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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逃不掉。
陆云檀抿了抿朱唇,忍着喉间发涩之感,无奈道:“好吧,姑姑。”
于是伸手接过那定窑白瓷碗,皓腕上的白玉镶金镯顺着动作轻滑,恰碰在碗壁,发出‘叮珰’脆响。
小娘子腕如凝脂,手如青葱,就这么轻搭在白瓷壁上,不施任何丹蔻的指甲是淡粉,莹润娇嫩,与瓷器釉色的白润交相辉映,甚是娇俏可爱。
就算这样的场景看过无数次,杨尚仪还是忍不住被吸引入神。
陆云檀将汤药一饮而尽,犹豫着将憋在心里一日的问题问了出来:“杨姑姑,前几日的那几个婢子怎么样了?”
她记得,尤姑姑刚把事情捅出来,宜春宫这边还未全部知晓,殿下那边就派人来了。
派人将那几个婢子全部带走后,她便再也没见着。
杨尚仪面容覆了一层薄怒,语气都裹着点点愤懑:“那几个婢子耳根子软、嘴不干净,该当死罪。殿下亲自下的仗杀令,奴婢执的行,娘子放心,以后断不会有这样的话传到娘子耳里。”
可她们会在私下说。
说的也是有道理的,没有什么错。
确实是因为母亲与先皇后的情谊,殿下才接她入宫。
她没名没分却住在东宫,不合礼数,不像样子。
她是殿下唯一的污点,是谏官每每攻击他时拿出来必说的事,她是他的累赘,是沉重的包袱。
明年及笄出宫,殿下终于要摆脱她了,那真是个大喜事。
……
这都是对的。
堵得住一些人的嘴,堵不住一群人的嘴,更堵不住天下人的嘴。
陆云檀叹气,没再多说什么,而是看向漏刻处。
只看一眼。
不会多看。
但杨尚仪若是没有注意到,她会再看一眼。
杨尚仪注意到了,解释道:“今日奴婢路过通训门,见临近的横街上停了不少官轿与马匹,似乎还有中书丞大人家的仆从,想来今日明德殿中要商量不少政事,太子殿下应当会晚些来。”
陆云檀轻嗯了声,笼着身上的毛氅,图那毛绒绒的舒适,也为遮掩脖颈间泛起的薄红。
等那微热褪去,心跳渐缓。
才从氅衣中伸出那白嫩的藕臂,翻着案前太傅留下的功课。
翻至一半,一道尖利的传唤响起:“太子到!”
整个西殿宫婢奴仆立跪,陆云檀领着杨尚仪等人也于正门前行福礼。
一瞬间阒寂无声,只剩下熏炉内兽炭燃烧得滋啦声。
未过一会儿,织金乌皮履踏出的缓慢而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陆云檀将头压得更低,略握紧出汗的手心。
低头垂眸中,先映入眼帘的是白练长袍上那繁复华贵的九章章纹,随之玉勾带上那两块左右白玉鱼符微碰发出清脆之响,恰就宛若其清冷之声:“都起吧。”
作者有话说:
嘿嘿,开新文啦。
文中大多依唐制。
有女官,分六局二十四司,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还有个宫正局(掌宫闱、刑罚之事)
就比如文中杨尚仪,本名不是杨尚仪啊,就是杨是她的姓,尚仪是她的官名。
然后东宫并非单指一个宫殿群,也指以太子为首的整个政治机构,东宫很大,里面的一切宫殿与政治机构都与皇帝的相互对应。
如皇帝的弘文馆(管理图书、修撰图书)对应东宫的就是崇文馆,皇帝的内侍省对应东宫的就是内坊局,皇帝的羽林军等军对应的是太子的是十率府,也有东宫朝堂,都是太子近臣在里面商议,所以有时候皇帝外巡,会让太子监国,这个时候太子近臣的权利就会很大。
另外太子相当于‘半君’,就是整个宫城,地位排下来是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妃嫔、皇子、公主。这里面也会涉及到太子妃与妃嫔的地位谁更高,文里面肯定是太子妃高,因为宗法制度很严格,太子妃是未来皇后,是正室,妃嫔是妾室,这里也可以看《旧唐书·舆服志》关于太子妃与妃嫔的出行仪仗与章纹等等,太子妃的阵仗要大很多,不过因为妃嫔是长辈,也要遵循着长幼之礼,所以见面一般会相互行礼,先行国礼再行家礼这样。
尝一口
◎胆大妄为。◎
宫婢们起身,次序端来两水盆。
“今日陈太医来过吗?”李明衍将手浸入盆内,淡声问一侧的杨尚仪,“怎么说?”
杨尚仪在让人传膳至次殿,听李明衍询问,忙上前道:“回殿下的话,陈太医今日来过了,诊过脉后说娘子风寒渐好,可以停药,这几日多些食补即可。”
李明衍嗯了一声。
而陆云檀边撩水于手背,边听着二人的对话,听完后,便一直在低头专心洗手,清洗之间,余光不经瞥向右侧的水盆。
殿下的手很漂亮。
白皙瘦长、骨节分明,是看上去便
', ' ')('知无比尊贵的手。
这双手从水中拿出,略一抬起去拿帕巾,澄澈的水流淌至修长的手腕处……陆云檀的心跳就如往常无数次那般,忽的漏跳了一拍。
赶紧收回余光,也从盆中收回双手。
收回后,李明衍顺手将另一块帕巾也递了过来。
陆云檀熟练接过,擦的时候,听见李明衍平静的声音:“内侍省新送了几个婢子来,你回头挑一挑,看中的就留下。”
这是为补之前那几个犯事宫婢。
陆云檀有时候很佩服他的细心。
平日里政事堆积如山,常听从正宫过来的杨尚仪说,路过明德殿等地,没有一次不见大臣们的身影,横街上的车马更是没断过。
殿下身边的高公公会也常常会偷偷嘱咐宜春宫的膳司,说殿下又熬了大夜,几夜未睡了,饮食切莫清淡些……
尽管如此,他还是记着她这里的小事,就如这次换宫婢。
但她非常清楚明白,他是因为母亲与哥哥的嘱托所背负的责任心,以及天生的那份严谨与缜密,而不是因着其他旖旎的心思。
“好,那我明日挑一挑。”陆云檀恭敬回道,“多谢殿下。”
李明衍没再说话,抬步进了次殿。
陆云檀低眸垂眼跟在他身后,在他正对面落座,最远、看似最为舒适的两个位置,这或许是多年来二人培养出来的某种‘默契’。
二人用膳也从来不说话,偌大的次殿在此时最为安静。
整个宫城只知道太子殿下出了名的规矩礼数甚严,不过也是严于律己,用膳之时动作行云流水、连勺碗轻微相碰这样细小的声音都不会传出,却不知这由太子殿下亲自带出来的陆娘子,完完全全与他一个模子刻出来。
不过有时也是有声音的,太子殿下偶尔尝到什么菜肴不错,会让高公公给陆娘子布菜。
陆娘子定会放下筷子,起身行了礼谢恩后,才会用菜。
这样的场面,杨尚仪见怪不怪。
但当年第一次奉令来宜春宫教导礼仪时,她是实实在在的大吃一惊,因为怎么都没想到太子殿下与陆娘子之间竟然是如此客气生疏?
她本以为二人在东宫生活那么多年,总要比从小离殿下较远的公主们要亲近吧?
相反。
上回宴会太子殿下让高公公给一旁的安阳公主布菜,安阳公主都甜笑着说多谢太子哥哥。
而每日相见、养在眼皮子底下的陆娘子却行着这样的大礼,没有半点亲昵。
陆娘子向来也只有一个称呼,那便是‘殿下’,与所有的臣子之女一样,也与她们这些人一样,从不会逾矩叫一声‘哥哥’或‘兄长’。
在杨尚仪看来,太子殿下与陆娘子,就像两个不该在一起过日子的人,被生生凑在了一块,双方都难受着呢。
若陆云檀听见杨尚仪的心声,也认同其中的一半——
殿下与她生活在一起,确确实实难受极了。
如同以往,用完晚膳,李明衍会给陆云檀解答今日太傅上课她不甚理解的地方,或者留下的功课中她不会的问题。
俗称,开小灶。
说到这开小灶,也有点由头。
宫中公主们都是一道去崇贤馆进学,先生都是崇贤馆里的先生,而陆云檀,与宫中的公主是不一样的。
她的先生都是太子殿下的太傅、太师、太保们,或是东宫崇文馆里的老先生,奉李明衍之令上宜春宫给她讲学,讲的是科举中明经、明法、明算、道举、三史等科,比之公主们所学,要深奥甚多。
陆云檀也是后来突然意识到,自从讲学开始,她的课业就无比繁忙。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几乎没有任何理由和机会踏出东宫半步。
而那些太傅们、讲得快、讲得难,还喜欢旁征博引她根本不知道的文籍与诗赋,以至于她听不懂、也学不会,功课都无从下手。
终于有一天,太傅们忍不住向殿下反应此事。
这些个老学究们,上了年岁、身上又负有要职,个个傲气得很,哪里会承认是自己讲得难、不够深入浅出?
只会怪陆云檀太笨!
但碍着殿下的面,他们是不会把这话说出口的,捋着胡须,很是悠闲地话里带着话,说不读书也无妨的,陆娘子画画便很不错,以后指不定能成个大家呢,何必执着于听学呢,认识几个字便好了。
可明镜如殿下,哪里听不懂他们的意思?
于是殿下每日除了过来用膳外,还多了一项,开小灶。
日子久了,那些不解的地方,不会的问题,陆云檀在李明衍来之前都会一一仔细想好,一向控制在三至四个之间,绝不多问,以免耽误他的时间。
但因着自己的私心,也不会太过减少。
三至四个,正好。
“今日宋太傅,上的是《汉记》中五行志第七中篇,有提一句‘尔德不明,以亡陪亡卿;不明尔德,以亡背亡仄’,有劝君为
', ' ')('政明智、远离奸佞之意,可我总觉得还有他意,却深想不明白。”
李明衍已坐于案前,陆云檀边说,边将早就写好文题的宣纸递至他面前。
递的时候,轻拂衣袂下摆,不让其碰至殿下身上任何一处地方,
她与他之间,始终都保持着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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