些许犹豫道:“姐姐,我腿麻了。
第三十一章
谢安垂眸。
祠堂里长明灯的光亮投在卫怀柔的睫下,晕染出一片淡淡而又柔和的光晕。
“姐姐能帮一下我吗?”他低声央求道,“我起不来。”
被他握着的那片肌肤温热起来,谢安点头,微微弯了弯身伸出手去扶住他:“嗯,小心些。”
卫怀柔握住谢安的手腕,轻轻用力从蒲团上站起来。许是跪久了的缘故,看上去还是有些虚脱的样子。
“祠堂离三郎的住处还有些距离,你若是实在不行的话……”谢安犹豫了下,她想叫婆子或者一直跟在卫怀柔身边的那个风月扶他过去,可毕竟夜深了,丫鬟和婆子都睡了,“我扶着些你。倘若觉得酸麻的话便说出来,一会儿用热水敷一敷按摩下。”
“明日一早礼部还有事吧,不要因为这个而耽误了。”谢安想了想,又说了句。
卫怀柔低头,长睫垂落,往她身上深深看了眼,旋即乖顺笑了下:“好。”
谢安让他在祠堂外等她,她重新把祠堂里已经燃尽的香续上,又把有些乱掉了的蒲团重新整理好。
祠堂里的牌位都是按照长幼尊卑来排的。她的阿娘还有奶娘在最左侧的一个小位置里。
她掀衣跪坐下来,把心里的几件事说给了阿娘们听。睁眸的时候,心里好像清明了些许。
卫怀柔还等着她,谢安没有多待,披上外衫走出了祠堂。
“走吧。”谢安对卫怀柔笑了笑,走近过去,好让他搀住自己。
她大概是不知道能透过祠堂外窗户纸看到里面的情形,自然更不知道他能看到她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的模样。
倘若抛去年龄不论,她和他很像。在各种方面。
卫怀柔伸手绕过谢安的腰,落在轻软带着一点淡淡温暖香味儿的衣衫上,落在某一点柔软敏感的肌肤上。然后才把身上一点点的力借到了她身上。
像是把她拦腰抱住了一样。
反正是在晚上。
腰上的手指带着温度穿过衣衫,落到肌肤上,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挠了一下。谢安惊诧地低头,看见他搭在她腰上的那只手。
耳尖像是一下子被点着了一样。
她不敢动,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说出些怕会让他听了难过的话出来。谢安匀了匀气息,缓缓迈步沿着长廊走着。
可再怎么样,心思再也不能像刚刚那样专注了。
一路上姨娘们都已经睡了,路过缀锦斋的时候,内里的灯火却还在深夜里亮着。
两个小丫鬟借着去方便的理由刚从屋里匆匆走出来,走得急便没有看清擦肩而过的谢安和卫怀柔,只当是从外院过来的不守规矩在夜里乱跑的仆役,只轻轻呵斥了声:“这是老夫人的地方,还不快快出去?”
说罢才都松了口气,道:“老太太动了真怒,这会儿可是打死我我都不愿进去的了。”
“快些走吧,指不定一会儿还牵连上我们了。”另一个道。
两个小丫鬟都走远开去。
谢安侧眸扫了眼。
那两个小丫鬟穿着织着鸳鸯图纹的衣裳,是王氏屋子里的。
走到缀锦斋院口的时候,便能看见门缝里还有王氏拉着谢瑜站着的背影,谢瑜正低首站着,像是又在啜泣。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是老太太的声音。
还有一张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
“母亲!”王氏喊了声,“礼单忽然变了,也不能随便怀疑是阿瑜做出来的吧,阿瑜平日里胆子小,又怎么可能随便就动自己的婚事呢?”
屋内,谢瑜站在一边偷偷抹眼泪。
王氏看了更心疼,忽然想到了什么,疾声道:“这事儿肯定是大姐儿做出来陷害我们阿瑜的!今天早上国公府的人来兴师问罪,我得罪了三爷,她便揪着我的阿瑜不放手了!”
“胡扯!”老夫人气极,“这礼单纸上的字都干了,便算是大姑娘,也不会是今日做出来的事!”
老夫人眯了眯眼睛,叫道:“二姑娘。”
谢瑜抬头,复又低下头来。
“这事情你若是不承认,这谢府的门面便也是别要了!我改日就让衙门里的人过来看看,这字到底是谁写上去的,到时候再说些旁的,那可就没机会了。二姑娘说呢?”
谢瑜低着头,紧紧握拳站了半日,终于忍不住心慌跪了下来:“是……我做的。”
屋外,谢安轻轻拉紧了衣裳,走过了缀锦斋。
她听见了屋里面的事,大抵便是谢瑜私自修改了婚事礼单上的物品被发现了。
自己做出来的事便要负责,她并不想要更多地了解。
谢安微微抬头,柔声问卫怀柔:“好些了吗?走了这些路,应该没有刚才那样麻了吧。”
“还是有点儿。”卫怀柔点头,“不过好多了。”
“嗯。”谢安颔首。
卫怀柔收回望向缀锦斋门缝里的目光,对着谢安浅浅笑了下。
*
又走了一小会儿才到了卫怀柔住处。
谢安推开了窗,拿火钳夹起了几块银丝炭,引了火让炭在炭盆里慢慢烧着。
等屋内慢慢升起了暖意,谢安才起身去倒了些热水在洗浴盆里,把布巾浸在热水里。
卫怀柔坐在软塌上,看着她挽袖一点一点绞干布巾上的水珠。
谢安挽袖的时候,刚好有一滴水珠滑落进了袖子里。
有时候只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会突然想起很多事情。谢安才想起早上发生的事情。
上次在银铺的时候,她确实听见了那国公府家世子的惨叫声,当时卫怀柔确实也不在她的身边。但她也始终觉得他做不出那样的事来。
倘若事情真的落实下来,又加上今天早上她送出去的那个巴掌。京城里对她的风评恐怕会一下子便得难听,那些本来有意上门求娶的或许也会因为这个而打消了念头。
就像是祖母和那些婆子闲碎时说的,她年纪不小了,现在最缺的就是一门婚事。
但如果为了婚事而什么都不管的话,那婚事又有什么值得的呢?
她忽然想明白了些事。
最重要的,应该是祖母和卫怀柔。
“姐姐。”
听见卫怀柔唤她,谢安回过神来,侧头弯起眸子对他笑了下,将手里已经拧干了的布巾拿了过去:“先用热毛巾敷一会儿。”
“我来吧。”他的视线追随着她,“姐姐。”
毕竟是要掀起衣服的才能做的事情,谢安点头,把布巾递了过去,转身在软凳上背对着卫怀柔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