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1 / 1)

……

送走了文聘和邓展,已是半夜,孙策又困又累,却还不能休息。

阎象还在等他。

孙策直想骂娘,这活真不是人干的。袁术做主公的时候多舒服,革命的小酒天天醉,为什么我做主公就这么苦逼,有伤在身,大半夜的还不能睡?他看看灵床的袁术,忽然有些羡慕起他来。

糊涂蛋也有糊涂蛋的幸福啊。眼前有袁术,将来有阿斗,都说他们蠢,但他们却是在享受人生。

阎象也很累。在诸将大营里奔波了大半天,口水都说干了,嗓子都说哑了,还和杨弘大吵一通,成果却非常有限。诸将不是敷衍他,就是不见他,就是没几个人愿意接受袁术遗命,奉孙策为主,甚至有人直言他不忠,伙同孙策谋夺袁术的人马。

面对孙策,阎象很惭愧,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孙策什么也没说,让人端出准备好的饭菜。虽然没有酒没有肉,但热气腾腾。阎象一口饭还没咽下去,眼泪就出来了。他辅佐袁术这么久,好酒好菜吃过不少,却不如这一口热饭暖心。相比城外诸将不顾袁术新丧大吃大喝,一向以读书少为人轻视的孙策却能守礼而食,差距真不是一点半点。

等阎象吃完,孙策亲手奉上一杯热水。“先生,辛苦了一天,你好好休息。明天还有事要麻烦先生呢。”

阎象接过热水捧在手心,苦笑着摇头。“将军,辛苦点我不怕,可我真的帮不上将军什么。我阎家在关中还算小有名声,可是和弘农杨家比实在是差得太远了,诸将至少有一半人是杨家的门生故吏。”

“先生莫要气馁,那些人利欲薰心,就算先生舌灿莲花,他们也听不进去。”孙策微微一笑,附在阎象耳边低语了几句,又拍拍阎象的肩膀,抹去几片雪花。“这件事就拜托先生了,一定要办好。”

阎象瞪着孙策,张着嘴,一动不动,直到手心被杯子烫着,这才惊醒,连忙说道:“将军放心,这件事一定能办到。”他用力一拍脑门。“糊涂,我真是糊涂。哈哈,后生可畏,古人诚不我欺也。”他转身走到灵床前,面对袁术的遗体拱手肃立,垂泪道:“主公之明,非等闲人可及。有孙郎如此,主公,你可以安心了。”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袁权就醒了。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叫来侍女打水洗漱,一边梳头一边问起前院的情况。侍女一打开了话匣子就有些收不住口,滔滔不绝的讲述孙策这半夜处理的事,说得眉飞色舞,仿若亲见。袁权有些意外,她是让人留心前面的事,一有情况就汇报,却没让人盯着孙策,怎么侍女知道得这么清楚?

“夫人有所不知,孙郎少年老成,不仅雷校尉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连阎先生那样的智者都对他言听计从。昨天阎先生回来的时候还愁眉苦脸,孙将军后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立刻就高兴了,还对袁将军说他可以放心了呢。”

袁权将信将疑,却也平添了几分好奇心。她又问起黄猗,侍女立刻耷拉下了脸,没好气的数落了几句。这些侍女都是袁权从小留在身边的,一向不怎么看得起黄猗。袁术大丧之时,黄猗不去守灵,躲在自己的房间喝酒吃肉,这些侍女都非常义愤,自然没什么好话说他。

袁权倒是很淡定。黄猗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明镜也似,不需要侍女们来添油加醋。袁黄两家结亲,一是世家之间必然的联姻,二是黄猗想攀附袁家,却又名望不够,没能攀上袁绍那根高枝,只得勉为其难的娶了她。官没做成,有怨气也很正常。

一想到黄猗的事,袁权心里又不安起来,匆匆洗漱完毕,悄悄来到前堂。她起得太早,奴婢还没来得及清扫院子里的雪。袁权踏着厚厚的积雪,走过中门,来到前堂,袁权瞟了一眼西侧的屋子,却发现房门大开,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屋里却空无一人。她很是好奇,走到廊下,见雪地之中,孙策一袭白色单衣,正在玉树琼枝的梅树旁习武,不知道是什么拳法,没有一般人习武的杀气腾腾,却舒缓大气,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浩然正气。

袁权一下子看得入了神,静静地看着孙策一套拳打完,收式挺立于梅花之下。

天地之间,一片洁白。人如明玉,赏心悦目。梅有暗香,沁人心脾。

第205章 误会

孙策调匀呼吸,等气血平稳,这才转过身。一抬头,见袁权站在廊下,直勾勾地看着他,如痴如醉。

他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好吧,是孙策本尊长得漂亮——但是他和袁权并不是刚见面,从来没见袁权如此失态。其实应该这么说,汉代女子虽然很开放,不隐瞒自己喜欢漂亮男人的天性,但袁权这种出身的女子却很少如此直白,甚至可以说,她们看惯了相貌出众的男子,对男人的外貌并不是太在意。

比如黄猗长得就不错,至少算是五端端正,眉清目秀。

孙策摸摸脸,走到袁权面前。袁权站在廊下,他站在阶下,伸出手,在袁权面前晃了晃。“姊姊,姊姊?”

“哦?”袁权蓦然惊醒,却发现孙策和自己四目相对,中间只隔一臂距离,而孙策的手还在她眼前晃动,都快碰到她的鼻尖了。她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一步,沉下了脸,红着脸喝道:“你干什么?”

孙策笑了,这袁权真是太严肃了,扑克脸说来就来。不过这对他没什么作用,比袁权更有女王范的他都见过无数。“姊姊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袁权这才想起自己刚才的失态,顿时红了脸,心口怦怦乱跳,也没底气指责孙策了,转身就走。孙策觉得好笑,看她走得急,又叫道:“姊姊留步。”

“什么事?”袁权留住脚步,却没有转身,只是微微侧着脸。她一足在前,一足在后,身体半转,有点像走台步的模特。对一向不苟言笑的袁权来说,这是极为罕见的姿势,即使身披厚重的冬衣,依然能看出一些窈窕身形。

孙策心中一动,正要说话,眼角瞥见墙角有人影,看起来像是黄猗,立刻说道:“有两件事:一是关于黄兄的,一是关于诸将的。”

袁权听了,不敢大意。后一件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前一件事虽说是私事,却也和她息息相关。她转过身来,长身玉立,双手拢在身前,面无表情,神情庄重,和摆在灵前的牌位没什么区别。

“我昨天仔细想了想,虽说黄兄身为长婿,这时候应该留在这里守丧,但形势紧急,我又这么年轻,诸将不服,还是需要黄兄帮衬帮衬。姊姊担心他的安危,我可以理解,是我的疏忽。武关我已经另外安排了人,另外委派黄兄一个更安全的任务,姊姊觉得可行吗?”

袁权疑惑不已。我反对黄猗去武关可不是担心他的安全,而是觉得他根本不懂军事,去了只会添乱。孙策为什么这么说?是我记错了,还是孙策记错了?她刚想问孙策,却发现孙策不断地看向墙角,顿时心领神会,连忙顺着孙策的话说道:“你想让他干什么?”

“将军弃世,江夏太守乐就、南郡太守刘勋等人还没收到消息,我担心陈瑀等人会造谣生事,蛊惑他们生乱,黄氏是江夏望族,黄兄又与他们相识,我想请黄兄赶赴江夏、南郡,安集诸将。”

袁权沉吟不决。她不能说孙策这个安排不好,但她怀疑黄猗能不能完成任务。黄猗是个眼高手低的书生,刘勋、乐就等人又不是什么守礼君子,万一谈崩了,不仅可能影响孙策接管人马,还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可是她又不能说,一来孙策冒的风险比黄猗大得多,孙策还没有娶袁衡就这么卖力,黄猗为什么不能?二来黄猗可能就在一旁听着,她如果反对,一心想出仕的黄猗很可能当场和她翻脸。

袁权看着孙策,心头疑惑,不知道孙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非要让黄猗离开宛城。虽说她也不想看到黄猗,可这毕竟是她的夫婿,她不想他有什么意外。昨天黄猗出言不逊,孙策和黄猗还发生了冲突,孙策不会是想杀了他吧?

孙策很平静,袁权看不出一点破绽,只得说道:“那第二件事呢?”

“将军昨天弃世,诸将吊丧者寥寥。今日我想召集诸将,正式公布将军的遗命。原本有杨文明、阎元图二位先生出席即可,但杨文明一夜未归,阎元图独力难支,一旦发生冲突,我怕说不清楚,想请姊姊和阿衡一起出席,为我做个证明,免得有人疑心我篡改将军遗命,作威作福。”

袁权觉得有理,也明白了孙策安抚黄猗的用意。袁术死得仓促,没有留下遗书,杨弘又不肯服从,拂袖而去。万一他说孙策得位不正,仅凭阎象一人是没法证明的。如果黄猗在这时候再说三道四,情况只怕更糟——以她对黄猗的了解,他还真干得出来。

还是孙策考虑得周到,倒是误会他了。袁权点点头。“甚好,就依你之言。”说完,在袁术灵前拜了拜,落了一会儿泪,起身进去了。

袁权刚走,黄猗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他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探头看了看里面,见袁权已经走远了,这才跺跺脚,问孙策道:“怎么又变卦了?”

孙策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黄兄,你怎么……”

“唉,不是我有意要偷听你们说话,是正好碰上了。”黄猗连连摆手。“昨天不是说好让我去武关的吗,怎么又变成去江夏了?是不是她作中作梗?你不用说,我知道就是她。嘿嘿,在她眼里,我什么都不是,什么也做不成,就是一个废物,我不去南郡……”

孙策连忙按住黄猗,将他拉到一旁,低声说道:“黄兄,你别急,你听我说。南郡、江夏都只是第一步,算是让你小试身手,如果顺利的话,将来监领江南四郡,筹备屯田的事,我还要托付给你呢。”

黄猗转怒为喜。监领江南四郡,还要屯田?虽说江南不如江北,但四郡加起来的人口比南阳还多,这可是一个美差啊。

“当真?”

“当然是真的,今天公布完将军的遗命,你就起程。”孙策揽着黄猗的肩膀,推心置腹。“虽说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立业在后,可是如果没有立业,这家就算成了也不安稳。你说对吧?”

黄猗深有同感,孙策这句话说得太对了,简直是至理名言。我在袁权面前没地位,不就是因为没有做出一番事业嘛。可是这能怪我吗?你们不给我机会,我有什么办法。现在机会来了,谁也别想拦着我。

第206章 名士对名士

孙策吃完早饭,又一次和蔡邕确认了袁术的丧事程序,确保不会在礼仪上存在问题,这才开始发号司令,正式派人到城内外各营传令,召诸将前来议事。

这件事原本应该昨天就办,但昨天他还真不敢办。大战归来,袁术伤重,无法理事,一直由杨弘、阎象负责,他在西院养伤,也接触不到具体事务,既没想到袁术会这么死了,更没想到袁术会指定他做继承人。如果以为拿到那两颗官印别人就能听他命令,召集众将进城议事,一旦陈瑀等人质疑,他有口难辩,根本控制不住局面。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内城控制在他手里,外城控制在周瑜手里,除了杨弘不肯接受现实之外,阎象、雷薄等人都向他俯首称臣,连黄猗这个不稳定因素也被争取过来了,增援武关也有了合适的人选,他可以一心一意的对付陈瑀等人,跟他们玩个大的。

这一夜,他做了很多事,很辛苦,但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孙策首先叫来了雷薄、陈兰,请他们守好太守府主院,不让任何人干扰袁术的灵堂。然后请来阎象和秦牧,让秦牧安排好骑士,随时准备出发。秦牧领命而去。

一切准备妥当,孙策在庭中阶下设座。蔡邕作为主丧人,在廊下坐定,袁权、袁衡跪在灵前,黄猗也担起了应担的任务,充当孝子。典韦领着十名义从,手持千军破,身披重甲,站在孙策身后。

“来人,将宛城诸君请来。”

……

“呯呯呯!呯呯呯!”宗承家的大门被人敲得山响,青衣健仆气得大骂,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门前,刚刚拉开门栓,一群士卒就冲了进来,将青衣健仆撞倒在地,径直冲到后院。

宗承还没起,匆匆披上衣服,刚推开房门,士卒已经到了他面前。宗承大怒:“你们是谁的部下,为什么擅闯民宅?”

一个年轻军侯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宗承,躬身施礼。“宗君,我是孙将军的部下。袁将军弃世,宗君是袁将军的故友,我奉命来请宗君吊丧。”

宗承冷笑。“吊丧乃是自愿,岂有强迫之理?这是哪个无知之辈做的决定?”

“你别急啊,我说了,我是来请宗君吊丧,宗君如果不愿意去,我绝不勉强……”

话音未落,宗承已经关上了房门。“我不去!”

军侯沉下了脸,一字一句地接着说道:“孙将军说了,宗君如果不念旧情,不愿意去吊丧,我等不可勉强。不过,有件事,孙将军要我转告宗君,南阳郡狱中的宛城诸君会齐聚袁将军灵前,做个了断。宗君,你确定不去看一眼吗?”

“哐!”房门又开了,宗承抢了出来。“孙策要杀人?他敢!”

“宗君误会了。了断未必就是杀人,也有可能是谈判。谈得拢,那就谈。谈不拢,那就说不准了。不过,孙将军也没什么不敢的,几个叛徒而已,杀了就杀了。”

宗承面色变了几变。不管是谈判也好,杀人也好,他都不能坐在家里等。城门已经戒严,陈瑀也联系不上,孙策真要杀人的话,他就算坐在家里也逃不掉。

“稍候,我立刻就来。”

……

宗承赶到内城,进了太守府中庭,看到院中跪了一地的人,头皮便有些发麻。院中的积雪没有扫,厚厚的一层,这些人就跪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他们不是各家家主就是各家继承人,平时虽不是锦衣玉食,也是养尊处优,现在却像囚犯似的跪在雪中,冻得脸色发青。

阶边设着一张席,孙策顶盔贯甲,跪坐在席上,双眼微阖,正在闭目养神。

宗承大怒,快步走到孙策面前,也不行礼,厉声喝道:“孙将军,这些人都是宛城贤达,就算该被处死,也不该如此折辱。将军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

孙策一动不动,淡淡地说道:“来人,为宗君设座。”

有人拿过一张席,扔在宗承面前。宗承皱了皱眉,还是脱掉鞋子,跪坐在席上。孙策缓缓抬起头,睁开双眼,凌厉的眼神扫过宗承的脸。宗承顿时一滞,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一般,竟有种窒息的感觉。他暗自心惊。他之前见过孙策几次,几天前还发生了冲突,当时的孙策虽然凶恶,眼神却没这么冷酷。几日不见,这少年竟似变了一个人似的,眼神中有一种直刺人心的寒冷。

“宗君刚才一席话,果然是义正辞严。不过,宗君能不能告诉我,昨天晚上他们在狱里挨饿受冻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宗承冷笑一声,不屑一顾。娄圭回去告诉他没能进内城,周瑜已经控制了宛城,他就知道他和陈瑀见面的事瞒不住。不过他不像娄圭,他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等着。

“不说是吧?”孙策点点头。“请宗君移席,从现在开始,你和他们一样,等候处置。”

典韦一步迈出,就到了宗承面前,伸手就来揪宗承的衣领。他身形高大魁梧,铁甲铿然,杀气极重,即使是宗承也有些承受不住,连忙说道:“且慢,士可杀不可辱,你不能这么待我。”

“为什么不能?”堂上的蔡邕咳嗽一声:“袁将军生前对你礼遇有加,你是如何对待他的?你联合曹操,背叛袁将军。袁将军既往不咎,你何曾有半分感激?现在袁将军过世,你不来吊丧也就罢了,却和人密谋叛乱。你算什么士?论君臣,你不忠。论朋友,你不义,有什么资格要求以礼相待?”

宗承面色煞白,这才注意到蔡邕的存在。他没和蔡邕说过话,但是在洛阳时,他在人群中见过蔡邕一眼,对蔡邕的相貌印象很深。当然还有一些崇拜的成份。他也算是一个名士,可是和蔡邕比,他的名声微不足道。如果说蔡邕是明珠,他最多算个萤火虫。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蔡邕会为孙策说话。“你……你是陈留蔡伯喈?”

“正是。”蔡邕傲然道:“你想和我论一论春秋大义吗?”

宗承脸涨得通红,憋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怂了。算了吧,别自取其辱,十个他加起来也不够蔡邕虐的,况且这件事他的确理亏在先,对不住袁术。

“将军,你要我们怎么做才肯放人?”

“很简单,请陈瑀进城谈判,看看我们怎么才能消除误会,同舟共济。”孙策淡淡的说道:“他如果不敢来,那就我们自己谈。”

第207章 人以群分

陈瑀端坐在帐中,双手抚在腿上,眼神闪烁。

孙策的军令就摆在他的面前,书法很漂亮,一眼就看得出来,是蔡邕的飞白书,闻名天下。

陈瑀万万没想到蔡邕会屈尊为孙策写军令,这让他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门外响起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甲叶摩擦声,陈琮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他看了一眼陈瑀面前的军令,犹豫了片刻,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军令,与陈瑀面前的摆在一起。

两份军令一模一样,除了受命者的官职和名字,一字不差。

“兄长,怎么办?”

“急什么?”陈瑀冷笑道:“蔡邕的书法再好,名气再大,也不敢私造朝廷诏书。后将军也好,荆州刺史也罢,都是朝廷官职,不是袁公路想给就能给的。孙策能不能做这个后将军,能不能做这个荆州刺史,先问我们答不答应,他现在能够继承的只有袁公路尚未及笄的小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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