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捆在了深山老林的树上,先是破口大骂,后来就开始央求我,如狗一样。”
“求也没用,我记得他打我娘的每一鞭子。”
“我还是杀了他。”
将嘴严严实实堵了,用同样的鞭子,一鞭一鞭地还回去,只是可惜,没还完呢,人就已经死了,死得血肉模糊污秽不堪,像在红曲米里浸泡过的一团烂豆渣。
凤小金讲完这段往事,又道:“说说看,这心结,你可有本事替我解?”
刘恒畅汗颜:“……我原以为自己的童年已经够苦了,甚至还曾一度羡慕凤公子,以为公子也同云悠、云乐两位小主人一样,是被教主精心照顾长大的,从没想过,竟然还有这在外流落的辛苦八年。”
凤小金道:“不止八年。”
刘恒畅顺势接话:“难道在杀了那豆腐佬后,凤公子仍未遇到教主?”
凤小金看他:“你今日似乎对我的往事很感兴趣。”
刘恒畅大方承认:“也不止今日,只是今日才有机会问,好不容易凤公子愿意同我多说几句。”
凤小金难得一笑,一笑,眼睛就更像狐狸,魅而上挑,确实是一顶一漂亮的形状,就连在白鹤山庄里见惯了美人的刘恒畅,心里也难免一惊。
“去看看云悠吧,那些巫医,比不上你一半的本事。”凤小金晒够了太阳,撑着站起来。
刘恒畅面露难色:“可是教主说了,除了他与巫医,不许任何人靠近,否则就会没命。”
凤小金摇头:“不必理会,我带你去。”
……
渡鸦城里,是没有正月十五闹花灯的,也不吃芝麻元宵,但热闹还是挺热闹。
柳弦安带着阿宁,在街上到处逛,没易容。阿宁从小摊子上买了个面具,举过来道:“画得有几分像王爷。”
“哪里像王爷了。”柳弦安完全不认同,“王爷要比这面具好看九万倍。”
阿宁已经习惯了自家公子的无脑的吹捧,将面具戴在他脸上:“九万倍就九万倍吧。”
柳弦安试图躲避:“不戴,我看不清路。”
“前面是个大集,人正多呢,公子不将脸遮住,又要引来一群人追着看。”阿宁坚持。
柳弦安只好听话戴着。
两人是出来替柳南愿买礼物的,正月十五,柳三小姐的生辰,虽然不能当面祝贺,还是得将礼准时备好。集市上花花绿绿的东西不少,但柳弦安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什么特别好看的,或者特别有意思的。最后还是阿宁扯了一把他的衣袖,眼尖道:“那边有个首饰摊子,像是生意还不错!”
摊主被一众姑娘婶婶围着,叽叽喳喳讨价还价,吵得头都昏了,稀里糊涂也不知自己卖得是亏是赚。柳弦安一眼就看中了一根银簪,拿起来问:“这是镶了红骨玉吗?”
“是啊,公子好眼光!”摊主道,“这可是西南玉场采出来最好的玉石,公子是买给娘子吗?”
“不是,我是买给妹妹。”柳弦安将面具从脸上取下来,想看得更清楚些,风吹得他几缕碎发滑落,眉眼俊秀,老板都看呆了,又喜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柳公子啊!”
这几天骁王殿下一行人就住在城里的消息,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不算秘密。柳弦安一边比对着手里的几根簪子,一边道:“这三根,我都要了吧,做得确实精细。”
老板却不急着说价,而是问:“柳公子的妹妹,可是柳三小姐?”
“对,我只有这一个妹妹。”柳弦安笑笑,“多少钱?”
一旁的骁王府护卫已经掏出了钱袋,准备随时贡献出自家王爷的俸禄,老板却执意不肯收,硬要白送。
柳弦安道:“这些东西可不便宜。”
“是不便宜,不便宜才能配得上柳三小姐。”老板连连摆手,“我媳妇前些年一直身体不好,又请不来名医,后来还是白鹤山庄弟子看好的,用的就是柳三小姐的方子,现在简直壮得像牛一样……哎呀!”
话没说完,就被身旁的媳妇给了一巴掌,周围百姓都哈哈大笑,摊主夫妇笑,柳弦安也跟着笑,在这一片闹哄哄的笑声里,讨价还价半天,最后还是买二送一。
老板娘挑了个最好看的盒子来装,又垫了装有鲜花的绒布包,柳弦安正在看着她忙活,旁边突然有人问:“可我一直听说柳三小姐平日里不施粉黛,布裙木簪,会用这么华丽的簪子吗?”
柳弦安循声望去,说话的人是个十几岁的黄裙姑娘,不丑也不漂亮的模样,眼睛倒是很亮。
阿宁解释:“我家三小姐只有在干活的时候,才会挂着那条灰扑扑的围裙,并不是一直不施粉黛。她有许多漂亮的簪子,尤其喜欢上头带蝴蝶的,在白鹤山庄里,所有人出远门的时候,都会记得给她捎一根簪子。”
“她长得很漂亮,对不对?”
“那可不得漂亮。”阿宁还没说话,周围的人先抢着回答,白鹤山庄的柳三小姐,哪里能不漂亮。
黄裙姑娘却不听,而是看着柳弦安,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
柳弦安点头:“她是我妹妹,在我心里,自然是天下第一的好看。”
正说着,老板娘已经将簪子装好了,梁戍也寻来了。百姓的闹哄声顿时变小,毕竟就算王爷已经下令不必行礼,但当面喧哗总不妥当。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骁王殿下今日才被心上人强行留在了府衙里,理由是“你若出去,百姓会不自在”,虽不甘愿,但也还是老实应了,坐立不安地在书房里乱转悠,看得高林叹为观止,跑到程素月的床边转述给妹妹听,添油加醋,连比划带舞。
程素月脖颈处缠着雪白的绷带,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先是差点被人勒死,在床上躺了没两天,又毫无防备地被高林告知了自家王爷与柳二公子惊世骇俗的秘情……也不算秘吧,惊世骇俗的爱情,活活震惊得睁圆了眼珠子,像干涸的鱼一样,张着嘴艰难发出气音。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你先别说话了。”高林道,“听我说便是。”
一说,就滔滔不绝。
而高副将的文学水平,是真的很堪忧,来来回回那几句。
听得病榻上的程姑娘,在有趣和无聊之间来回游走,一会紧张一会瞌睡,又说不出话,更痛苦。
有趣是有趣王爷与柳二公子的眉来眼去。
无聊是无聊眉来眼去里被强行插入的修辞,虽然我也不怎么懂诗,但两岸猿声啼不住这几个字,真的不能用来形容咱家王爷。
被他听到,你就死定了。
高林却体会不到妹妹的苦心,又坐在床边道:“你是没见,柳二公子今日只不过出门逛街没带他,咱王爷就急得上蹿下跳,只差上树上房。”
程素月:“……”
闭嘴吧我才不信。
但其实也和事实差不多啦,反正骁王殿下确实没在府衙里待多久,没多时就亲自寻出了门。柳弦安问:“不是说好等着我的吗?”
“出来看看百姓这个年过得怎么样。”梁戍扯起官腔。
柳弦安:“……”
百姓倒是感动得很,纷纷回答我们这个年过得还不错,挺好的,现在有王爷与柳公子在,就更好了。
“那就好。”梁戍揽过柳弦安的肩膀,温文尔雅,面不改色,“走,陪本王再去别处视察视察。”
作者有话要说:
程姑娘:我哥好吵。
第87章
待两人走后,那黄裙姑娘也来到首饰摊前,挑挑拣拣。同行的另两名女子像是有事要赶时间,不住小声催促她快些,又道:“主人倘若知道我们又偷偷跑出来,定会勃然大怒。”
“知道了。”黄裙姑娘拿起一根上头嵌有蝴蝶的银簪,在手中转了转,“走吧,回去。”
同行女子如释重负,赶忙付过钱,拉起她急匆匆离开了集市。
三人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在小跑了,直到确定身后并无人尾随,方才拐进一处屋宅。黄裙姑娘将脸上的面具卸去,正是乌蒙云乐。方才那名侍女又道:“姑娘,我替你将簪子收起来吧,教主的人马上就要到了,咱们还是得快些换好衣服。”
一边说着,不等她答应,便已纷纷上前将人围住,拆头发的拆头发,解衣服的解衣服,各自分工有条不紊,如同正在打扮一具不会说话的精致偶人。侍女见她一直在看着那根簪子,便道:“那些轻浮又俗气的宝石,哪里好看,不过是随处都能买到的廉价货而已。圣女的首饰,难道还少吗?”
乌蒙云乐道:“我已经见过他们两次了,加上这次,是第三次。”
侍女没有听明白:“什么两次?”
“每一次的容貌都不一样,但背影是一样的,又或者说,虽然连背影也做了伪装,耸肩佝偻着,但还是他们。”乌蒙云乐若有所思,“原来都是他们。”
侍女们面面相觑,都不懂这段话的意思。此时院外又传来脚步声,有声音道:“姐姐们,已经将人带来了。”
“带进来吧。”侍女娇声下令。
众人扶着乌蒙云乐坐在椅子上,她依旧身穿白衣,看起来像一团洁白神圣的云。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了,旋即走进来一个男人,一个和成千上万白福教信徒差不多的男人,眼底是呼之欲出的狂热和惶恐,“扑通”一声,跪在了圣女的眼前。
四周是昏暗的,光也被挡在了屋外。
……
柳弦安道:“看,我就说大家都要躲着王爷。”
梁戍大感委屈,我又没有招惹他们,难道过年还不能逛个街吗?
柳弦安笑着牵住他的袖口:“走吧,东西也买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府衙。”
梁戍听而不闻,继续大步流星地到处乱走,不回去,我才刚出门。
柳弦安先是小跑跟了一阵,后来就跟不上了,主要是懒得跟,好累啊。梁戍走了两步,听到身后没动静,转身一看,人居然已经跑去了铺子里排队买点心,顿时又气又笑,折返拽住他雪白的发带:“岂有此理!”
在民间传闻里,倘若骁王殿下来一句“岂有此理”,那差不多现场的所有人就都要掉脑袋,比较可怕,但此时的氛围又不像。柳弦安明显早有准备,被拽得往后退了两步也不慌,反而在笑,梁戍及时扶住他的后腰,免得人摔下台阶:“小心些。”
“吃不吃?”柳弦安将手里的油纸包递过来,“江米条。”
梁戍道:“又甜又腻,硬得能撬石头。”
柳弦安却还是强塞给他一根,梁戍皱眉咬在嘴里,看得周围百姓又想笑又不敢笑,直到王爷与神医一道走远了,方才有胆大的年轻人说了一句:“王爷似乎也不像传闻中的那般不近人情啊。”
众人纷纷称是,那何止不凶残,简直平易近人,而且柳二公子也不似故事里的那么懒,你们看他,还能自己走路的嘛,逛这么久的街,真厉害。
正夸着,大琰第一懒蛋却已经不想再走了,站在台阶上左顾右盼,梁戍问:“你又打算在这里睡?”
柳弦安答,那也不是不行。
梁戍转身背对着他:“上来。”
柳二公子心安理得地往上一趴,趴得周围百姓都一片震惊,但睡仙是不会管别人震惊不震惊的,抄起江米条就去了梦里,又请泡在温泉池子里的另一位骁王殿下也吃了一回。
睡醒之后将这件事告诉当事人,梁戍牙疼道:“怎么哪里的我都逃不脱这玩意?”
柳弦安站在桌边给自己倒茶,哪里至于“逃”,三千世界里的王爷不用我劝,就吃了许多。
梁戍单手搂住心上人的腰,将他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命令道,下回你将我也梦进去,我来教育一下,别一副没吃过好东西的丢人样子。
高林及时在门口顿住脚步,看吧,我就说,上蹿下跳。
但再蹿再跳,该干的正事也还是得干,他主要是来汇报官府的榜文已经拟好,明日一早就会张贴出去。
榜文的内容,是对此番白头顶的爆炸原委做出更详尽的解释,其中也提到了宋长生,提到了他原本美满的家庭,是如何在白福教的引诱下,一步步走向惨剧。西南的地方官府对于写这种故事,都手熟得很,洋洋洒洒就是好大一篇文,还很煽情。
煽得全城百姓在看完榜文后,都在议论这同一件事,加之有骁王府的刻意引导,很快宋长生就成为了大家心中舍身炸邪教的第一忠义猛士。大家纷纷往官府里送去腊鱼鸡蛋鲜花糕点,堆得院子里几乎都装不下了,常小秋不得不绕着这些东西走,又问:“外头为何如此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