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25节</h1>
萧淑云有苦难说,弟弟亲近,但她思及自己这些年内心的挣扎,怕得弟弟也走了自己老路,于是只隐忍不说。再者绿莺,到底是个心中存不住事情的。如今看着孔辙,虽是深觉他是个可以倾诉心事的,可那心事,却又是人命关天,且事关父母双亲,一旦说出口去,以后的事情,又如何能控制在她的手里。
于是只微微含笑,说道:“你来了。”又笑了笑:“总是我自己心窄,凡事想不通,过不得那道儿坎儿,每每自苦,又要劳累亲近之人,也跟着担心受累。”
孔辙闻弦歌而知雅意,自是猜到了,萧淑云这是心事不愿意外露,微微含笑道:“既是姐姐知道自己心窄,就更不应该自苦才是。有道是,世人皆苦,唯有自渡方可自我解脱。若姐姐自己都不愿意放过自己,旁人又能奈何?”
一番话触动萧淑云的心事,她如此痛苦,不过是,既放不下爹娘的罪恶,又不放下爹娘的恩情亲情。欲要亲近,偏有拦路虎,欲要斩杀那拦路虎,偏又放不下良心。左右为难,痛苦不堪。
默默无言半晌,萧淑云问道:“若是你知道,你最亲近的人,做下了不可饶恕的错事,你待如何?”含糊其辞,总算是破开了一道口子。萧淑云只觉这么些年,她除了能逃避,便是故意遗忘,除此之外,她再无他法。却终究还是没法子释怀,无法去面对他们。
孔辙聪慧,瞬时间便明白了,只怕这做下不可饶恕事情的人,正是那萧府的老爷太太了。一时间,他倒是明白了,为何面前这女子,竟是和爹娘疏离至此。却原来,不过是情感与理智相悖而行,她无所适从,只得选择的逃避。
然而这却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不可饶恕的事情?是何种不可饶恕的事情,会让她明明心中十分在意那对儿双亲,却还是选择了远远的离开。
沉吟片刻,孔辙慢慢说道:“虽有说辞,说是大义灭亲,是为美德。然则自古来,上至帝王,下至民众,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的心无私情,只怀有大义。便是真有人能做下此等壮举,此人虽为我辈所敬重敬仰之人,但细想之,却也是无情之辈。而我们,却皆是普通凡人,既无此坚韧之心,又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存有包庇之心实乃是人之常情,倒也不必太过自苦苛刻。”
这番话说尽,孔辙缓了口气,脸上浮上怜惜的神色来。这种事情,若是落到他头上去,那也是件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才能两全的为难事儿。想来这些年,面前这女子,也必定因着此事,而夜夜煎熬难安。
孔辙难免心生出袒护之心,故而又劝道:“便是圣人在此,也难以道出一个公论来。姐姐不过一介女子,依着小弟来说,不若回归本心。如何才能让姐姐心中舒坦,姐姐便这般去做便是。”
萧淑云本是为着孔辙的话神色颇有些怔怔,然而听到此言,不觉忽而一笑:“这话说的却是偏袒了,瞧你也是如此,我心中倒是安宁了不少。这些年来,我一直进退两难,倒是你这番话,解了我的心结了。”
孔辙有心再去细问,却是怕得萧淑云有心躲避,再生出了介怀来。于是只笑了笑,起身去倒了杯清水,端了来给萧淑云喝。
他的后宅子颇为复杂,便如萧明山所说,他如今之力,还不能承诺给她一个安稳舒心的未来。既是如此,不若先做一个贴心的好弟弟,守着她,护着她,却也是极好的。若是他日他能得有能力,给她一个平和安稳,而那时候,她还不曾另嫁,那便是他倾吐情谊,以求得佳人在怀的时候了。
第046章
许是心里顺遂了, 萧淑云这病倒好得极快。
这日正坐在庭院里头, 捧着绿莺新沏的茶水慢慢嘬着, 三朵在二门那里探进头来,被萧淑云瞧见,立时瞧不上她那藏藏躲躲的样子, 眼一横,喊道:“三朵, 进来!”
三朵的腿都软了, 垂着脑袋, 慢吞吞蹭了进去。
她奶奶快死了,原先还有心给她留个自由身, 偏这时候再想要卖身为奴,这位瞧起来软塌塌的娘子,却是不肯要她。奶奶说,若是等她死了的时候, 娘子还是不肯要她,那她就等着出去讨饭吃罢!
三朵不愿意出去讨饭,做了叫花子,于是这些日子很是花了些心思, 在那个管事儿的绿莺姐姐跟前卖乖, 倒是愈发的讨得那个姐姐的欢喜了。
偏这个原本瞧起来最是好说话,心慈手软的娘子, 却是每每瞧见了她,都要皱着眉满脸的不高兴, 虽是不曾呵斥过她半句,可那凉兮兮的眼神,每回瞧在三朵的眼睛里,都叫她忍不住想要打颤。
萧淑云不喜欢这个眼神活络,满脸都写满了小心思的女孩儿。偏她奶奶病怏怏的来求了好几回,一个眼见着要死的人,她实在是狠不下心来。
冷冷看着三朵,萧淑云问道:“你探头探脑的干嘛呢?就不能学学你珠儿姐姐,碧儿姐姐,偏要跟个偷儿一样,鬼鬼祟祟,叫人看了就不高兴。”
三朵的脑袋又往下耷拉了半寸,她不想做偷儿,可她那双手她控制不住,每每觑得了机会,就要忍不住抬手去拿。每回拿了后,她心里也后悔,可偏偏下次,她却还是忍不住。
见得三朵不吭声,萧淑云抬手拿起梅花小几上的团扇,摇了两下,冷着脸又问:“不是问你探头探脑做甚吗?如何不回答?”
三朵忙小声回道:“外头有个戴草帽的男人,非要进府里来,说是要见娘子。刘大爷正拦着不许他进,叫我过来问问,看娘子可认识那人。”
萧淑云手中的白绸团扇一滞,而后又徐徐摇了两下,眼神有些冰冷:“那人我认识,你去告诉刘大爷,叫他进来吧!”
萧福全进得院子里,瞧见萧淑云坐在摇椅上,一身锦绣,旁边的小几上,一碟子点心,一壶茶水,日子显然是极舒服的。不觉唇角勾起,冷笑道:“你这院子倒是好,我瞧着喜欢,你便把房契给了我吧!”
眼前这个人,被她暗地里偷偷叫做黑哥哥的人,他的性子,她是再清楚不过的。这院子他不见得喜欢,只是因着是她的,他就偏要拿了过去。若是她露出肉疼来,只怕他才是更开心。
摇了两下扇子,萧淑云戏谑地看着他道:“你真个要这院子?说起来你这幅身子好歹是我白哥哥的,便是给了你,我也是愿意的。只是,娘可是知道这里的,你要是觉得无妨,我这就去取了房契给你。”
以前倒是不知道,可上回她却是看清楚了,这个大哥,根本就不敢见她娘。
萧福全嗓子一堵,说不出话来。觑得眼前那丫头的模样,眼睛一转,冷笑道:“几年不见,你倒也成了没良心的人了。嘴里头白哥哥喊的倒是甜,却是和害死他的人,又娘亲女孝了起来。却也不怕你白哥哥知道了,心里头难过,怨责你吗?”
这话不陌生,自打白哥哥完全消失了以后,这人每日里都要耳提面命的说给她听。那时候她又年幼,被这话拿住,根本就无力反驳。故而心事愈发的重,最后竟成了不能触碰的心结。若非是出了观音寺那回事,只怕这心结,这辈子都难解,说来倒还要感激他一回。
萧淑云慢慢摇着扇子,冷淡道:“你这话却是错了,当初我听了你的话,很是疏远了我爹娘,如今想来,白哥哥自来疼我,只要是我高兴了,他便是受了委屈,也绝对不会说什么的,更不要说,会因此来怨责我。”说着将扇子放下,起身默默看了那萧福全一眼,道:“你随我来。”转回身去了内卧,打开匣子拿出了一叠厚厚的银票来。
“这是你要的一万两。本来我是不愿意给你的。可是仔细想来,若不是我爹娘做下的错事,你也不会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更不必提,你这身子,还是我白哥哥呆过的地方。银子给你,算是为我爹娘的过错,给你一些补偿。至于我,虽说我的出生本是不该,可这也并非是我的本意,你不能把你爹死去的原因,都怪罪到我的头上来。为了你爹的死,我已经受了很多年的折磨。便是我真的身带罪孽,赎罪了这么些年,也已经够了。”
萧福全本是阴沉着脸在听,到了后来,忽然就暴怒起来,将萧淑云递来的银票夺了过来摔在了地上,恶狠狠看着萧淑云道:“父债子偿,你是他们的女儿,他们做了孽,你因此而受罪是应该的。”
说着嘿嘿冷笑起来:“当初你嫁人的时候,十里长街,嫁妆摆得跟长龙一样。你知道,我看到你嫁了过去后,家资丰厚,夫妻恩爱,我这心里有多不舒服吗?可惜,当初没把那林榕弄死,不过倒是歪打正着,叫他碰上了一个高门贵女。那林家倒也争气,竟是一面叫你守寡,一面叫那林榕在外头就另娶妻室生儿育女去了,还真是无情无义,凉薄的一家人。不过,配你倒是刚刚好。”
萧淑云的脸色,在听到了半路的时候,便已然变得铁青,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人,等着他说完嘿嘿冷笑的时候,不由得怒声问道:“那半路劫道的强人,竟然是你找去的?”
萧福全讥讽地看着萧淑云:“就是我找去的,如何?”
萧淑云气得浑身打颤:“你真是疯了,这种没道理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
萧福全背着手看向了案几上,正吞吐着白色烟雾的蟾蜍香炉,嘿嘿冷笑:“当初便是因着她有了你,你爹才黑了心肝,把我爹给害死了。若不是你,便是他们干下了苟且之事,到底不会伤了我爹的性命。”
说着转身,指着萧淑云呲牙咧嘴地冷笑:“是你,你这个本不该有的孽种,就是你,害死了我爹。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的。本来看你在林家守寡过苦日子,想着你凄凉一生,也算是为我爹的死赎了罪孽,不成想,你竟是和离归家了。眼见你又过起舒坦日子,我这心里,可是又开始不舒服了。”
萧淑云只觉得心冷脚冷,整个人都在不断地往外头冒着寒气儿。这天底下,竟有这种不讲道理的人,真是太可怕了。
“所以,你说你要一万两,本就是戏弄我的。”萧淑云眼神冰冷,见那萧福全面露得意的讥笑,强忍着怒气,冷笑道:“所谓是冤有头债有主,若是我罪该万死,可那亲手杀了你爹,因为不贞,引出了这些事情的,我的亲娘,你又为何不去找他们,叫他们赎罪。”
萧福全冷漠地看着萧淑云:“果然是个不孝女,你身为人女,连代父受过都不想做,真是可怜了他们待你如此之好,却是碰上了你这白眼狼儿。”
萧淑云冷笑道:“我是不是白眼狼,这不用你来置喙。只是我却是知道,你是个懦夫。心中恨我爹娘,却又不敢去找他们复仇,便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了,本是无辜的我的身上,折磨我,来满足你想要报复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