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张开在陆骁眼前晃了晃,沈愚奇怪:“陆二,你在出什么神?忧心忡忡的。”
“没什么,”陆骁随便找了个理由,“我刚刚突然想到,今年冬天格外得冷,说不定北狄人会南下,掠夺边境。”
沈愚一拳砸在木桌上,义愤填膺:“可恶的北狄人!”刚说完,又龇牙咧嘴地搓了搓自己的拳头,“这桌子太硬了吧!好痛好痛!”
陆骁毫不掩饰地嘲笑了一番,又不知道第几次看时辰,站起身:“我得先走了。”
沈愚动作停住:“还有两道菜没上上来,你突然急着走做什么?”
“有要紧事,你要是一个人吃饭无聊,我把张召叫来陪你!”
谢琢散衙时,一掀开车帘,就看见了坐在里面的陆骁。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陆骁眉一皱:“可是身体不适?”
“嗯,有点发热,可能是天气冷了,不碍事。”话音刚落,谢琢就发觉有手背贴上了自己的额头。
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而陆骁上身凑过来,刹那间,两人的距离极近。
陆骁没注意到距离近不近,他满脸担忧,又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我摸着好烫,要不要先去一趟宋大夫那里看看?”
“不用,”谢琢嗓音微哑,避开视线没看陆骁,“才去过医馆,家里还有药,回去煎一副喝下就会好。”
说着,放下车帘,坐到了软塌上。
陆骁听了,还是不放心:“若是药喝了没能退热,就找宋大夫来看看好不好?”
“好。”
又记挂着谢琢喝药怕苦:“我上次给你买的糖还有吗?”
“还有很多,不用再买了。”
陆骁时不时就会买一纸包的糖送过来,各种形状和口味都有。
马车动了起来,见谢琢半垂着单薄的眼皮,两颧绯红,浅蹙着眉靠在软枕上,似在养神,陆骁不想打扰他,便不再说话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面太过颠簸,没过多久,谢琢上身歪倒,慢慢靠到了他身上。
清淡的冷香变得明显,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陆骁全身上下所有动作都彻底滞住,他脑子里一片纷乱,就像磅礴的大雨倾盆而下,瞬间将他的所思所想都砸得杂乱无章。
他反复地在心里想,从呼吸声可以判断,阿瓷刚刚分明没有睡着,所以不是在无意识间靠过来的。
那就是有意识的?
阿瓷主动……靠在了他的肩上?
他又想,会不会是阿瓷发热太过难受,所以才借他的肩膀靠上一靠?
陆骁手指缩了缩,迟疑地开口:“延龄,你是不是头疼?很难受吗?”
谢琢闭着眼,没有动,嗓音绵缓地回答:“还好,已经没那么疼了。”
“那……”
陆骁犹豫半晌,还是没把问题问出来,只直挺挺地坐着,一动不动,任谢琢靠了一路。
确实如谢琢所言,喝下药不久,额头的热度就降了下去。
倚在书房的榻上,谢琢精神好了些许,问:“驰风可要一起用晚饭?”
陆骁还没从马车上那一幕里缓过来,听见询问,慢两拍摇头:“不用不用,我一会儿回府里吃。”
说完,他一抬眼,就看见谢琢穿一身深青色常服,衣裳下摆顺着木榻的边沿垂下,没有戴冠,只用锦带随意绑了墨发,正一手支在鬓侧,另一只手握着一卷书看。
和白日里一身绯色官服、神色清冷的谢侍读完全不同。
让他不禁想起雨夜里,他推开门走进破庙,抬眼看见谢琢,恍然以为自己碰见了蛊惑人心的山野精怪。
蓦地站起身,差点将桌上摆的杯盏撞翻,陆骁仓促道:“我、我有事先回去了!”
陆骁脚步匆匆地离开,葛武正好进门,往外看了看:“公子,陆小侯爷可是有什么急事?怎么走得这般匆忙?”
谢琢拿在手里的书也一页没看进去,他随手放下:“有什么事?”
葛武收拢心思回道:“宋大夫遣了药童来,提醒公子最近要小心些,说千秋馆中去了个病人,拐弯抹角地打探公子是否在馆里看诊、病况如何,宋大夫便把能说的添油加醋说了说。”
谢琢坐起身来,颔首:“嗯,不用担心,应该是杨敬尧的人。”
葛武立刻皱了眉:“他怀疑公子?”
“差不多,文远侯和徐伯明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接连出事,徐伯明还正好赶在腊月底,又有太学生上书,以他的敏锐程度,不会想不到咸宁九年的案子上。”
谢琢捏了捏摆在矮桌上的兔子灯,眼尾因发热染上的绯色已经消散,露出原本的苍白来。
他眸中沉寂:“先说为孙女招婿,又说欣赏我的才学和孝心,想来接下来的时日里,这样的试探还有不少。”
杨敬尧在等,在等他在某次接触中露出些许端倪,或者等确定这两个案子与他绝无干系。
想来,十几年前,杨敬尧就是这般,等到了一个彻底将谢衡扳倒的罅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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