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为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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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意思,我也没办法,”傅君贤摇摇头,揉着眉心,“现在是两头犯难啊。不抓,上面施压;抓了,外界谴责。总之你先盯紧了,真到了那一步再说。”

“好,我听父亲安排。”傅声轻声回道。

“别的也没什么事了。”傅君贤说完,看傅声坐着没动,猜到儿子一定有别的事要说,果然傅声喝完手里的茶这才缓缓开口:

“父亲,我想朝您借一笔钱。”

傅君贤挑眉,没有接话。傅声接着说:“我想买辆车作为代步工具,比起向银行借贷,我还是想向您借。我可以和您打欠条,三年之内一定还清。”

傅君贤哦了一声:“借多少?”

傅声摩挲着手里的茶杯:“三十万。”

“三十万?”傅君贤重复了一遍,“你来执行局时,我提出过送你一辆车作为你的入职礼物,那时你一口回绝了,说自己从此以后不能再花我的一分钱。现在你不仅要买车,还要三十万?”

“父亲……”傅声尴尬一笑,“我上次和朋友闲逛,在车展上看中了一辆很漂亮的车,性能也好。”

“什么型号,牌子叫什么?”

“叫——”

傅声将草案搁置了么?”

少年竟没想到这层深意,可仍然颇为郁结:“父亲,军部的人已经占了近三分之一的席位,a国的事有什么是他们说了不算的,反而每次有这种事,他们都像防贼一样不说,还都把事情交给咱们去办,好不脏了自己的手,这样下去,迟早和军政府没有区——”

“住口!”

傅君贤一拍桌子,面露愠色,傅声知道自己逞口舌之快,赶忙立正站定,只听傅君贤厉声说:“上级交代任务,你就这般推脱,满腹怨言?回去写一份检查,明天晨会之后交给我。这没你说话的份了,赶快滚出去!”

傅声指尖轻颤,凸起的喉结滚了滚,低下头:“是,属下告辞。”

他不卑不亢地敬了礼转身离开,看着傅声关上办公室的门,屋内一下子重归寂静,傅君贤挺直的脊背肉眼可见地塌了下来,望着办公桌上一张父子合照的相框,心里涌起一阵酸涩。

他知道傅声说得没有错,可正因为没错,才更加令人担忧。

煮沸的铜锅里升腾起氤氲的白汽,裴野急吼吼地洗了手,在身上擦了擦便小跑进了厨房:“声哥,今天吃涮羊肉呀!”

“班主任刚给我打了电话,夸你成绩进步很大呢,这顿饭算是小朋友努力学习的奖励。”

傅声把洗好的菜沥干水分放在案板上,笑着冲一旁扬了扬下巴:“这几盘端上去,我切个菜,马上就开饭。”

男孩兴高采烈地喊了声谢谢声哥,屁颠屁颠地替傅声跑腿,一边念叨着今天在学校发生的种种趣事。傅声切着菜,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笑容却渐渐消失,有些心不在焉。

父亲所言没错,他年轻气盛,心思又不够深沉,对于政治不够敏感,若非傅君贤是自己父亲,今日这番话怕是足以令他丢了执行局的饭碗。

他神思飘得不知多远,直到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傅声条件反射地嘶了一声,低头一看,左手食指指尖已经冒出汩汩血珠来。

“怎么了声哥?”

听到动静裴野了!这人就是把见血封喉的匕首,但凡见到他真容的,最后都死了。”

“停停停,你这是哪来的古老都市传说,”裴野忍不住吐槽,“猫眼他……就算他作为和咱们立场不同的敌方来说是麻烦了点,可现实生活中他挺善良的,那天卖花的时候你不也见到了吗?”

春风嗤的一声:“那也是个麻木不仁的刽子手,做了当局党同伐异的屠刀。”

裴野气笑,胳膊肘搭在桌子上倾身向前:“我说,这些词你都从哪学来的?”

“裴参谋长,和我养父母。”春风白了裴野一眼。

春风口中的养父母是这家花店的老板和老板娘。一对中年夫妻,因为被酒后军部的人失手打死的可怜儿子,毅然决然选择了参加这场风雨飘摇下的革命。

“有没有一种可能,既然猫眼是个你嘴里无情的杀人机器,”裴野酝酿了一下又接着问,“把他策反到我们这边,为组织所用不好吗?据我观察,猫眼没什么政治立场,他进特工部单纯是出于对父亲的崇拜。”

男孩不赞同地翻了个白眼:“你不怕他也是个卧底,哪一天也突然背刺我们?”

裴野五官微微扭曲,眼底噙着一丝愤怒:“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也是?”

“怎么,难道你的工作不就是终有一日背叛他?”

男孩眯起眼睛,看了裴野一眼,突然间恍然大悟般长长地哦了一声。

“你喜欢他。”

男孩说。

裴野的瞳孔猛的缩紧了。

“谁——”

“你喜欢上猫眼了,日久生情,对吗?”男孩语速快如连珠炮,“所以你才一直对我们的道路抱有幼稚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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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双方彼此妥协让步,是不是?”

裴野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在有人掀开下水道上的石头、阳光照进来的一瞬间慌张地四处乱窜,却始终都困在原地无处遁逃。

裴野很少有这样被戳破了的气球一般蔫儿了的样子,男孩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推断,站起身垂眼看了看桌上包好的紫罗兰:

“怪不得,比起情报,每次来你更用心的是给猫眼选一束他喜欢的花……我要把这事汇报给裴参谋长。”

“别!”

裴野的脸顿时失了血色,紧紧抓住男孩的胳膊:“我之前是把这些事想得理想化了些……我保证,裴初想要的情报我一定给他拿来,行不行?”

“谁知道你会不会包庇猫眼?”

“我是裴初的亲弟弟,我要是使坏心眼,他弄死我不是易如反掌?!”裴野一顿连哄带骗,就差要举手发誓,“你摸着良心讲,组织要我汇报猫眼的动向,我不都老老实实交待了?”

春风这才慢慢坐下,看他的眼神依旧狐疑,语气却不如最开始那么冷硬:“你,留待观察……”

砰的一声,暗门被大力推开,震下一层阁楼上的积灰。

花店老板,春风的养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他跑得很急,说话都发不出声音,嘶哑着低吼道:

“是特工部——快走!”

男人最后两个字对着裴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来。裴野大脑一瞬间宕了机:

“暴露了?!”

“快走!”男孩一下子跳起来,“让他们发现你就完了,别管我们,跑!”

春风的养父几乎疯了似的跑到角落,从柜子里拿出一沓资料和几个硬盘,又颤抖着伸手去摸索打火机;裴野连手里的花都忘了放下,跌跌撞撞站起身往外迈步,差点被椅子腿绊倒。

须臾功夫,楼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以及一个青年的怒喝:

“都给老子站住,不准动!安全检查!”

裴野登的犹如晴天霹雳。

是赵皖江。傅声和赵皖江共事久了,两家人自然更熟,见了面他也跟着叫一声二哥,去年圣诞节赵皖江夫妻还邀请过傅声他们来家里吃饭。

别说今日逃不逃得出去,只需一眼,赵皖江便能认出自己的影儿。

“让他们看到你在这暗门后头,罪名可就坐实了!”

春风用尽全力把裴野推出门外,他正要寻个时机翻窗子,手腕忽然被拽住,他回过头,冷不防对上男孩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一定要活下去,”男孩目眦欲裂,一字一句说道,“记住,不惜一切代价!”

说完,春风最后凝视了裴野一眼,毅然决然关上了暗门。

他脑子还浑浑噩噩着,脚下虚浮,只是机械地做着逃跑的动作,春风的话却像咒语一样在脑海中不断回响。

不惜一切代价……不惜一切代价……

等待他付出的,究竟是什么?

“谁在那里!”

裴野一个踉跄,差不点从楼梯转角摔下来,翻窗已经来不及了。他脑海中一瞬间闪回了一百种自己的下场,他会被怎样并不重要,可刚刚春风和他的养父为了保护自己而断后,一切努力竟然就这样化为乌有了吗?

一道手电筒的强光晃得裴野睁不开眼,他下意识转过身抬手挡住脸。

“把手放下!”

刺激的白光让其余的感官也变得迟钝,裴野放下手,眯起眼睛强迫自己适应这光线。楼梯下方传来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怎么是你这孩子!……”

赵皖江放下手电,震惊得合不拢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赵皖江嗓门大,裴野还没来得及想好搪塞的理由,不远处也闻声走过来一个人,拿起手电筒往楼梯上照了照:

“怎么了二哥——”

手电筒打过来的瞬间,裴野逆着光看清了傅声的脸,傅声也看见了他的。

傅声一身黑色西装,戴着一双黑色皮手套,剪裁合度的衣着勾勒出他利落清瘦的身姿,纯黑的面料映衬得青年肤色莹白,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武士刀,锋刃森森。

他们目光交汇,傅声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表情却如面具般毫无波澜,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漠然移开,关掉手电筒,唇角微微一动。

“带他下来。”

傅声毫无感情地说。

寥寥几字,就足以让他腿软。

赵皖江大步迈上楼梯,一把薅住裴野的肩膀,边把人带下楼边在他耳边低声耳语:

“老实点,别让人知道你认识小声。一会儿让你干什么,照做便是。”

裴野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尖锐得失真:“这是怎么了二哥,你们要干嘛?”

“你个学生仔,少管你哥的事。”

赵皖江最后在他背上拍了一掌,裴野半真半假地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低着头像贼似的贴着墙根儿走到花店一楼的角落。一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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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边站了一溜人,有的一头雾水,有的瑟瑟发抖,不过尽是些倒了霉的顾客。

“安全检查没结束之前,都不许离开,否则小心这玩意不长眼。”

楼下一个同样穿黑西装的人晃了晃手里的枪,本来面露怨气的见了亦缩了脖子再不敢吱声。裴野小心地挪到一个不起眼的墙角,偷偷斜着眼睛往楼梯上张望。

楼上的搜查仍然没有停止,乒乒乓乓的翻箱倒柜声令人心惊肉跳。

裴野努力竖着耳朵,从混乱中并不费力便辨认出赵皖江的大嗓门。

“他大爷的,这暗门后头没有人!”

裴野顿时松了口气,面上还装着惶惶不安的无辜路人模样,心里却为特工部扑了个空而有种劫后余生的快慰。

可很快,傅声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滑轨生锈严重……这是个双向暗门,真正的常用密室在另一边。二哥,退后。”

裴野的心登时沉到了无尽深渊。

楼上的翻查都停了,整个二层小店安静下来,只听咔哒一声,暗门再次被推开,忽然轰的一声巨响,接着两发枪声,一阵咚咚的沉重脚步叩在木地板上,随即一声暴喝:

“跪下!”

完了,裴野心里知道,全都完了。

阁楼里那不堪一击的机关怎么可能拦得住常年在一线出生入死的执行局特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是毫无胜算的负隅顽抗。

“不愧是训练有素的走狗,闻着味就……”

花店老板喘着气,话没说到一半,闷哼一声,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即使在楼下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困在一楼的几个闲散人员霎时面如死灰,店里鸦雀无声。

不知道动手的人是谁,接着便能听到赵皖江道:“烧得倒是干净,可惜这硬盘你砸坏了也能修复。”

顿了顿,赵皖江似乎在询问另一个人:“真是造孽,这还有一个孩子……要不要把他们带回去?”

又有一个陌生人道:“部长的意思是,格杀勿论。”

裴野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这两个人是在对同一个人请示——赵皖江如今是执行局七组组长,而傅声是执行局干部首席,两人行政级别上平等,但执行任务时傅声的权限毫无疑问更高。

过了好久,傅声都没有回答。倒是阁楼里花店老板咳嗽着,狼狈地率先嘶声道:

“你们但凡还有一点人性,就该放了我的孩子,我儿子是无辜的!”

“一群军部的恶犬,难道你们连最基本的良知都泯灭了吗?!”

“我就是死,也要诅咒你们下十八层地狱——”

有人听不过,拿什么东西把男人的嘴粗暴地堵上了。花店老板凄厉地呜呜呼号着,衬得楼下像死了一般寂静,有人已经两腿打颤蹲在地上起不来,还有的瘫坐在架子后头喃喃自语:

“别杀我,我不是c党人,只是路过买花,我什么都不知道……”

楼下唯一的一个知情人此刻站在楼梯下方,紧张揪着他的胃,令他翻江倒海的几乎要吐出来。

压抑仿佛令这个小小空间里的时光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裴野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时,他听到傅声轻轻地、平静地命令道:

“开枪吧。”

砰砰两声枪响,楼下的人皆是浑身一震。楼上单薄的地板上响起咚咚两声子弹壳落在地上的脆响,紧接着是某种敦实的血肉倒在地上的厚重闷响。

无论怎么数,都只能是两个人。

裴野的手痉挛似的抽了抽,手里的紫罗兰掉在地上,纸包的花束在地面弹了弹,震碎的花苞散落一地。

楼上传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有心理素质差的人已经捂住嘴跪倒在地上干呕起来。裴野扶着楼梯扶手才勉强撑住身子,他攥着木质扶手,用力到指节青白。

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动静,透过扶手传来的震动,裴野似有感应地抬起头。

特工部的人正陆陆续续从楼上走下,最前面的人正是傅声。

很久很久以后,裴野都忘不掉那一天傅声的样子。傅声纯黑的西服一尘不染,连一丝火药味都不曾在身上留下,青年的黑色皮鞋踏在年久失修的楼梯踏板,每一步都从容不迫,而叩响在楼梯上的每一步都残酷如死亡的倒计时钟声。

楼梯间很暗,可傅声的眸子如古井无波,唯有瞳孔折射出一丝如冷血动物般深冷的光。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傅声的代号叫作猫眼。

傅声边走边环视楼下已经吓得失了魂的人群——说是环视,他的头几乎没有动,只是缓缓转动眼球,像是农场主在凭心情挑选待宰割的家畜。等走到剩下两级台阶时,傅声站住,抬起手一边悠闲地摘下手套,一边沉默地继续望着剩下的人。

裴野就在他不到半米的地方,可傅声根本没给过他哪怕一个眼神。

“如果有人把今天的事乱说出去,”傅声垂着眼帘扯下手套,翻了翻手腕,伸长五指活动了一下,说话声很轻,可整个一楼都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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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楚听见,“与楼上的人同罪。”

傅声握着手套,仍没抬眼,声音冷得淬了冰:

“各位的脸,我可都记住了。”

屋内空气一僵,不知是谁带头唯唯诺诺地说了句不敢,店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告饶声,傅声身后赵皖江挥挥手喊了句都快滚,满屋子人顿时作鸟兽散。

只有裴野还傻傻地杵在原地,他看着傅声,好像自己第一天认识他。

终于,傅声微微转过脸,目光短暂地在他脸上停留一瞬,眉心微蹙,语气沉了沉:

“你不走,是打算陪他们一起上路?”

裴野哦了一声,松开抓着栏杆的手,嗓音还颤抖着:“好的,长官。”

他后退几步,终于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出花店。穿过马路前一秒,他余光似乎看到楼上有人在窸窸窣窣搬动着什么,可能是某人的尸体,他不敢看,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发了疯。

这是裴野人生中第一次以敌对阵营的视角与傅声正面交锋。后来他渐渐明白,刀山血海铸造了傅声这把剑,裴野被他这冷酷阴鸷的气场所震慑,却又终将为他傲雪凌风般的肃杀无情所深深吸引,如飞蛾扑火,奋不顾身地拥抱傅声那危险的一面。

可此时此刻,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傅声产生了无可消弭的厌恶。

他逆着风跑了好久,穿过数条街道,嗓子里呛着风,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终于,裴野在一个公共电话亭停下来,从裤兜里摸出硬币投进去,抓起话筒颤抖地按下一串号码。

他脸紧贴着话筒,从危险中脱离的后遗症让他精神高度集中,变得疑神疑鬼,等待电话接通时无时无刻不在四下张望。终于,听筒里传来滴的一声。

裴野说了声喂,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带了哭腔。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数月不见的男声:

“你终于来电了。看来,春风一定出事了……”

裴野什么都说不出来,春风和他养父的死如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就是代价,”电话那头说,“现在,轮到你让猫眼付出代价了。”

晚上十点,裴野推开家门。屋里一片漆黑,傅声坐在沙发上,身上仍是那身让裴野生理性恐惧的黑色西装。

傅声抬起头,裴野注意到青年的眼里熬出了血丝,神色竟然和自己同样紧绷。

“为什么去那家花店?”傅声劈头盖脸问道,“为什么?!”

裴野在侧边沙发坐下:“给你买花,这家我常去。”

傅声的呼吸愈发急促,裴野虽然低着头,脖子却梗着,七年里他很少和傅声玩真格地叛逆,可这次不一样。

他做好了傅声被自己激怒的准备,甚至某种程度上,他做好了傅声像在花店一样把自己一枪崩了的准备。

可什么都没有。暴怒、责难、怀疑,通通都没有,傅声把脸埋进手掌,几乎从牙缝里蹦出几个破碎的字眼。

“那孩子,”傅声每说几个字便要深呼吸一番,“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一样大。”

裴野狠狠怔住了。

客厅里连月光都稀薄,傅声好像在和裴野说话,却又像是在自我开解:“我要是带他们回去,父亲就要把人移交给部里,他们必死无疑,而且会受尽酷刑而死……”

“他们为什么非死不可?”裴野哽了哽,还是决定替春风问出口,“你们不是要他们的情报资料吗?把那个什么硬盘交上去,再放了人……”

傅声突然抬起头,二人四目相对的刹那,裴野险些吓了一跳。

青年性子一向温和平缓,可现在的傅声眼里写着从未有过的强硬,几乎到了一种不可理喻的程度。他一把抓住裴野的胳膊,字字铿锵地:

“小野,他们是罪有应得,不要同情他们,更不要再和他们任何人有接触,记住了吗?”

裴野的心里咯噔一下,他下意识挣开傅声的手:“声哥你在说什么啊!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你说他罪有应得?!”

“不是那孩子罪有应得,而是你必须这么相信,明白吗小野!”

傅声起身在裴野身边蹲下,紧握住裴野的双手,抬起头认真注视他的眼睛:

“只有你相信了,远离了,这一切杀戮才会和你毫无关系!小野,这辈子我的手洗不干净了,他们变成鬼来报复我我也认,我只要父亲、二哥他们平安,只要你陪着我,我活着一日,便能保护你一日……”

裴野低着头,傅声望着自己的眼睛像是月下的湖面,那眼底的湿润打碎了波光粼粼。

他原本被冲动的怨恨激荡着的心,在那低到尘埃里的卑微之下揉皱成一枚长不大的苦果,酸涩得他胸口都在钝痛。

他怎么能恨他……他怎么可以恨他?

他的“哥哥”,他的救赎,他最不愿伤害的人,他终将伤害最深的人。

他的代价,他的傅声。

“唯有如此吗?”裴野轻轻问。

傅声含着泪点点头苦涩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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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如此。”他温声低语。

执行局一楼大厅,赵皖江正在前台签收快递,走廊里迎面来了两个行政人员,对他打了招呼之后又冲他身后敬了个礼:“傅首席。”

赵皖江拿过快递单,回过身,傅声正在门口,搬着一个大纸箱子,他小跑两步过去替他开门:

“首席大人这是在忙什么,还要亲自搬东西?”

两个人走向停车场,傅声笑笑,有些吃力地抱着箱子颠了颠:“喏,咖啡机。”

“不要了?没它你靠什么熬大夜。”

赵皖江开玩笑地说。执行局被上头下了死命令,这次核心人物的秘密转移行动只准成功不准失败,局里从上到下都在加班加点,傅声作为干部首席,忙起来每天恨不得把咖啡当成水往肚子里灌。

说话间停车场到了,傅声把东西装进车后备箱,拍了拍手上的灰:“被叫官二代这么多年了,我也得体验一次特权——我和局长申请了,这两天在家办公。”

“叫你前几天悠着点,这下撑不住了吧?”

“什么呀二哥,”傅声笑着摇摇头,眼神却有些不自然地挪开,一只手不自觉地搭在车门上轻轻拍了拍,“是小野,上次那事,我担心他。”

赵皖江的笑容慢慢消退了,他小幅度地看了看四周,低声对傅声道:

“花店执行任务那次,他肯定吓得不轻。不过你也别太反应过度,反倒让他紧张了……等法案一通过,c党大势已去,我们总算就能过上安生日子了。”

傅声长睫微垂,嗯了一声:

“是啊,我们盼了很多年的安生日子。”

他们总是这样说,开玩笑地称c党铲除了,特工部所有人都可以原地退休领养老金了;可傅声知道根本不是这样,无论谁握着权利,达摩克里斯之剑永远都会悬在当权者头顶,而特工部则是太平盛世背后负责抹除阴暗蠹虫的黑手套。

可是他没有选择,或许一开始他就不该走上这条路,但事到如今,他只有和所有人一样,相信明天会比意外先一步到来。

傅声回家时裴野正在客厅拖地,见傅声抱着个大箱子进门,放下拖把跑过来,不由分说抢过来抱着:

“医生说过你腰不好,别搬重物!”

“拿着鸡毛当令箭,”傅声笑道,“单位的咖啡机拿回来了,放到厨房就行。想不想尝尝我做的咖啡?”

两个人走进厨房,裴野把东西放下,拆开箱子把咖啡机搬到操作台上,插好电源:“恭敬不如从命。不过下次可不许搬这么沉的东西,明明有我呢,非要累到又犯腰疼才长记性。”

傅声一边把杯子和咖啡豆拿出来,一边弯唇一笑:“小野,我发现你和二哥有的时候特别像。”

裴野按下电源键的手指停了停:“像二哥什么?”

“说话的语气啊,”傅声低着头拆开袋子,又拿起一个量杯,说着还腾出一只手比了一下,“上次嫂子自己在家修空调把腰闪了,二哥在电话里念叨的啊,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一直说下次再有这种事放着他来——”

傅声说着转过头,一不留神对上裴野笑而不语的眼睛。他如梦初醒,手一抖,袋子里的咖啡豆洒了几颗出来,咕噜噜掉在台面。

裴野暧昧不明地一乐,把咖啡豆一粒粒捡起来,徐徐接道:“自己的老婆嘛,是该宠着些。”

这小混球,语焉不详的,故意占他便宜呢。

傅声想骂,可他这可恨的温吞性子离了工作便太软,憋了半天,总觉得先绷不住反而是摆明想歪了,咬了咬唇把杯子向前一推:

“看着,我教你。”

裴野脸上笑意更甚,目光在青年水蓝色的衬衫领口逡巡一阵,落在那一张一合的樱色薄唇上,喉结动了动,低沉的声线在胸腔里振响。

“好。”

一白一黑两个马克杯端上了桌,裴野替傅声拉开椅子,俯身轻轻嗅了嗅杯口,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真香。咖啡豆不错。”

“光是咖啡豆不错?”

傅声笑着坐下,指了指黑色那杯,“你的加了糖。”

两个人碰了碰杯,裴野握着杯子慢慢抿了一口,拿铁的醇香抚慰着干涸的味蕾,裴野习惯性地发出一声感叹,和七年来每次尝到傅声的手艺时习惯性的做法一样:

“声哥,你可以去开个店,味道绝了。”

傅声轻轻晃着手里的马克杯,琥珀色的眸子笑得只剩一条缝:“我家小野喜欢就好。不过说真的,我还真想过开一家咖啡店。”

“声哥你也有这么文艺青年的时候啊。”

“没有,”傅声托着下巴,陷入到想象里,“我是认真的,要是能开一家咖啡店,我自己煮咖啡,做西餐和甜点……”

“那就现在去做,怎么样?”裴野听傅声描绘得起劲,突然放下杯子问他。傅声一愣,继而笑道:

“我也就说说,还得上班呢。这种事还是等我退休之后再说——”

“不上班也不去执行局了,就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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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咖啡店,我来做你的店员,好不好?”

他们四目相对,傅声弯长的睫羽猛的一颤,少年望着自己的眼神竟从未有过地认真,语气里甚至带有一丝焦急。

“不要做什么特工了,”裴野的眼里一片恳切,“声哥,我们开个小店,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辈子,好不好?”

少年问得那样迫不及待,仿佛傅声只要说一声好,他立刻就会把这承诺付诸行动,仿佛他们不是在畅想轻松愉快的未来,而是末日下亡命天涯的灾民,相依为命着,渴望一间小小的咖啡屋作灵魂安放的避难所。

可他们没有,傅声给不了,裴野也等不起。

“……小野,我知道前段时间花店的事吓着你了,”傅声熟练地扯出一个宽慰的笑来,“你放心,哥答应你,不管什么任务我都会平平安安的。”

裴野一向很吃傅声温柔却坚定的这一套,可意料之外地,傅声看到裴野眼里的光挣扎着闪烁了一下便熄灭了。少年晃晃悠悠地起身,刘海遮住了眉眼,再也看不清他的眼神。

“嗯,我知道了。”

傅声看着莫名失了魂的裴野,心里的不安油然而生,犹豫着伸出手想拦住他:“小……”

“太苦了,”裴野拿起马克杯,留给他一个有些落寞的背影,“我去加糖。”

自那之后,他们三天之内再没有过任何像这样长时间的对话。

倒也不是刻意的谁躲着谁。傅声工作忙得焦头烂额,裴野白天在h大,晚上回家时只能从餐厅那袋越来越干瘪的咖啡豆包装上判断出傅声还活着的痕迹。

偶尔他们会在卫生间外头相遇,傅声不是在打电话就是拿着一厚沓资料,脸色一次比一次差——既是累得,也是愁得。

他知道傅声忙,自然也不去打扰,直到第三天,他想着给傅声做点什么,有样学样煮了些咖啡,想给傅声送进屋去。

还没等敲门,裴野发现主卧门竟然开着,或许也是上一次进出时没关严,当事人也没注意。他端着杯子敲了敲门,没人应答。

裴野心里忽然涌出一些很不吉利的想法——傅声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不是一天两天,又伤病缠身,难不成是晕倒或者突发昏厥在屋里面?

来不及思考太多可能,裴野抬手推开门,旋转的门扉展开开阔的视野,青年单手握着电话背对着他站在窗前的身影映入眼帘。

傅声似乎在听电话里的人讲着什么,全然没有注意门开了,裴野见傅声安然无恙,心里松了口气,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有点好笑。

下一秒,电话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裴野这才发现,大概是由于举着电话太久觉得累了,傅声的手机正开着免提。

“——那就这么定了,你手提电脑里的资料一定要存好,机场线路图绝对不能联网上传。”

“好的父亲。”

傅声一手放下手机,一手撑着窗台,微微低着头,水蓝色衬衫加黑色西裤勾勒出青年颀长俊俏的身姿,裴野注意到傅声左手手腕上绑了个黑色发绳。

“小声,刚刚开会的时候,我看你脸色也太难看了,这两天是不是又熬了通宵?”

“父亲,我没……”

傅声说到一半声音慢慢弱下来,抬起一只手,从裴野的角度看似乎在揉着眉心。电话那头傅君贤严肃地问道:

“你老实讲,是不是又去买丁环酮了?”

裴野的手一颤,杯子差点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丁环酮,是医院能买到药效最强的神经性非处方类抗焦虑药物。

傅声的身体微微一震,头更低了些,整个人有些站不稳似的,竭力撑着窗台,消瘦的肩胛骨隔着单薄的衬衫料子都微微突起:

“父亲,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转移行动一旦失败,后果是毁灭性的……”

“小声,你这是在拿命开玩笑!”傅君贤的嗓音因为激动而略带浑浊,“你母亲是怎么病死的,你忘了吗?”

傅声不说话了,垂着头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放到脑后拢了拢略长的发尾,裴野这才反应过来那小皮筋是绑头发用的——于是他看着傅声随意地将有段时间没剪的浅棕色长发扎起一个小辫子,脑后短短的一个低马尾,露出纤长雪白的后颈。

电话那头仍旧有些情难自抑:“你母亲的事,本来就是我一辈子的懊悔!我千怕万怕,可你还是随了她的家族基因,有精神类疾病的概率高于常人,就连你们的性格都那么像……当初你说自己神经衰弱睡不好觉的时候,我就不该让你吃这个——”

“父亲!”

拔高的声线令傅君贤的声音戛然而止。傅声身子止不住地战栗着,裴野看不见他的脸,但能想象到傅声紧闭着眼睛痛苦地忍耐的模样。

“别说了父亲,”傅声克制着自己恢复到平日的温和有礼,话音的末梢却还是夹着些面对亲人自然而然的委屈,“别说了。”

傅君贤一瞬间格外紧张:“好,爸爸不说了,小声你保重身体,丁环酮一定要少吃,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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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的一声,傅声罕见地先行挂断电话。他最后撑着窗台喘了口气,还没等直起身,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强忍着愠怒的人声:

“你到底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傅声的心脏像是被人攥在手心里狠狠一捏,脑子里嗡的一下,转过身看见裴野时腿都软了,下意识地想摆出惯常的温和姿态:“什么瞒着——”

可他不知道,丁环酮的副作用本就让人易受惊吓,傅声以为自己装得没破绽,可看向裴野时瞳孔都是颤的。

裴野咬牙:“我进你房间,你不问我为什么打扰你办公?”

傅声身子抵在窗台上,后知后觉地反问了一声:“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唔……”

他膝盖一软就要跪坐在地上,索幸裴野动作更快,放下杯子上前一步就接住了傅声。青年软得像猫儿似的,脸搁在裴野肩上,睁着眼睛只剩下喘气的劲儿。

裴野搂着傅声的细腰把人圈到怀里,手顺着傅声的后背一路向上扣住他肩膀,把人拉起来:

“能听到我说话吗?”

傅声闭了闭眼,倦倦地笑出声:“又不是蒙汗药。”

丁环酮药性烈,服用后虽然会大幅缓解焦虑,但会导致人短暂的极度疲惫,对外界的刺激不敏感。傅声虽然意识清楚,可脸上带着些平时未曾有过的淡漠与厌世感,虽然对裴野依旧温柔耐心,药物的作用却不时让他流露出一丝轻蔑神情。

像是神明卸下爱人的伪装,温良之下是彻骨的凉薄。

裴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语气不由自主地放轻:“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傅声被裴野一手握着腰,竟也毫不在意,身子如风中枯叶般重心不稳地晃了晃,垂下眼帘:“好几年了……我睡不着,一般的安眠药对我没用。”

说着他随手往上捋了一把额前的刘海,眸子像是裴野小时候喜欢的那种玻璃珠子一样清澈明亮,凌乱的发丝衬得傅声漂亮得出尘的脸有种倔强却易碎的美。

“我母亲死的时候,他们都说她是死于疯病,”傅声柔柔地笑了,“可她没疯,她就是太疼了。小野,我也没有病,我只是……”

下一秒,裴野疾言厉色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当然没病,你一直都好好的!”

少年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搂紧了怀中单薄如纸的傅声,几乎从牙缝里把话咬碎了一字一字崩出来:

“有我在,谁也不能说你有病。”

傅声靠在他身上嗯了一声,仿佛一片羽毛瘙过心尖,乖得裴野胸腔里的疼惜都快满溢出来。

“小野,我不想别人觉得我是个潜在的疯子,”傅声缓缓说着,抬起头,“你会……你会介意我和妈妈一样,有这样的遗传基因吗?”

裴野的心都停了一拍。傅声正在药物的蒙蔽下毫无避讳地禁锢在他怀里,他的手还搂着傅声纤细的腰,隔着仅仅一层布料触摸那温热的肉体,而他们的眸间距不过咫尺,不过一个低头便可以吻上那双唇的距离。

介意什么,又该以什么身份介意?

无所谓,不论荏苒,傅声始终是他的高山仰止。

“永远不会。”

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青年的脸庞,裴野凝眸,郑重地回答。

傅声深望了裴野一瞬,眨了眨眼,忽的灿烂一笑:

“那就好……只要你不嫌弃我,那就好。”

裴野的指尖因为心脏的抽痛几乎麻木,他颤抖着放开傅声,揽过他的肩将人带出卧室。傅声反应有些迟缓,却对于裴野近乎无底线的信任,就这样跟着他走出来。

“我给你放洗澡水,你去泡个澡,”裴野一边说一边用手掌安抚地摩挲着傅声的肩膀,“不知道你最近怎么忙成这样……”

原不该让裴野一个外人接触到任何机密的,可傅声被少年这样哄着,加之连日操劳,早就已经不忍更不愿去责备这些细节。

傅声跟着裴野来到卫生间,看着裴野弯腰在浴缸里放水,下意识说了声我来,却被弯着腰的少年头也不回地抓住手腕:

“你歇着就好。”

他握着傅声的腕子捏了捏,仿佛握着一支玉做的温润骨笛。裴野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最终松开手,走到卫生间门口,背对着傅声:

“声哥,我在外头守着你,泡太久了我怕你睡着,会感冒的。”

傅声点点头,半晌才反应过来裴野看不见,这才哑着嗓子应了一声知道了。

门合上时锁扣发出咔哒一声,裴野站在门外,听着卫生间里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接着传来清澈的水声,知道傅声已经按自己说的去乖乖泡了澡。

少年缓缓抬眸,房门大敞的主卧里头,刚刚傅君贤提到的那台手提电脑屏幕还亮着,散发着幽幽荧光。

他一步一步走到桌边。少年的裤兜里放着一个小小的u盘,只需要三分钟,所有的绝密资料便会一字不差地拷贝到他的u盘里头,而这一切不会有第二个人发现。

和傅声共同生活了七年,除了定期给裴初汇报猫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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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向——且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汇报些半真半假、无关痛痒的废话——裴野才没有主动介入过傅声的工作本身。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从傅声手里窃取真金白银的情报。

他心里清楚,这一次破例,对于傅声的特工生涯的打击是巨大的。

可是或许这并不一定是件坏事。替军部、替特工部卖命,过刀尖舔血的日子,功成名就又如何?

裴野垂眸看着那手提电脑。裤兜里的那一小块金属隔着一层布料紧贴着他的大腿,几乎要将那块皮肤烧着似的隐隐发烫。

或许——他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离经叛道的想法——或许自己其实是救了傅声,要是他真的因为任务失败受处罚丢了工作也不错,这样他就可以做个无忧无虑的普通人了,不是什么c党欲杀之而后快的猫眼,而是开咖啡店的傅声,他一个人的傅声。

裴野阖眼,深吸了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从裤兜里掏出u盘。

“小野?”

浴室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傅声的嗓音有些发紧。

“我刚刚忘了拿换洗的睡衣,就在衣柜最左面的抽屉,米色的那一套……”

“好,你等一下。”

脚步声由远及近,下一秒,卫生间的门被拉开。

氤氲热腾的湿气扑了裴野满脸,待雾气散去,裴野恢复视线的一刹,尽管已经刻意去避开了,可还是无法避免地瞥到了那个人的剪影。

傅声坐在浴缸里,整个身子几乎都在水面以下,热水堪堪没过锁骨下面,傅声肩并不窄,可清瘦的肩头却能清晰看出肩胛骨的形状,漂亮的肩颈线条紧绷着,凝结的水珠顺着直直弯折下来的肩线滑落到水中。青年微长的浅栗色头发熏得潮湿,白如凝脂的肌肤被热气蒸得些微透红。

听到开门声青年回过头来望向门口,睁圆的双眸如林中的小鹿般澄澈,湿漉漉的睫毛像是刚哭过似的让人心里腾的生出许多保护欲来。

胜似诗中的清水芙蓉。

傅声似乎没想到裴野就这么大喇喇地推门进到卫生间来,面上一热,身子向下一沉,小半张脸都没入到水中,颤颤巍巍地将手伸出水面,指了指门口的架子。

裴野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唐突,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把衣服放在门口架子上,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衣服放这了。”

浴缸里的人闷闷地嗯了一声,姑且算作回应。

裴野退出卫生间外掩上门,想了想又从门缝外头喊了一声:“我刚刚顺便把你的丁环酮收起来了。声哥,往后可不准再吃这些东西的。”

卫生间里的人影窜起来一截,水声四溅:

“你把药放哪了?”

“声哥,那东西吃多了有依赖性,有我在,你不用吃抗焦虑的药。”

裴野说得斩钉截铁,卫生间里傅声似乎有点不放心,不甘地反驳道:“小野,我不常吃的,除非工作压力大……”

“你没有病,就不需要吃任何药,”裴野的语气坚决到不容商量,说完又软下态度来哄道,“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相信我,有我帮你解压,让你高高兴兴健健康康的。好不好?”

卫生间内,傅声顺着浴缸缓缓滑坐到水底。热水包裹着青年的身躯,他曲膝抱住双腿,低下头闭上双眼。

裴野不是天底下唯一一个知道自己的家族遗传病的人,却是唯一一个会坚定地告诉傅声他没有病的人。

可也许他确实是病了,病在对这份特别的真心近乎痴狂的渴求。

傅声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咬了咬牙关,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好,”傅声有些恍惚地说,“我相信小野。”

“乖,我们慢慢来,”门外传来裴野安慰的声音,“等一切都结束了,就都会好的。”

说完,裴野悄无声息地重新回到主卧,伸出手轻轻拔掉了插在手提电脑上的、刚刚拷贝完文件的u盘。

h大终于还是如学生间传闻的那样停了课,名为让学生进行社会实践,实则将所有住校的学生都赶离了学校。

离校那天,裴野送徐怀宇去火车站。徐怀宇家不在帝都,行李很多,两个人大包小裹拖着箱子在候车室外头站着,周围全是年纪相仿的大学生,每个人脸上都阴云密布。

裴野看徐怀宇一脸愁容,主动宽慰起他来:“复课之后,叫上老关,咱们还去吃那家涮羊肉。”

徐怀宇沉吟了一下,没有如每一次那样哈哈笑着好心配合他的安慰:“裴野,咱们还能等到复课吗?”

“怎么,不想要毕业证了?”

裴野开玩笑地问。徐怀宇却没有笑,仿佛裴野恰好问到了点子上:“咱们h大的校长和几位校董都是旗帜鲜明地支持军部的,野哥,你说万一,万一有一天他们真斗输了,咱们整个学校还能好过吗?”

“可要是斗赢了,军政府势在必行,校方不提前站队表态怎么行?”裴野拍拍徐怀宇的肩,“别想那么多了,现在军部和c党水火不容,没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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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善其身的,大不了不要这张破纸,换个法子谋生。”

候车室里面响起广播的铃声,徐怀宇叹了口气,点点头:“你说得也是,这学要是真上不了,我家里在帝都监狱有个亲戚在做事,横竖我能去投奔他,托关系当个狱警……”

他忽然想到什么,拿起包裹,转头问裴野:“野哥,你还在你表哥家住吗?一直忘了问,声哥是做什么的?”

裴野一怔,若无其事地笑笑:“是啊,他是公职人员。”

“公职人员啊,”徐怀宇真情实感地感叹道,“别怪我说话直,这工作牵扯太多了,在议会还好,以后无非是做个朝九晚五的傀儡,要是在军部……”

进站广播第二遍响起,徐怀宇欲言又止,拖着箱子拿过裴野手里的包背好,对裴野艰难地挥挥手:“就送到这吧。保持联系,复课后再见!”

人流汹涌,裴野抬起手,却觉得胳膊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想说声再见,可心里五味杂陈,竟连一句像样的大方道别都道不出,沉默地看着徐怀宇转回身,拖着巨大的箱子一步步走入汇集的人海中,最终消失在火车站的进站口。

傅声的居家办公随着特工部日渐紧张的工作安排而仓促截止,每天傅声都以执行局开会这个不变的理由彻夜不归;另一边,裴初给予裴野的命令也变成了简单的保持潜伏,没有指示不得擅自联系上级。

裴野像是被两边一齐遗忘了,不用去学校,也不用和裴初汇报,甚至不用给傅声报平安——天知道这些日子傅声正在什么地方秘密执行任务。

两党之间的博弈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他反而无事忙了,仿佛是个真正纯粹的白板一块,每天一个人在傅声家里买菜做饭,看书看报,偶尔打开电视听听新闻,电视上倒是一片太平,唯有新闻频道报道的交通和燃气事故愈发频繁。

三天后,傅声与他彻底断联,每天早晚各一次的短信也没有了。

裴野犹豫了很久,选择隐瞒了这条猫眼的新动态。他有种诡异的矛盾,既希望c党能赢,又希望傅声不要输,而他两边下注,希望自己一点点微小的操作可以让天平保持着危险的平衡。

裴野照常扮演一个一无所知的普通大学生。和傅声断联后又三天,他白天下楼去超市买东西,在超市时被碰巧遇到的对门邻居叫住:

“哟,小伙子,这几天怎么都是你下来买东西,你哥哥呢?”

对门邻居是个独居老人,年纪大了怕寂寞,以前傅声给老人家送过几次饭,故而彼此相熟。

裴野笑着帮老人拉开门:“我哥他出差去了。”

“这几天出门在外可不太安全,”老人摇着头,“今天早上的电视新闻,你看了没有?”

裴野一怔,下意识回头看向超市墙上挂着的一台老电视机,颜色有些失真的屏幕上,万年不变的女主播似乎比平时更加板着一张脸,毫无感情地宣读着:

“……议会已表决通过新修订的立法程序法案,增加上议院军部代表席位,至此,军部代表将在上议院占据二分之一席位。下议院军部代表席位的增设提案预计将于明年进入表决……”

“军部相关人士透露,法案通过后的首次轮值会议将与对c党扰乱社会治安、颠覆宪政的讨论有关。请广大居民注意自身安全,如遇到疑似c党人士,可拨打报警电话,或直接拨打以下举报专线……”

裴野拎着塑料袋的手攥紧了些,面色却没什么改变,仰头看着电视上重播的早间新闻,淡淡地啊了一声:“这么说,c党的好日子到头了。”

“今天开始警察可有的忙啦,”老人推着买菜的小车走出门,幽幽叹出口气,“当年军部这些人也是东躲西藏,比如今的c党被赶尽杀绝的样子还狼狈。风水轮流转啊……他们也把屠刀对准别人咯。”

裴野不说话了,抬起头再度看向电视,女主播机械的女声依然在冷冰冰地诵读着:

“——最后,本台发表军部与议会最新联合声明:a过从未有过、未来也绝不会有建立军政权政府的一天,任何散布类似言论者即视为对a国民主宪政的诬陷,是典型的阴谋论……”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整天街上警车的警笛声就没停下来过,到了晚上街道上空无一人,宛如宵禁。肃静的马路中央唯有警车和穿着制服的军人在来回走动。

警笛拉长的尖锐哨声刺破夜空,在几乎凝滞的街区显得尤为刺耳。裴野睡不着,索性来到阳台,这样吵下去不可能有人睡得着,可人人都不敢有怨言,家家户户关着灯,整栋楼像无人的鬼房。

但裴野不怕,他有种生死度外的无谓,拉开门走到阳台透气。楼下停着一台警车和一台军牌吉普车,有人拉开车门跳下车子,裴野下意识地弯下身躲了躲,等他再起身时下车的人已然消失不见。

楼上阳台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说话声音传来。裴野耳力好,认出是楼上住着的两个女孩,一对打工的普通小情侣。

其中一个女孩声音颤颤巍巍的,嗓子都挤着:“经理说军部今天就要挨家挨户搜查了,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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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是回家吧,我害怕……”

“怕什么,”另一个说,“咱们又不是c党。”

“你傻啊!他们搜不到人,也总要抓些交差的!到时候敲咱们一笔竹杠怎么办?”

“一群混蛋,”另一个咬牙咒骂道,“还不如让c党把他们弄死算了!”

“别说了,我看到军车了……”

“你进屋,我看看他们往哪里去……”

说话声越来越小,裴野逐渐听不清楼上女孩们的交谈。他转身就要回屋去,忽然听到楼上阳台有个女孩倒吸一口凉气,小声尖叫道:

“那是什么?!”

裴野背对着阳台外头,却能从玻璃拉门上看到身后的远方骤然亮起一阵烟花般的火光。家附近都是楼房民居,最近的大空地要在几十公里之外,而那团火光面积却大得异常。

从小到大的训练赋予了裴野极强的方向感,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迅速在记忆宫殿里检索帝都的三维地图,追踪的定位让答案转瞬间变为唯一确定。

方向加上距离,都表明火光的来源是帝都的军用机场。

是爆炸!

裴野手心一凉,不假思索一个飞扑卧倒在地,爆炸的气流伴随着一阵巨响席卷了整栋居民楼,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令裴野脑中耳鸣不断,他下意识护住头,在飞溅的玻璃碎片与扬起的尘埃中蜷起身子,却还是被震得整个人摔到阳台角落,剧烈地咳嗽起来。

整个街区内瞬间沸腾起来,有尖叫哭泣的,有从楼里跑出来逃命的,还有早就潜伏起来、爆炸后出来维持秩序的便衣警察。街区的车子因为爆炸无一例外出发了报警器,此起彼伏的报警声在楼宇间回响,整片街道都乱成了一锅粥。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什么,接着砰砰两声,乍一听像极了爆竹,可裴野从小跟着裴初练枪,一下子便认出是手枪开枪的声音。楼下原本逐渐聚集的人群哗啦一下散开了,尖叫哭喊声比刚刚还要激烈。

在帝都市区开枪,证明局势一定失去控制了。

可失去控制权的究竟是哪一边?

哐哐两声踹门的动静让裴野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不顾浑身的酸痛,从地上爬起来,穿过主卧就想冲到厨房拿刀,却在门被撞开的一刹那愣在了原地。

“小野!”

是傅声。青年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没有惯常的西装革履,而是身穿纯黑的作战服,脚蹬一双黑色马丁靴,野战腰带上别着一把手枪。傅声的脸上有一块不属于他的血迹,裤腿破了一块,衣服上都是灰,狼狈极了。

“c党的大部队进市区了,”傅声哑着嗓子说,“没时间了,跟我走——”

裴野眼前忽的被一片红光刺痛,一个红色的激光点眼睁睁地出现在傅声黑色的作战服上,正对着胸口的位置。

裴野的瞳孔一颤,浑身的肌肉绷紧,纵身向前一跃将傅声扑倒在地:

“有狙击!”

他感觉到什么东西贴着自己太阳穴的头发嗖地飞了过去,走廊的墙上被击落下大片碎裂的墙皮,他抱着傅声,两个人从楼梯上滚落下来摔在地上。

他被磕得头晕眼花,却还是第一时间撑着身子起来,急吼吼地去摸傅声:“声哥你有没有事?!”

他触碰到傅声柔软而干燥的脸颊,黑暗中后者从他身下爬出来,喘着气:“没……你居然认得狙击枪?”

裴野一颤,缩回了手:“电影里都是这么——”

“先别出声!”

命悬一线间,傅声根本没有精力去分辨裴野一个大学生是如何有着如此过人的判断和反应力。傅声把人拉到楼梯拐角,示意他蹲在自己身后,低下身子从腰间抽出枪。

楼梯下方果然有愈发沉重的脚步传来。一个影子在拐角下方闪过,接着楼道的月光,傅声突然矮身一个滑步从栏杆后头闪出,跪在地上朝着下方连开两枪,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口火药的微光闪烁,接着传来肉体轰然倒地滚下楼的闷响。

这交火——甚至可以说是傅声单方面的绝杀,在三秒之内毫不拖泥带水地结束。

傅声维持着跪姿举枪未动,谨慎地观察着楼下的状况,角落里的裴野却目瞪口呆。

他十三岁之前,被当成成年人平等地扔到训练场和比自己大好多岁的人搏斗,身手了得的他见过不少,可像傅声这样干脆利落、动作仿佛手术台上的主刀医生一样标准精确的,还是第一个。

明明是杀戮,可一切结束得迅速、平静甚至于猝不及防。

“小野,跟我走。”

傅声收起枪的同时起身,一声呼唤拉回裴野的思绪,他站起来跟着傅声下楼,跨过黑暗中的那具无名尸体来到楼外,单元门旁停着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越野车。

傅声拉开驾驶室的门:“去副驾!”

二人几乎同时关上车门,傅声发动车子,裴野系好安全带的功夫,傅声一脚油门,车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裴野抬起头,车窗外早已如同人间地狱。爆炸波及,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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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的楼房无一幸免,街上的路灯早都震坏了,电力也宣告瘫痪,马路中央堪比车祸现场般惨不忍睹,人行道旁的一个爆了的消防栓水柱喷得老高,路过奔逃的人无不被浇成了落汤鸡。

“把头低下!”

开车的傅声紧盯着前方,忽然喊了一声,“别让人看到你在我车上!”

裴野连忙埋下身子,车开得飞快,又要绕开路上报废和追尾的车子,晃来晃去,他忍着头晕弱弱地问了一句:

“这到底是怎么了?”

傅声脚下油门踩得更重,语气却冷静极了:

“军部首长遇刺,部长也殉职了。”

裴野一怔,再也说不出话来。傅声也没有解释的打算,继续开着车,车里一时静得人心悸。

车似乎开到了一个越来越偏僻的地方,枪声、呼号和惨叫声都远去了。傅声这才继续道:

“起来吧。”

裴野慢慢坐直身子,后背的骨头好像石化了似的僵硬。前挡风玻璃外头一片昏暗,傅声为了隐蔽没有开车灯,可这条路他开过无数遍似的熟练,仿佛闭着眼睛也能开一般。

裴野听到自己吃力的声音:“什么遇刺,什么殉职……?”

“就是任务失败了,”傅声轻轻打断他道,“我们的任务是转移军部的最高长官出国,可是飞机被提前动了手脚,撤退的路线也遭了埋伏,部长没能冲出包围圈。”

傅声概括得简短清楚,连机密的细节也毫不避讳,似乎是认定了任务已毫无挽回余地,没有任何保密的必要了。

平静之下,实则是极度的绝望。

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裴野身子一倾,只听身旁的人说:“下车。”

裴野还有些状况外,但依然快速地下了车。越野车停在一栋平平无奇的写字楼下。

他跟着傅声进了写字楼,拐进安全出口楼梯,傅声在一堵墙的挂画前停下来,将画摘下,露出后头藏着的一个密码锁,输入一串数字,墙内咚的一声,一道暗门弹开。

傅声用手势示意他先进去,自己随后跨进来关上门。

裴野环顾四周,这显然是一个暗室,但不同于之前春风那家花店简陋的阁楼,这暗室显然更加专业和隐蔽,四墙都安装了隔音和防弹器材,顶部有太阳能装置;面积也更大,足足有四五十个平方。

毫无疑问,这里是执行局为自家特工专设的安全屋。

傅声走到一个柜子前,开始摆弄上面的一把密码锁。裴野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便听到傅声背对着自己低声道:

“我身边有c党的内鬼。”

裴野心脏都狠狠颤抖了一下,傅声从前为了裴野不受影响,从不和裴野过多谈论特工工作,他不知道傅声是有结论了,还是只是对局势彻底灰心丧气了。

然而无论哪一种,他都不愿见到。

“为什么?”他尽力让自己听上去懵懂无知。

傅声打开密码锁,一把拉开柜门。到了这一步,他早就可以知无不言:

“机场路线图除了父亲,就只有我在保管。特工部有重要的人被策反了,可能是情报局的人,甚至有可能是执行局,是七组的人。”

傅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背包,顿了顿:“也可能是二哥……罢了。你拿着。”

他把背包丢过来,裴野伸手接住,拉开拉链,里面装着一个厚厚的信封、一串钥匙、一部手机和一本护照。

打开信封,里面装着的竟是一沓现金。裴野又翻开护照,在上头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和照片。

他惊讶地抬起头:

“声哥,你怎么会有——”

“小野,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

傅声走过来,把裴野手里的护照拿过来放在桌上,主动握住裴野的手。

裴野一怔。傅声的手掌很薄,细长的手指指腹带着薄薄的茧,握着裴野时指尖都在颤抖。

他握得那么紧,好像这次放开,便再也没有以后。

“这本护照可以保你离开a国,今晚你在这里,等天亮了就开车去临市的机场,车子就在停车场里,油箱是满的。”

傅声说着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裴野的双眸,想确认少年有没有认真听自己讲话:“如果遇到人盘查,千万不要说自己认识我,就当我们从来没遇见过,知道了吗?”

裴野的手控制不住地用力回握住傅声比自己小了一圈的手:

“那你呢,你要去做什么?”

傅声的呼吸微微一滞,从见面以来对于溃败欣然接受的青年第一次有些难以自持的激动。

“内鬼出卖了我的代号,c党不会放过我的,而且父亲到现在下落不明,我要去找他……”

傅声眼里满是隐忍的钝痛:“军部要倒台了,我的命咎由自取,可是我不能看着父亲被他们……还有你,小野,走得远远的,在国外要自己保重,千万别联系我。”

裴野张了张嘴,只觉得吸进肺里的空气像刀子似的,割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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肺叶生疼: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你怎么找我?”

傅声怔住了,半晌才慢慢笑着握了握裴野的手:

“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找到你的,别担心。”

裴野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急速冷凝成了冰。

他终于明白,傅声早已把此刻当成他们的诀别。

过了今晚,他们的人生将再无交汇。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傻等你一辈子!”

裴野崩溃地一把将人抱紧,仿佛要将人揉碎进骨血中。傅声呆立在原地,无措而愧疚,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们一起走,隐姓埋名也好,亡命天涯也好,怎样都好!”他疯了似的吼道,“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抓住了,你就不离开我的!”

“我不放你走,我不能看着你送死——我不能丢下你!”

一声怒吼尾音却化为呜咽,裴野终于低下头,拥紧了怀中人,把脸埋在傅声肩上泣不成声。傅声低低地苦笑着,抬手在裴野后背上温柔地拍了拍,嗓音枯涩:

“对不起,小野,我想给你一个家的,是我没用……”

傅声闭了闭眼:“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们做名正言顺的一家人。”

裴野浑身都在抖,这时傅声突然用力推了他一把,从裴野的怀中挣脱出来。

裴野哭着喊了句声哥,伸手要去拦,可傅声动作太快,从桌上拿过枪,转身就要往门外走。他来不及阻拦,傅声已经打开了暗门。

裴野的声音近于凄厉的哀求:

“声哥,别走!”

七年的特工工作让傅声的警觉力时刻保持在最高水平,暗门推开的一霎,从门缝里他看见外面一道强光闪过,傅声心下一惊,没有任何犹豫,回身将冲上来想要求自己不要离开的裴野推到门后:

“别过来——”

天崩地裂的一声轰响,傅声只感觉自己双脚腾空,紧接着有什么东西砸下来,将他整个人埋在了下面,什么都看不到了。

整个暗室的门板被炸飞,屋内的桌椅陈设皆炸得粉碎,废墟之下是一片尘烟。断壁残垣外,几个实枪荷弹的男人端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扬起的尘土中堆砌的水泥板,严阵以待。

其中唯一一个没戴防毒面具的男人大笑一声,兴奋地叫道:

“兄弟们,我敢肯定,猫眼就在里头!”

另一个端着枪的人局促地挪了挪:“里面好像有两个人,怎么回事?”

“说不定是同伙,一起逮回去!”

尘烟未散,废墟忽然动了动,几块砖块石板滑落下来,影影绰绰地,一个人影摇晃着费力地从中起身。

所有人顿时紧张起来,纷纷举起枪,对准那个人影。

“不许动!”没戴面具的男人喊道,“猫眼,敢反抗就送你见阎王!”

那人影像是听不懂威胁一般,步履沉重,踏着废墟,像是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厉鬼,一点点站到满室狼藉的最高处。

男人继续恐吓道:“放下武器!军部的反动派已经投降,你再怎么负隅顽抗也——”

话音未落,那人影已走出尘雾,暗室外的人看清对方的真容后皆是瞠目结舌,连端着抢的手都因为震惊而微微放下。

那是一个年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黑发墨瞳,神色狞厉,额头上流下来的鲜血浸染了他半张英俊的脸孔,仿佛噬魂罗刹,生死同身。

年轻人怀中横抱着一个人,二十多岁的年纪,清瘦的身躯在他怀抱中衬得有几分娇小;青年满身的血污,衣衫褴褛,双目紧闭,头歪靠在他胸口,一只手无力地垂下来,仿佛快要破碎的布偶。

那年轻人漆黑的眸子在一众人间扫过,最后停在唯一没戴面具的那个人脸上,深望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明明是手持武器的一方,男人却为之一瑟缩,气焰都灭了几分。

“不准开枪,”年轻人沉声道,“我是血鸽。”

外面的人群寂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轻微的骚动。

“参谋长安插的那个血鸽?!”

“卧底血鸽,就是他?”

“另一个人一定是猫眼!”男人狂喜道,“给参谋长汇报,是血鸽活捉猫眼了!”

人群中压抑着的躁动终于释放出来,在一阵欢呼声中,裴野低下头,原本冷到结了霜的眼神在触及怀中那个昏迷的青年时却温吞而晦暗起来,不忍去直视那如受伤的蝴蝶般轻颤的睫羽。

他伫立于破败焦土,怀抱着战利品,如神明接受欢呼拜谒,却顾盼戚戚,心也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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