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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珑迟下山下得极快。

同行的弟子御剑跟在他身后。他们此次仅需处理玄玉门属地的治安,许是也有些杂事需得相帮,因此弟子们只有筑基修为。他们大多是初见珑迟,素闻这位层云峰的师兄君子谦谦,总是含笑待人,今日一见,确实笑得温润,却让弟子们都不觉垂首噤声,不敢多说多看。

便有弟子暗道:这就是珑迟师兄的元婴威压么?比之隔峰师兄的修为威压似是有所不同,却也厉害。

转头又愤愤起来:不想这位师兄不比传闻,竟对他们筑基弟子使什么下马威,威压一直不收!

只是心中就算不忿,也不敢直言,憋了一路。等到隔日,那隐隐迫人的威势才消退了些。这才叫弟子们合计过后恍然大悟:便是给下马威,哪里用得将元婴威压外放一路,大约是师兄修为较他们高得多,心绪不佳,不觉便生了威势。

彼时一行人刚为农家杀了妖兽,珑迟只是带队,插手不多,杀完便寻了领头的弟子,去村中回话。余下的人正坐下歇脚,一时无事,便凑头凑脑,说闲话时不免有人鼓动,谈起了珑迟师兄。

为何珑迟师兄心绪不佳?不必说,自然是为着那些红颜苦恼,几个弟子数起珑迟师兄在门中流传的风流韵事,不免艳羡。想这位师兄天资过人不说,血脉也特殊,那对龙角与龙尾煞是夺目,长得更是爽俊,岂非天眷?

只是不知到底是哪位红颜,使得师兄这般心旌。

待到路程再启,这问便从脑中飘散了,一时闲话不过消遣。弟子们随着师兄历练修行,脚程愈发地快,走到属地边境也不过一月。

正巧当地有低阶妖兽肆虐,那妖兽结伴同行,性子狡诈,还会施法,几村的人都苦不堪言,遣了人要寻玄玉门的仙长求助,叫珑迟一行碰上,自然是先将受惊受伤之人安抚一番。查探过妖兽踪迹后,便由诸弟子前去斩杀,珑迟坐镇身后,以防突生变故。

那妖兽虽是低阶,却委实狡诈,又善躲,见有强敌杀来,还会学人使计,几只作饵,几只窥伺,妄图夹击,被弟子们一一化解,斩杀到最后,竟使妖兽起了怨气,几声尖啸又窜出几只,却不攻来,反而在原地兜兜转转,只一味躲闪。

“不好。”

珑迟眼中一厉,那妖兽是要以自身血肉作引合阵!若真成了,那些个筑基弟子是决计扛不住的。

他闪身过去,扇面一转,便有罡风将几只妖兽斩成两截,破了法阵。有一只站位偏僻,险险躲过,怨毒地盯了珑迟一眼,倏然炸成一滩血糊,血肉化作的利刃飞来,竟破了珑迟的肌体,却也只能割出些浅伤,只是一时血流不止,浸红了他的道袍,看着可怖。

那低阶妖兽的自爆竟能伤元婴修士!众弟子一时讶然,忙要来给珑迟疗伤,珑迟却是微怔,沉思几瞬后便笑,摆手道:“无妨,那妖兽施的术也不过让伤口一时难以自愈罢了。你们无事便好。”

否则他也不好同门中长老交代。

妖兽既已除,弟子们清算过后便去回报过几村村长。珑迟用灵气将伤口暂封,却不施清洁术,反倒是用了一道障眼法遮过血迹,免得弟子们再多嘴多舌。

“此番正好。”他看上去似是心情好极,“历练已了,这便回门去吧。”

希望小师妹会喜欢师兄的这份心意。

一行人回门的脚程更快,不过两日便飞回了玄玉门,珑迟处理过带队过后的相关事宜,便往层云峰飞去。

层云峰极静,连仆役都没什么声响,珑迟心中一悸,落在晚月居门前,寻来一个仆役问道:“小师妹可在?”

仆役回道:“珑晚仙子正在屋内闭关。”

珑迟一笑,小师妹倒是一贯的不忧不虑。晚月居的禁制许是已让小师妹感应到他来,只是不知小师妹会不会近日出关……他吩咐那仆役道:“若是小师妹出关后问起我,你只说我在府邸内。”

他便回去了。

自小师妹入玄玉门后,珑迟实在不常回自己的府邸,对着房内布置,一时竟有陌生之感。他好笑一会,解了障眼法,靠在门框上思忖,稍后是坐还是躺……怎么想都觉得滑稽,也不知小师妹当日怎么摆得出那般架势。

这便是在历练受伤时突现的主意:珑迟决心也回小师妹一场假死大戏。小师妹视生死如此儿戏,竟拿来戏弄师兄,层云峰仅他们师兄妹三人,便是二师弟死了,他……许是也要为之痛心的。岂可不对小师妹多加教育?

但寻常的法子怎会对珑晚有用?他也不愿用修为强压她,只好借来小师妹的法子一用了。

如今伤势血迹已有,那便躺于地上,作出伤势过重而亡的模样。若他在小师妹心中能有些许分量……便会起到作用吧。

会吗?珑迟却有些摸不准,心中虽隐约浮起星点不甘,但最终还是无奈。会与不会,总归是要演上这么一场的,若不使她亲身体会,小师妹怕是永远不知自己那日到底做了什么吧。

府邸内皆被仆役打扫得干净,珑迟身穿血污的道袍,倒也不在意,随意往地上一躺,便将封住伤口的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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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抽去,又有血从中渗出,白白流走也是可惜,珑迟便将灵气运转,细细梳理,将先前修为下跌时还未消去的经脉淤血逼至伤处流出,不至于落下后患。

不知小师妹何时来,珑迟并不焦急,借此机会一一内视经脉神府,若有旧伤隐患便耐心修复。他内视已身时身体自会龟息,先前的伤一开始已愈合,等小师妹来了,看到的情景也与他死差不离。

修到不知何时,门口突然一声轻响,木门吱呀呀地转了半圆,熟悉的气息自门外飘来,珑迟这才从内视中回神,险些忘却自己原本是做何事,暗叹一声险。他本可以神识外放,却也不敢在小师妹身上的诸多法器面前托大,只好保持着内视己身的状态听起动静。

门外还在嘟囔:“好大的血味……大师兄受伤了?还生气么?我叫了两声都不回我……我进来了。”

那步子轻快地就踏进来了,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只停了一息,又快步走了过来,那步子停在珑迟身边,一阵窸窣声响,许是小师妹蹲下,就有手伸过来,捏一捏珑迟的嘴,又掐了掐他的脸。珑迟哭笑不得,小师妹竟无反应?反而作弄起他了。

“大师兄躺着作何,也不生气?”

珑迟仍耐心躺着,不作动静。

他听着小师妹静了一会,像是感叹一般:“好多血呀。”

还如往常一般的口吻,珑迟在心里叹了口气。

竟是他自作多情。

他却还不预备醒,一时也分不清心中有何心绪。小师妹的手又拨了拨珑迟额前的发,珑迟听到有什么落在地上,叮叮作响,小师妹的坠饰松了?还是旁的什么,那细微的叮叮声又响起来了。

珑迟心头一动,睁眸看去,又是两粒鲛珠落地,叮叮,叮叮。

他倏然愣住了,竟不知开口说什么好。

小师妹反而静静地,看他睁眼也不大意外,鲛珠还在落,她口吻却仍是那般平常:“大师兄果真是作弄我的?……怪不得那日你生气呢。”

她收回了手,抱膝坐下,埋首进自己的臂弯里,声音闷闷响起:“怪不得你那日寡言极了。”

珑迟坐起来,心中隐有些后悔了:“……小师妹,你莫哭了。”

小师妹不听,鲛珠自她臂弯下滚落出来,看得珑迟心中发紧,却也痒,痒得他伸出手去,将小师妹的脸从她臂弯中抬起,他凑近了些,一双蓝瞳里全是小师妹的倒影,指腹随之拂过小师妹温热的眼尾,触到一点冰凉的鲛珠,珑迟蓦地收回了手,连带着那粒鲛珠也被收入掌心,被他握紧,硌得半个身子都发麻。

小师妹还在哭。

“真是怪。”她满面迷惘地看过来,“我哭着,心中却什么都没想,也不似看话本时那般大起大落……为何就哭了呢。”

为何呢,珑迟也不知,就像他不知那日看到小师妹死时,为何他无思无想,指尖像被什么扎破,连心之痛自指尖流进经脉,他竟觉得全身都作痛了起来。那痛是不值一提的,却绵绵延延,叫他难受。也不知为何如此,只是脚步轻轻像是浮起,他心中繁多杂音回回荡荡,最后仅剩一句。

小师妹。

“莫哭了。”珑迟轻叹,想她现在脑中大约也是混混沌沌,不便多说,只给两人施了清洁术,还不忘用法术收走小师妹哭出来的鲛珠,便领着师妹回了晚月居,哄她睡下,当日被她假死所欺而生的怒,此刻全然散了。

还有何好气的呢?他摸着手里那粒鲛珠,只觉得难得,让他心间又痒起,酥酥麻麻,聚成一抹笑意。

谁知隔日小师妹一醒,珑迟的薄怒就又被勾起了。

“还要假死……?”

珑迟折扇一叠,带着笑反问师妹。

“是呀。”珑晚还颇为理直气壮。她昨夜半梦半醒,灵光一闪。先前那次是大师兄初见她死,定是不习惯的,才会那么气,若她多死几回给师兄看,他习惯于此,便再不会为这事着恼了。

至于道歉一事,大师兄不也假死一回给她看了么?便是扯平了。

她觉得好,却不去想要珑迟再假死之事,只谋划起自己要如何死。先前那符她是不会再用了,想来想去,只觉不需强求逼真,仅有个死相便好,总归是为了让大师兄习惯,如此一来,那些个话本子也能派上用场,将令她惊叹过的生离死别一一上演了。

说是要珑迟习惯,倒不如是想到了解闷的新花样,正迫不及待,珑晚一双眼看过来,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哪怕珑迟知晓她性子,对着那张脸,薄怒也就散了。

罢了,就当是陪她演话本。

层云峰的仆役就此瞧起热闹来了。

今日那两个师兄妹坐在院中小酌,珑晚仙子突然就倒地不起,珑迟真人却似笑非笑地喊了声“小师妹”,干巴不已,珑晚仙子倒地几息便不满开口:“大师兄,我可是被噎死了。”

说是小酌,桌上却无配菜点心,珑迟真人只浅酌不语。

“好吧,这次不算。”珑晚仙子便一跃而起,权当无事发生了。

明日又是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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珑晚仙子正在亭中看话本,膝上放了竹篮,似是看到悲情处,呜呜泪流不止,掉了一篮鲛珠,满后便被珑迟真人换了新篮。珑晚仙子这时话本一扔,又是倒地不起,脸色却迅速干瘪下去,叫珑迟真人正要唤出的“小师妹”又缩了回去,还不等神色凝重,就听得珑晚仙子补充:“我眼泪流尽脱水而亡了,我现在是一条鲛人干。”

她想了想还道:“大约是不好吃的吧。”

倒把珑迟真人逗乐了。

珑晚仙子起身后便恢复了原貌,得意洋洋道:“大师兄,我的术法用得不错吧。”

珑迟真人自是要多加夸赞了。

后日珑晚仙子望着峰外天景,满面悲恸,缓缓倒地,珑迟真人却懒得再起身了,问道:“今日因何而死?”

珑晚仙子还接了前日的戏:“喜欢的话本子断更了,悲痛而死。”

珑迟真人便例行一句:“小师妹……!”

连着几日倒地下来,珑晚倒是对大师兄大为不满了,她假死愈多,大师兄愈发敷衍她,于是隔日珑晚在房内倒地后,要求起了大师兄,须得声情并茂才好,要是再干巴巴一声“小师妹”,她可不答应的!

大师兄问她:“那你今日因何而死呢?”

珑晚想了想,她话本子里的场景都用完了,便道:“不知道,反正今日就是死了。”

大师兄便沉默了,她甚至不闭目,光明正大地睁着眼睛看,看大师兄缓缓走至她身前,倏然轻捏住她的鼻尖,笑了起来。

“小师妹为这假死冷落师兄好些日子了。”珑迟的语调慢悠悠的,手指松了小师妹的鼻尖,凑近些,龙角便触上了小师妹的角尖。

珑晚对着大师兄眨眼,心想,似乎确实是有些日子了。

假死游戏,就此便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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