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裴祯又确实难以教导,光是吃饭时狼吞虎咽就纠正到现在,他才学会用筷子,礼仪更是学的一塌糊涂,唯独骑射学的好。
但身为皇子总不能一直像乞丐一般。
裴鸿度没有办法,只好单独为裴祯请了先生来,单独教他。
但是连着换了两个老师都毫无成效。
一直闹腾了好几个月,裴鸿度几乎想要放弃了,就这样养他一辈子好了,朝中传来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说是前首辅的儿子春山水在浙水闹了一件事,还惊动了老首辅让老首辅来向裴鸿度请命——身患眼疾也能参加科举。
裴鸿度听着有趣便细问了问,原来是春山水的一位弟子身患眼疾,几乎全盲,闭着眼答卷,却在童试拿了第一。
但因为眼疾要被取消成绩,也不许他参加明年开春的乡试。
所以春山水才闹了起来,质疑科举的规定,要为这个弟子请命。
这事确实奇,闭眼答卷都能拿第一,裴鸿度既好奇那名弟子是什么奇才,又好奇春山水是怎么教导出这样的弟子的?
当下,裴鸿度下了两道旨,一是召春山水回京做裴祯的师父授课。
二是特批保留那位少年的童试成绩,却没有特批他能参加乡试。因为就算参加了乡试他能够再拿第一又有什么用?双眼皆盲之人既不能入朝为官,又无法继续参加科举。
保留他的童试成绩,已是没有先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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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圣旨很快传到了凤鸣书院。
人人皆恭喜春山水,只有春山水愁眉不展,他并不想回京去,但他父亲寄来的家书中提到父亲重病缠身,恐怕熬不过这场冬季了。
而他想为谢莲崖争取的也没有争取到,一个童试的成绩保留有何用?他想要的是谢莲崖公平竞争的机会,这半年多的师徒相处下来,他越来越惊叹谢莲崖的才华,原本他也想无心让谢莲崖追名逐利,可是这样的才华若是连被人看见的机会都没有,未免太可惜,太叫人痛心了。
他想了一整日,终于决定要带谢莲崖一起回京,京中太医院名医众多,就算治不好谢莲崖的眼睛,京中也有更多机会。
他亲自登门谢家,去与谢莲崖,与金拂玉商议此事。
可是谢莲崖却拒绝了。
“你不去?你说你不去?”春山水不可置信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你为什么不随我去京中?”
谢棠抱着暖手炉在回廊下看连翘在逗小猫玩,这只小猫是春先生送给她的,一身黑毛毛,与他的雪白小猫刚好凑成黑白双煞。
今年冬天冷极了,可是还是没有下雪,夏天时她就在盼着今年冬天能下雪了,那样她就能和谢锦、顾敏君他们去雪地里打猎了。
可她记忆中浙水这个地方就没有下过雪,她倒是有些想念上一世思过崖上的大雪,冰天雪地,人的睫毛上都会结出冰霜。
背后屋子里传出谢莲崖的声音,他的声音总是那么静:“先生,我知道你一番苦心皆是为我好,但我不能随你去京中。”
“为何不能?”春山水着急的问他:“可是因为没有落脚的地方?你放心,你随我入京自然随我同住。”
“是啊。”金拂玉也道:“你叔父也在京中,你去了他定然会照顾你的,莲崖你不必担心这些,春先生说得对,说不定去京中就能看好你的眼睛了,你读书这么好,不该浪费在这个小地方。”
谢棠垂下眼抱进小暖炉,她其实也觉得大哥哥随同春先生去京中会更好,大哥哥的眼睛已经治了大半年了却还是没有见到一点转机,或许他的转机就在京中。
去了京中就能看好了。
虽然这大半年的相处下来,她有些舍不得谢莲崖,但是再过一两年她也能和母亲一同进京找父亲了。
屋中的谢莲崖似乎在沉默,好半天才开口道:“我想留下来照顾阿棠。”
“什么?”春山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要留下来照顾阿棠那小丫头?你又不是一去不回,再说她还可以入京找你啊。”
“先生。”谢莲崖静静的说:“我很清楚,或许我的眼睛这辈子也好不了了,去京中不过是一次次失望而已。”
谢棠听着他的声音,不知为何心酸起来,她想起童试结果出来那一日,英哥哥考了第九名,老太太便设宴庆贺,谢莲崖明明拿了第一却连入席的机会也没有。
老太太在宴席上神采飞扬的夸赞英哥哥,旁人问起谢莲崖,她笑着说:“他运气好遇上的春先生这样的先生罢了,便是走运考了第一又能如何?一个瞎子,这辈子就那样了。”
他那时坐在他的小院子里等她,昏暗的廊下他一遍一遍在默写功课,因为他眼盲,所以他要付出比别人多百倍的努力,每日从书院回来,他都要将白天听到的功课再默写几遍。
他那么努力,到头来不过是一次次失望罢了。
他会难过?会心酸吗?
谢棠手指被暖炉捂的很热,春先生还在劝他,万一呢?万一有机会好呢?怎么能就这样放弃了?
他只是听着,然后很安静的说:“没有放弃,只是在我心中第一重要的并非康复,也绝非前途。”
“那你告诉我,你心中第一重要的是什么?”春山水着实有些生气了问他?
谢莲崖沉默了许多秒才说:“阿棠。”
回廊下的谢棠心就像是暖炉里的炭火一般,荜拨荜拨小小的响动着,他……何苦……
“或许先生会恼我,会怪责我,会无法理解我说的话。”谢莲崖静静说:“但我此生是因为阿棠才开始的。”
谢棠睫毛轻轻颤动着,她想起她曾经和谢轻寒说的话——我是为您而诞生的。
他记得,这些他居然耿耿于怀的全部记得。
可是……他难道不知道,她是骗他的吗?她是为了骗他绑定才这样说的。
“我想康复,想要大好前途,可我更想陪着阿棠长大。”谢莲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只听见他似乎起身了,“莲崖谢过先生厚恩。”
春山水重重的叹了口气。
回廊下的谢棠也轻轻叹气,谢轻寒好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