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编卷帘挡着窗,令照进室内的阳光被折成条条细线,落在谢琢身上,像一副静止的工笔画。
谢琢放下墨锭,“那,之后还请宋叔多帮我留意留意,有什么消息就遣药童送来。”
“记下了记下了,”宋大夫不耐烦地开始赶人,“赶紧把药拿回去煎上,一副药下去,先把你的低热退了,否则人熬不住。”
话是这么说,见谢琢转身要走了,宋大夫又不放心地再三叮嘱,“少思少虑,少思少虑,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谢琢站在原地,很耐心地听完,朝从小就为自己看诊的老大夫执了晚辈礼:“延龄知道了。”
拎着药,谢琢眼前略有些发晕,他揉揉额角,缓步走进新昌坊后面的小巷。已经是黄昏,夕阳斜照,有人在自家院墙上摆着盛开的百日草,狭长的影子落在地面。
这条巷子里来往的人少,谢琢很快确定,刚刚一路上不是他的错觉——有视线如针,扎在他的后颈。
他脚下未停,没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走,反而转一个弯,走进一条更静的巷子,月白的袍角轻轻扫过墙根处的青苔和杂草。
避开市井的喧嚣,他身后极轻的脚步声已经能被清晰地捕捉到,谢琢呼吸灼烫,舔了舔因为低热而干燥的下唇,颇有些兴奋地猜测,来的会是谁派来的人?又是想用什么方法杀他?
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暗暗出鞘,谢琢正在设想,是停在拐角处,出其不意地截杀对方,还是——
这时,又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速度很快。
帮手?
不。
因为跟在他身后的人显然也发现了,衣袍窸窣,随即是钩牙张弦的动静。谢琢心念急转,几乎是立刻就猜出,背后那人怕被来人发现,等不及了。
此刻短箭搭上臂弩,箭尖定然直指他的后心!
然而,谢琢没有等来弩箭离弦的声音。
只有硬物划破空气,弩箭“嗒”的一声落在了地上,随即是利刃刺穿血肉的动静。
谢琢刚停下,转过身,就有宽大的手掌隔着一寸的距离,横在他眼前:“先别看,看了夜里容易惊梦。”
嗓音就在耳边,说话的人语气轻佻,周身气势却如渊渟。
谢琢不由微怔。
是陆骁。
无人注意的地方,藏在袖中的匕首被缓缓收了回去。
谢琢轻声回答:“好。”
陆骁单手将染血的长刀扔还给匆匆追上来的张召,偏头发现,谢琢的脸怎么能这么小,自己手一遮,半张脸都被挡完了,只剩下琼鼻和绯色的嘴唇。
示意张召先把尸体拖走,陆骁一边警戒四周,一边问谢琢:“谢侍读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谢琢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觉得自己身热得比方才更厉害了,眼皮都是烫的。手指又揉了两下额角,他仔细想了想,摇头:“没有,”答完又想起什么,“除了那个北狄探子。”
拖拽声消失后,挡在眼前的手撤开,谢琢眨了眨眼才看清,不远处的地上留着长长的血渍,旁边还有一根从中间断裂的短箭,以及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
谢琢不由想起刚刚横在自己眼前的手。
指腹掌心都结着硬茧,指骨匀长,前臂肌肉紧实,瞬时的爆发力和精准度明显都经过长期的训练,否则不可能单单靠一块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就能断了这根短箭。
陆骁也在看谢琢。
不知道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见了血腥场面、得知有人要杀自己,谢琢的面色更白了两分,前额覆着一层薄汗。
他又漫无边际地想,都说沉疴在身的人,身上总有一股难闻的药味。这个谢侍读却不一样,靠得近了,隐隐能闻到一股很浅的落梅冷雪的香气。
“有可能是那个北狄探子的同伙前来寻仇,”陆骁挑眉,“你那个护卫呢?怎么没跟着你?”
谢琢嗓音微哑:“在家里,我只是出来抓药,就没带上他。”
“嗯,下次注意着点,最近还是把人带上为好,也不要走这种偏僻的小巷,容易出事。”
说完,陆骁视线一顿。
因为靠得近,正好能看见谢琢的耳垂,陆骁才发现,这人竟然扎了耳洞。
不过,若不细看,更像是缀在耳垂上的一粒朱砂痣。
“好。”谢琢抬眼看向陆骁,“陆小侯爷怎会恰好在此处?”
盯着别人的耳垂看总是不好,陆骁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羽林卫上报,昨夜那个北狄探子的尸体已经在山林里找到了,说是一刀割喉毙命。你那个护卫刀法很不错,干净利落。”
说到这里,莫名的,陆骁脑中闪过在破庙时,谢琢染着几点血迹的那片衣袖。
如果那个护卫是一刀割喉,那……血为什么会溅到谢琢身上?
没来得及深想,他又解释,“我从酒楼出来,正好看见你,想着来告诉你一声。”
两人站得很近,谢琢恍然间能感觉到对方身上蓬勃的热意,不由往后退了一小步,垂眼道:“谢谢小侯爷特意前来告知。”
不知怎么的,陆骁心里莫名有点躁,不由拉了拉领口,却不太能说清是为什么。
可能是……看不惯面前这人守礼生疏的模样?
太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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