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红尘并未反对。他知道黄壤也不会反对。
——黄壤是个什么人,他其实再了解不过了。
这个女人,从小就是不认命的。
谢红尘即使沉溺于她织就的温柔乡,也并没有失去理智。他仔细调查过黄壤的生平。黄壤出生于乡野土妖之家,父亲黄墅好色贪财,家里兄弟姐妹众多。
而黄壤,是所有人里最出挑的那一个。她娇柔端庄、聪慧娴静,又一直替父亲培育良种,美名远播。但这些,不过是表象罢了。
在这层美好的皮囊之下,她背着父亲私育良种,甚至避过朝廷私下售卖。讨好父亲,排挤、打压其他兄弟姐妹。她的兄弟姐妹一惯凶悍,但在整个黄家,没有人敢招惹她。
黄墅本就昏庸,被她哄得团团转,家里的良种,几乎都是她在培育。说她是一家之主也不为过,就是差个名分而已。
她以如此低贱的出身,硬生生地博出了一个“玄度仙子”的美名,响彻仙门与朝廷。
她身边一直有许多才俊示好,但她一边温婉相待,假作不懂。一边张着网,耐心等待最大的那条鱼上钩。
谢红尘就是条大鱼。
可能大到了超出她的想象。
所以从一开始,黄壤就在他身上用尽了手段。谢红尘从没有被柔情冲昏头脑,可他还是落了网。
他不顾谢灵璧的反对,一意孤行,娶了黄壤为妻。
这些年,他包容了岳父黄墅的庸碌无能,也平衡着黄壤兄弟姐妹的贪得无厌。他对自己的情爱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于是对黄壤一直冷静克制。甚至说,是有意冷落。
他将黄壤安置在祈露台,而自己很少过去。
谢灵璧与他约法三章,容许他每日前往,逗留一个时辰。其实他大多时候都不去。
哪怕欲望纵横交错、深深纠缠,他也能置之不理。
他知道,黄壤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果然,黄壤不在乎。
她像是没有任何埋怨,无论几时只要他过去,她总是盛装相迎。她安安分分地留在祈露台,钻研些美酒、香茗、茶点。
谢红尘不喜欢她培育良种,他认为宗主夫人频频出入农田,总是不雅。黄壤于是连这些也放弃了。
只因谢红尘喜欢兰花,于是她将整个玉壶仙宗都种满了兰花。
一百年的时间,她就从当初盛名在外的“玄度仙子”,变成了玉壶仙宗深受弟子爱戴的宗主夫人。
她极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长袖擅舞,又擅于拢络人心、沽名钓誉。于是人人皆赞她温柔端庄、贤良淑德。
谢红尘觉得自己不应该喜欢这样的女人。
这个女人表里不一,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她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为了达到目的,她可以不择手段、没有感情。
即使是谢红尘这样心性坚定的人,也能在成亲之前,与她宽衣解带、颠鸾倒凤。
谢红尘对这个人,其实心有鄙夷。可那些名门贵女不敢做的,她都敢。那些不能示人的风情,太过刻骨铭心。他一边清醒,一边沉迷。
黄壤失踪之前,做了一件令他不快的事。
这是二人成亲百年以来,她第一次说了不该说的话。
她对他说:“夫君有没有想过,留意一下老祖的动向?前些日子我发现一件事,一直心中不安。我总觉得,夫君应该独自前往闇雷峰看一看。”
谢红尘当即怒斥了她。因为知道谢灵璧对她颇有成见,他已经极力避免了二人之间的交集。谢灵璧平日不上祈露台,黄壤也不往闇雷峰去。
他虽眷恋黄壤的风情,但也绝不会容忍这个女人置喙自己恩师。是以他再未多说,拂袖而去。
此后有长达一个月,他没有到过祈露台。
后来,黄壤就失踪了。
他以为是她又耍了什么手段,惹他着急。但是此后十年,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那一次,竟然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第5章 蛇鳞
“红尘,你到底在疑心什么?”谢灵璧的声音中,带着为人师长的语重心长。
他耐心地道:“这四个贼人虽然身份不明,但是想一想大抵能猜出其身份。如果没有司天监撑腰,谁会这般大胆?对方意欲何为,也是为师苦思不解的事。”
谢红尘收回思绪,面对师尊的解释,他始终心有愧疚。他道:“弟子已经根据贼人留下的痕迹,辨出其中一人的兵器。应该是蜀中何惜金。”
“何惜金……”谢灵璧皱眉,思索许久,道:“这老东西。他来干什么?”
谢红尘说:“正在查实。”
谢灵璧嗯了一声,道:“无论如何,司天监公然刑杖我宗外门弟子,此事绝不能善了。”
谢红尘目光垂地:“弟子明白。”
“你打算如何做?”谢灵璧不依不饶,以他的性情,绝不允许被人这般欺侮。
谢红尘语气仍旧波澜不惊,道:“皇帝师问鱼为求长生,长年服用长生丹。此丹造价不菲。”
“此事不是秘密。”谢灵璧道,“百年来那老东西一直如此。”
谢红尘说:“今年,司天监准备进献的长生丹是假的。”
“司天监伪造长生丹?”谢灵璧心中一紧,追问道:“你如何得知?”
谢红尘没有解释消息来源,只是道:“朝廷中师问鱼的心腹不少,只要我们把消息透露出去,师问鱼本就多疑,他不会放过第一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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