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澄枫道:“长公主给你买的年节新衣。”
当然,他没告诉陆彦,这是他喊了虞清梧好几声姐姐之后换来的。
陆彦以前在军营穿得都是冷冰冰盔甲,又重又硬,来南越之后的日子也跟狗啃泥一样糟糕,哪里见过这般厚实且光滑的衣服料子。他仅是用手摸就知道肯定值不少银子,迫不及待开始试穿。
他系腰封之时,虞清梧派来送晚膳的宫人敲了敲门。在得到闻澄枫应允后,端着漆盘走入,将一盘盘色泽光鲜的菜肴摆在桌上,荤素搭配,很是讲究。
陆彦闻见饭菜香忍不住咽口水,他头脑一根筋,下意识嘀咕:“主子,你说这长公主是不是脑子不大好使?”
“咱下药迷她,还打算利用她当跳板在她眼皮子底下开溜,结果她啥都不追究不计较也就算了,还给咱买年节衣服,送大鱼大肉,怎么比我还神经大条呢,怪蠢的。”
“你说什么?”闻澄枫刚拿起筷子的手顿在半空。
“没,没说什么。”陆彦连忙捂嘴,讪讪胡编,“我夸长公主冰雪聪明、出手大方呢。”
他算是捋出经验了,好像只要他一用贬义词形容长公主,主子就立马沉脸不高兴,遂想用褒义夸奖糊弄过去。
陆彦这个结论不假,但唯独这晌他会错了闻澄枫的意。
……不追究……不计较。
闻澄枫在心里反复念过陆彦说的两个词。
他郁郁寡欢了半天,都在恼虞清梧不在意他是去是留。可忽略了,在不计较之前,虞清梧没有追究他的出逃。
闻澄枫心里咯噔一下,后知后觉如果虞清梧追究会怎么样。
他“出逃未遂”是轻,更严重的,是满城兵马司出动搜查北魏细作。他手下暗卫被抓捕,辛辛苦苦布下的暗桩被捣毁,这半年来的努力功亏一篑。
闻澄枫没办法想象那时的后果,也无法估量重头开始部署需要多长时间。
所以虞清梧不追究是一种保护,只不过身为南越长公主她没有立场帮自己,唯有装糊涂不计较才能让这场密谋计划彻底息事宁人。
思及此,闻澄枫不自觉嘴角勾了勾。
心口不一……
他就知道长公主最擅长心口不一,这回居然演得把他都骗过去了。
陆彦见自家主子突然开始恍惚发笑,心想夸长公主这法子果然好使,他拉出椅子一屁股坐下,捧起碗就准备扒饭。筷子对准一块八宝鸭,正要下箸夹起。
“啪——”的一声,闻澄枫用筷子尾端敲了下他的手背,痛得陆彦顿时收手。
“这些是长公主给我,你吃什么吃。”
“可这不是送了两副碗筷嘛,明显也有我的份儿啊。”陆彦脑回路比较长,老老实实反驳。
他一句话说完才感觉到有束深幽目光落在自己头顶,满含怨念,急拍脑门反应过来。
长公主的东西,就是长公主那个人的象征。
他从善如流放下筷子:“这些是长公主给主子您的,全都是主子您的。”说着只抱了一碗饭站起来,笑得露出两排门牙:“我去小厨房找其他吃的。”
房门合上,丝毫没觉得自己像只护食大狗的闻澄枫夹了一筷子糖醋鲈鱼。
他不怎么喜甜味儿,却觉得今日这道鱼入口鲜香,异常美味。
是夜,如絮雪花漫天纷飞,给红墙绿瓦蒙上一层轻盈的洁白。
瑞雪兆丰年,年节降雪寓意吉运。但闻澄枫无暇管南越农田丰收与否,只知道虞清梧在意他,便是最大的福。
一双腿仿佛不受控制地走到瑶华宫正殿。
伺候在殿外的是棋秋,一见到闻澄枫走近当即笑问:“闻公子还找殿下是有何事?”
闻澄枫微愣,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就鬼使神差地往这边走。
他微抿的嘴唇翕动,想随意编个理由,突然:“哈哈哈——竟是这样,好生有趣哈哈哈——”
殿内传出欢快笑音,明媚而张扬。
棋秋看出闻澄枫脸露狐疑,主动解释道:“殿下在听吴先生说书呢,公子可要进去一起听听?”
“吴先生是谁?”闻澄枫疑窦更甚。
“诶,闻公子不知道吗?”棋秋道,“便是昨日茶馆中的那位说书先生,殿下喜欢听他讲的故事,今儿一早便召了人进宫。这不,殿下已经笑了大半个时辰,似是停都停不下来。”
“哈哈哈——不行不行,本宫笑得肚子都疼了,先生缓缓再说,缓缓再说……”
殿内又传来接连不断的笑声,闻澄枫仅是听着就能想象出虞清梧那双桃花目如何泛起薄雾微红,绛朱染唇又如何笑出贝齿皓白。明艳姿容恍如眼前,却不是对他笑的。
他昨天没注意茶楼里的说书人是个什么模样,但想来,左不过是头发花白的长须老头儿,能说出什么有趣儿故事。别再讲些大不敬的深宫秘闻,祸从口出丢了脑袋才好。
不,不对……
就是要他口无遮拦,说些不该说的,然后让长公主把他赶出去最好。
闻澄枫垂在身侧的手指骤然攥住衣袖,心底攀爬出名唤嫉妒的魔鬼。
这一晌,他无比想冲进殿内,对虞清梧道:不就是讲故事嘛,他也会!不就是逗人开心嘛,他也可以!
哪怕是他不会的,自己也可以学!
学到最好,最能惹她展颜开怀,这本来就是身为伴读的分内活儿。做什么召一个糟老头子进宫,还独处内殿,显得他这个伴读很没用,很不被需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