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极沉,沉得几乎醒不过来。
梦里,是涵姑的教诲,是那包着绒布的皮鞭抽在身上的、不留痕迹的疼痛。
梦里,她在台上挥舞跳跃,一身红衣,一双粉剑,一夜名动京城。
梦里,她一场豪赌,激起京都达官贵人之间一计巨浪,自那日起,知道内情的人再不敢轻视这青楼女子。
梦里,她与那人如夫妻一般画眉梳妆,抚琴吟诗,交颈而眠。
大梦一场,浮光掠影,水一般包裹着,温暖她,走马灯一般要将她留在梦里,心甘情愿留着,再不愿离去。
她长久未有过这样一番好梦了。
可万般世事却终不能如她所愿,那纷扰嘈杂愈发强烈,扰人清梦,乱人心神。若只是这样便罢了,可那嘈杂里偏生有那丝声音与梦里那人重迭在一起,叫她也愿意睁眼去看上一看。
梦境被那声如剑刺一般碎作一片片的,尽数零落在她脚边,刹时就没了那粉墨光彩,只余一片灰败。
她缓两口气儿,强撑着睁开眼,嘶哑着声音问外头怎么了。
似是她的微弱声音起了些个作用,外面霎时安静许多。不一会儿,曼诗便挑了帘子进来,将水云扶起来,又喂过冰糖雪梨熬的水才支支吾吾说:“我只说事儿,姑娘听了莫急……”顿了会子才接,“相爷不知怎么又找来了,说是要见姑娘……”
原来半梦半醒间那声音竞非幻觉,水云不知该喜该悲,还不及开口就被曼诗接了话,“我好生将人请走就是,相爷瞧着是盛怒的,姑娘还是……别见了吧……”
话音未落,却听外面高声说:“她敢不见我?曼诗姑娘,你可没学着樊娘的好处啊!”
水云倚在床上无奈笑笑,按了曼诗的手,看着她通红的脸小声安慰了句“无事”,清了清嗓子才抬高声音对外头说:“相爷大驾光临,妾有失远迎。还请相爷外间稍等片刻,妾梳妆过后就来。”
可她心下却凉了。头脑渐渐清醒过来,听着外头嘈杂人声,她知自己同季雍的关系,怕是瞒不住了。真真该死,她隐瞒良久,眼看就可功成,却不知季雍又怎么了,硬要这时候找她不痛快……想想徐文戍那冷漠眼神,她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如何辩解。
“你最好快些。”他清冷嗓音从门口穿进来,扎进水云脑子里,听得她头都发疼。
“自然不能让相爷久等。”
撑着曼诗的手从床上爬起来坐到妆台旁,随便净了把脸,梳洗带钗便起身要去见季雍。
曼诗愣一瞬,“姑娘,你还未……”
水云知她什么意思,只是有气无力的打断她,小声在她耳边低语,“有时妆发不全是失了礼仪,可有时妆发太全才是失了分寸。”
曼诗似懂非懂,扶了水云伸过来的手架着她起来便往外间走,却被她拽住手腕,暗暗耳语,“你速去叫死侍来拦住徐文戍的人,若他们要去尚书府递消息,一个都别放过!”
挑开帘子,水云一眼就从那乌泱泱一群人里瞧见那外间坐的背对着她的人,好巧不巧,那时他也回头,一眼就望进了她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