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林静恒转过头来,紧紧地捏着他的手腕,那神色那么似曾相识,对他说:“我只有你了。”
陆必行的腿从小榻上掉了下来,直接杵到了地板,他惊醒过来,一直抓在手里的外衣也滚落在地。
个人终端上的时钟显示,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不到半小时,银河城的天空已经看到了鱼肚白。
陆必行在小榻上呆坐了两秒,突然梦游似的翻了起来,拖着一条被自己压麻的腿,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跑上了阁楼。
落锁的阁楼拒绝了他,但是普通的家用小门锁其实很容易破开,随便来一个信息学院的学生都能在五分钟之内黑进去撬开,工程师001却好像忘了带脑子,想也不想地用蛮力踹开了阁楼的门。
电子管家有气无力:“陆校长,这也是暴力行……”
林静恒正叼着根烟坐在阁楼窗台上,隔着一屋子旧物,愕然地回过头来。
小门“呲啦”一声,电子锁短路报废,门板摇摇欲坠地倒了下去,下一刻,他被人从窗台上拽了下来。
第151章
林静恒本来不至于被他一把拉下去, 但不知为什么, 陆必行闯进来的时候,他好像很慌忙地把什么东西塞到了一边, 并因此失去平衡, 直接砸在了陆必行身上。
陆必行生受了这一下, 因为拖着条腿,所以一个趔趄差点跪下, 却依然不依不饶地攥住林静恒, 同时,目光越过他的肩头, 看清了他方才慌慌张张藏起来的东西——是那枚水晶球。
陆必行一呆, 只觉得面熟, 一时几乎想不起来它是从何而来。
好半晌,冬眠的记忆才缓缓地复苏,他回忆起来,原来那还是第八星系这草台班子政府刚刚组建时的事——
那时候, 爱德华总长还在, 他们一起巡游第八星系, 老总长负责殚精竭虑、愁眉不展,他负责拎包探路、公费旅游。
因为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他满心盲目的乐观,高高兴兴地带着四个学生跟在总长后面捡石头,从各地采集了每一颗行星上特有的元素,雕成他想象中第八星系的万家灯火, 又用水晶滴胶做成了一片星空,满心欢喜地摇晃着大尾巴,想拿去讨好他那格外不容易被讨好的心上人。
……后来他把它和林静恒的旧物一起,锁进了阁楼这方小小的禁地里,水晶球里那些亮晶晶的石头,很多已经失去了旧日光彩,连“星光”都显得暗淡起来。
那个完全看不懂风花雪月,只会发愁地感慨“什么时候第八星系真能像你这模型一样就好了”的老总长没了,将殚精竭虑、愁眉不展的担子压给了他。
恍如隔世。
林静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有点懵,这会才回过神来,刚才下巴正好磕在陆必行肩膀上,差点咬破了舌头,一把推开他,怒道:“干什么,做梦的时候被疯狗咬了吗?”
“对不起……”陆必行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林静恒听见这仨字就莫名火气旺盛,眼神倏地冷了下来,一肚子尖酸刻薄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就听陆必行呓语似的接着说:“我预约的会议时间还有不到三个小时,本来想等到时候就能见你、跟你说话,可是……对不起,我能坚持到现在,实在已经是极限了,一分钟也等不下去。”
林静恒一宿没睡,身心俱疲,凌晨时分,又正是大脑缺氧的时候,被他堵了一嘴,忽然忘了词。
陆必行的腿这会从没什么知觉的“全麻”,变成了那种针扎似的麻法,他“嘶”了一声,表情有点扭曲,然而这位瘸腿的总长依然身残志坚,看来是不想就地趴下,抓着林静恒的胳膊肘,他试探性地单腿往前蹦了一步。
林静恒:“……”
趁着林静恒没想好要不要把他甩出去,陆必行张开双臂,把怀抱敞开到无法再敞,又往前蹭了一点,然后搂住了林静恒的肩,将自己不着力地挂在了他身上,一口沉甸甸的气呼出来,他整个人差点塌下去。
陆必行茫然地想:“我刚才在无事忙些什么鬼东西?为什么早不上来?”
“陆校长,恕我直言,您的症状显示出了一定的成瘾性,您确定没有摄入什么非法药物吗?”门口响起湛卢的声音,家用维修机器人“吭哧吭哧”地爬上楼,正围着阵亡的门板“哔哔”地团团转。
“我不知道,”陆必行喃喃地说,“统帅是合法的吗?”
他是没过脑子脱口而出,但两句话连在一起听,莫名有了点说不出的暧昧意味,林静恒气还没消,就“被口头摄入”地调戏了一回,皮下的火跳到了皮上,把他耳根都烧热了。
“放屁。”他说,然后转向湛卢,“我解除屏蔽了吗,谁让你上来的?”
湛卢——作为一个永远分不清主人什么时候在说人话、什么时候在胡言乱语的人工智能,连机械手都弯成了问号,莫名其妙地说:“先生,是您让我早晨上来,帮您梳理玫瑰之心外的布兵变动的。”
“……”林静恒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出,不过鉴于他不讲理惯了,这会也并不因自己反复无常而脸红,“出去。”
湛卢只好指挥起小机器人,把门板扛走了。
“开放性”的小阁楼被穿堂而过的风打了个对穿,也彻底吹灭了林静恒心里乱麻一般的怒火,他略微往后一靠,靠在了一台以前用过的重力训练仪上,仪器没开,他已经先一步觉出了头重脚轻。
林静恒沉默了一会,想找个地方冷静地坐下来——但环顾一圈,他发现除了窗台,阁楼这块“风水宝地”里根本没地方坐。
“你就不能收拾一下吗?”他有点疲惫地说,“什么都往里塞,这都成杂物间了。”
陆必行的嘴唇动了动。
林静恒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你就说。”
“这不是杂物间,”陆必行说,“这是我的……我的……”
陆必行的腿麻劲过去了,只好自己站直了。
林静恒的神魂也在缓缓归位,他忽然发现,只要一松手,陆必行的肩膀和手掌一线就会呈现出一种十分紧绷的状态,那种枕戈待旦式的、时刻计算着什么的紧绷感,让他一时觉得十分熟悉――就像照镜子一样。
两个人相对无言片刻,林静恒很艰难地试着放松了肩头,这并不容易,当紧绷成为常态的时候,放松就是一个相对的非自然状态,是要消耗注意力的。
“……这是我的心。”陆必行踟蹰良久,终于说完了自己这半句话,“你不在的时候,我就把它锁上,假装看不见。看不见你,我就可以不再做一个软弱的人。”
林静恒低声问:“是谁说你软弱的?”
“如果当年的我能像现在一样,有左右局势的能力,”陆必行没回答,“图兰不会擅自放倒我。”
林静恒目光一闪:“图兰放倒你,是我默许的。”
“我知道,因为我当时,并不能……并不能帮你做什么,我不可能开着一架小机甲,为你凭空变出一支军队,拦住反乌会的炮火,我也没有什么锦囊妙计,我甚至……在那种情况下,我连周六带来的那个豁口都来不及堵上……我只是想出去找你,只是为了自己心安。如果我是图兰,我也会这么做。”
“如果我现在能再强大一点,能随心所欲地左右联盟的局势,让四方忌惮,我就可以对你说,不管你……还有白银十卫是怎么想的、怎么决定的,我都能支持你们。”陆必行看着他,有可能是因为终于把话说了出来,也有可能是当一个人看另一人的目光太过专注时,就很容易下意识地模仿对方的动作,不知不觉中,陆必行也轻轻地松开了始终半握着拳,“我不能。”
林静恒本想脱口说:“谁用你操那么多心,我自己不会做决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