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宫主太像当年的步青云,只要看着他,我便担忧宫主早晚会发现当年之事,如今说明白了也好。”
“宫主,当年之事,是秀娘对不起你。可是,就算时间重来,只要能杀了他,我依旧会这样做。”
她的声音在冷清的青云殿回荡,然而,何欢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回应,没有看她,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整个楼阁。良久,他抬头,渡劫修士骇人的真气骤然扩散,极乐宫众人只觉风云忽然变色,脚下地面也似被惊到一般不断颤抖。那面水镜早已被震碎,这由怒气引发的地动山摇更是让整个极乐宫变得人心惶惶。可何苦根本无心其它,他看见了,何欢身上那正在缓缓消散的纯黑真气。
一旦练了极乐功便只可愉悦,任何负面情绪都会引发功力消散,秀娘这一刀插得太过突然,又稳稳命中了他隐藏多年的旧伤,正道修士算计了数十年都不曾达成的目标她只用一番话便做到了。
她,成功让何欢伤心了。
“原来,是你。”
咬牙说出这几个字,何欢知道此时自己该冷静下来平复情绪,可是今日,他不想平静。他还记得,那时他没了师门、没了朋友、没了前途,所以他爆掉金丹以同归于尽的心思斩了风邪。风邪
人头落地,他也是经脉尽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是那伏在榻上的粉衣女子上前接住他。她为他收了风邪神魂,让他以极乐功入魔重修。在他形同废人的那些时日里,是她委身于各种魔修,以身体换来了灵药为他修复经脉,可以说没有秀娘,便没有今日的何欢。所以,在这极乐宫他只对她存了几分真心。
当年风邪竟敢潜进极乐宫对步青云下药,他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他怀疑过正道魔道所有门派,甚至对步邀莲都起了几分疑心,唯独没有疑过她。可偏偏便是这从未疑过的人,就是那隐藏了多年的幕后黑手。
让何欢在魔道重生的人,是她。
令步青云坠入深渊永无归途的人,也是她。
原来这就是事情真相,没有精妙绝伦的布局,也没有天衣无缝的算计,只不过是一个女人带着恨意孤注一掷的复仇,殃及池鱼,便毁了步青云的一生。
“何欢!”
何苦担忧的声音从耳侧传来,少年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想必是吓着了竟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灵体冰冷的温度让他稍稍冷静了一些,何欢缓缓抬眼,镜子里抱着自己的灵体明明和他是一样的脸,周身的灵气却是那般清明干净,只要靠近便能感觉那被天道剑意汇聚的浩然正气紧紧护在他周围,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模样。
若是没有风邪那一遭,他直到现在都该是这个模样。
步青云二十岁便已是金丹后期,青虚子说过照此下去他必定可以在百年之内飞升,他本有机会踏破虚空回去看望父母最后一面,就因为她,一切都毁了。
若是没有那样的事,他今日怎会被迫对视如父亲的师尊拔剑相向?他怎会独自一人待在这高楼身边除了自己元婴一个兄弟朋友都没有?他怎会受困魔功无法提升错过回家的最后机会?他又怎会再也不去信任世间的任何人?
秀娘,你当真害得我好苦……
如今越是看着何苦模样,他便止不住地忆起从前种种,可是他已经不是那个遇到些挫折就崩溃的少年了。活了一百年,该长记性了,越是恨便越要好好活着,只要他保持住修为,未来有的是时间去找这些人算账。
气沉丹田,深深呼出一口气,他将所有情绪瞬间埋葬,仿佛又回复到了往日的淡然模样,拍了拍死死抱住自己不撒手的何苦,就连声音都平静了起来:“我今日心情不大好,你回丹田休息。待我静一静,明天也就好了。”
何欢总是这副模样,不论遇到什么事,都是淡淡的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仿佛什么都伤不到他。就算伤感,看看月亮喝杯茶便恢复了云淡风轻,让人觉得此人极其薄情。然而何苦知道,他并不是不会痛,只是习惯了忍,受伤了就一个人忍着,忍到自己忘了痛,便又是笑意盈盈地来到众人面前。他相信何欢能忍过去,一夜之后,人们所见的仍旧会是那个运筹帷幄却总是显得不怎么正经的何欢。今日之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可是,何欢瞒得过天下人,却瞒不过何苦,因为他们本为一体,只要一人伤心另一人便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有多痛。今日何欢真的是怒了,竟忘了切断两人之间的心意联系,就在方才,那份令人窒息的悲哀已真真切切传到了何苦心里。也是到了此时,他才知道过去何欢每每向自己提及过往时,那笑容下压制的到底是何种心情。
他仍然不肯松手,望着那执着的神情,何欢忽地想起,过去的自己还真是这个模样,总是凭着一股蛮劲去努力又不懂变通,所以才会跌得那么惨。暗暗叹息一声,他凭借多年本能扯出个笑容,拍着元婴手柔声道:“你看,我早跟你说过,这世上除了自己无人可信。我做得不好,你别学我。”
何欢想自己确实是磨练出来了,在这等情景还能提起心情去安慰何苦。不过他也庆幸此时还有个何苦能吸引自己的注意力,至少,只要想着何苦的事,他便没那么多时间去回顾那些只会令人感伤的记忆。
正当他想着该如何把这执着起来的少年哄睡着的时候,那人却将头埋在了他的肩头,闷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何欢,你和我说过,问灵镜里映出的就是修士一生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