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走累了,侯英重新坐下,有种受到冲击的茫然:“这该怎么办?”
谢琢眉眼沉静:“侯寺丞,这件事查到这里,后续已经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了。”
侯英许久才点了点头,抹了把脸,苦笑道:“我只是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离开大理寺后,谢琢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宫门落钥前,找借口去了一趟天章阁。
寇谦还在奋笔疾书,看见谢琢还有些惊讶:“延龄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大理寺吗?”
谢琢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语气露出三分着急:“刚刚在大理寺整理卷宗时,正好翻到一个旧案,情况与我负责编写的那部分《实录》的内容好像有点出入。心里念着事,回去也安不下心,干脆过来一趟。”
“果然是延龄会做出来的事,不过换成是我,我晚上肯定一样睡不着。”寇谦正在研墨,“正巧我手上的事也还没做完,要多留一会儿。”
“那先多谢寇待诏相陪。”谢琢左右看了看,起身,“来得太急,我去茶水房要杯茶喝。”
茶水房中只有一个小太监守着,谢琢要了杯茶,在接过茶盏的同时低声道:“我有要事必须马上告诉大殿下。”
小太监是大皇子特意安排在这里的,听谢琢说得严重,连忙站起身:“奴婢这就去。”说完,转身快步朝内廷的方向走去。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
茶水房的小太监回来时,故意在天章阁门口经过,谢琢看见后,收起笔墨,和寇谦告别。
出了天章阁后,他转过两个弯,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李忱。
等谢琢施完礼,李忱询问:“谢侍读如此着急,是为何事?而且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大理寺吗?”
在李忱看来,谢琢虽然年纪尚轻,却极是沉稳,行事断不会如此仓促。所以小太监赶来禀报说谢琢急着见他时,他第一反应是不是有人给他下套。不过,如今看谢琢的神情,他对谢琢将要说的事更好奇了。
“臣是特意进宫来找殿下的,”谢琢没有多言,直接道,“范纯仁指认了幕后指使之人。”
李忱神情一凝:“是谁?”
谢琢吐出三个字:“杨首辅。”
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幕后指使是杨敬尧这件事,李忱并未觉得有多难相信,毕竟在此之前,他已经猜到,凌云关失守和陆家如今的境况,定然有他父皇和杨敬尧的手笔在其中。
让他觉得出乎意料的是,杨敬尧竟然会被抓住把柄。
“此事非同小可,可有什么证据?”
谢琢将侯英以合香为线索,让范纯仁辨认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见李忱面露沉思,谢琢进言:“此事无论是杨首辅还是陛下都还不知道,即使大理寺卿要上折子,这份折子也会在明日才出现在陛下的御案。”他抬头直视李忱,“所以,如今,主动权握在殿下手中。”
李忱定定看向谢琢。
谢琢视线不闪不避,眼中俱是赤诚忠心,嗓音微哑,劝道:“君父不慈,殿下应当多为自己考虑。”
这话说得隐晦,但真的深究起来,极是大逆不道。可听在李忱耳中,却代表着谢琢已经彻底倒向了他。
而且,“君父不慈”四个字,直说进了李忱的心窝——
咸宁帝此前的做派,不就是不慈吗?
无论为君为父,皆是不慈!
李忱的语气温和了许多:“延龄不用着急,另外,你在大理寺可有听到别的消息?”
谢琢沉思一番后回答:“在审范纯仁时,臣听过一个说法,说杨首辅之所以对此案如此关注,有一个原因是,此次押解兵械的禁军中,杨首辅的侄子也在,禁军全数覆灭,此人也未能逃生,杨首辅才会伤心迁怒。”
李忱面露讥诮:“伤心?死没死还不一定。”他理了理自己的袍袖,“延龄在宫中太久,可能会惹人言,今日就先回去吧,我心中已经有数。”
谢琢点到即止,依言拱手后,走出了宫门。
李忱拢着袖口,望向文华殿的方向,许久后方道:“确实是一个送上门来的好机会。”
第二天的大朝上,百官肃立,咸宁帝坐上御座,让诸位大臣有本上奏。
他的话音刚落,御史便出列,明确弹劾首辅杨敬尧通敌叛国。
满朝文武顿时鸦雀无声,殿中一片死寂。
梁国公原本站着在打瞌睡,听见弹劾内容后,立刻睁开了眼。
嘶——他隐蔽地抽了口气,觉得这天家父子相残的戏码突然上演,还真是让人不太敢看。
御史本就有风闻奏事之权,这一次手里还握着明确证据,更是理直气壮,慷慨陈词。
朝堂上立刻议论纷纷,吵闹如街市,梁国公跟旁边站着的另一个勋贵对视一眼,都决定闭紧嘴不发一言。
现在可不单单是凌北兵械被劫的事了,而是羽翼丰满的大皇子抓着了把柄,想要一举除掉父皇脚边最得用的狗,顺便把自己走向储位的道路上立着的巨石清理干净。
一旦杨敬尧没了,整个朝局都会往大皇子手中倾斜。
至于这次宣战,到底是儿子赢还是老子赢,谁都还说不准。
凌北。
落日西沉,夕照缀在草尖。
凌北的风吹得烈,陆骁骑着照夜明疾行至营帐前,银甲后的黑色披风被大风扬起,他翻身下马,摸了两把马鬃,将手中的缰绳顺手抛给张召。
“这次耶律真派三千人断了马道,想切断前锋部队的粮草补给,区区三千人,一会儿我让陆将军点几队人马给我,今晚就去削了他们。你到时候跟我走,我在前,你绕后。”
陆骁在洛京惯是带笑的眉目此时显得寒光凌厉,他五官线条本就硬朗,如今经了风刀、踏过烽火,更显沉稳,像以鞘藏锋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