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初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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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李欲何是被传声的青圭敲醒的。

此青圭乃成家传讯之法宝,上刻一只展翅的鸽子。现代虽早已有了更便捷的电子通讯设备,可除妖师世家为保证任务信息的私密性,依旧会使用传音器物。他一点都不喜欢这玩意儿,一般只草草塞在某个口袋里,有时还恨不得它能被随意哪位妖魔挥掌击碎。因为一旦成则有事找他,青圭就会像个狗腿子一样,不管离他多远都飞到他跟前,以各种方式提示:成小少爷需要你的帮助,速去支援。

“李欲何,李欲何,起床没?八点了。”成则在那头呼唤。

李欲何一巴掌按上青圭,把它往床头撞,可反被它烫得清醒。

“嘶……”他忙缩回手,不耐烦地睁眼,“说。”

“你不是要去公司?怎么还不起?”无论多晚睡,成则从小固定六点练晨功,没有一天落下。他和李欲何搭档后,曾无数次震惊于该队友随性的作息时间,还就“修炼的最佳时辰”跟他“委婉”地提过建议。

当然,李欲何对这类废话一概无视,他打个哈欠,不舍地从被窝里出来,光脚踩到衣柜旁找衣服。

可他刚打开柜子就发现不对劲:“咦?”怎么全是哥哥的外套?

“你没不舒服吧?药效如何?”

“嗯,没有,还不错。”李欲何看回自己睡过的床,敷衍地回答。哦,原来他昨晚看文件的时候,在哥哥的房间睡着了。那哥哥在哪儿睡的?好像也没觉得有人和他挤床啊?

“我昨天去了藏书阁……”成则继续道。他气息绵长,说起话噼里啪啦,气都不带喘。

李欲何还在想自己哥哥的事,他穿好拖鞋打算出卧室看看。青圭浮在他右耳,贴得很近,他往哪儿走,它就往哪儿飘,对面的声音让他本就饱含起床气的内心更加躁扰不安。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啊。”成则吧嗒吧嗒说了一堆,没得到回应,怀疑地问。

“什么?”李欲确实没听。

“你这人怎么这样?”成小少爷不高兴了,“我在藏书阁辛辛苦苦帮你找了一整天……到时候不带你去了。”

“嗯。”李欲何想着自己的事,打开客房门,不经常使用的大床铺着刚洗不久的床单,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空间内还残余着来不及散去的哥哥的气味——他迫使辛苦工作的李凌生大晚上换房间铺床了?

“喂!李欲何!”成则威胁无效,大声叫道。

“嗡”的一下,李欲何耳朵被吼得有些发闷,从起床累积到现在的怒火蹭地窜上来。他捏起青圭,力度之大,简直要把它捏碎:“再喊一遍试试?你有完没完?”

“我……我只是……”

“要不要再面对面打一次?我看你最近老毛病又犯了。”李欲何冷言道。

成则听完这话,瞬间蔫儿下:“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凶你。那……你今天多久下班啊?我来找你好不好?”

“嗯,行,六点半。”李欲何没时间跟他斤斤计较,他还得收拾一番去公司。

“李欲何?”成则又叫出他的名字,音量小了一大半。

“你还没说完?”小少爷一大早到底给不给人清净?

“不是……”成则更小声地说,“你不生气了吧?”

“嗯,不生了。”李欲何懒得再跟他缠绵。

“哦,那就好那就好,”成则松一口气,“咱们下午见,我给你带好吃的。”

“行。”话音刚落,青圭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一晃一晃飘回袋子内。

这家伙就该随时鞭策,李欲何心情稍好了一些。他对成则没有忌惮或是惧怕,一则成小少爷年纪尚小,成老爷子并没让他管事,他一个人左右不了其他人的态度;二则他完全可以武力压制这位自视甚高的小少爷,没什么好怕的。

他俩刚见面时,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成则傲得不屑于用正脸看他这个“顶罪人”。在听说他修习法术的时间还不到两年后,小少爷更将嫌弃鄙夷发挥到了极致,总觉得他在除妖斩魔途中会给自己拖后腿。

李欲何不是没听过“成小少爷极不好相处”的传闻,可他觉得再怎么不好,也应该能正常对话吧?所以他没太当一回事。

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二人就在成则的院子里打得天翻地覆。

接到除妖任务第一天。

“这都不懂?选你来的人没教?还是你太蠢?”李欲何好声好气地询问某项规则后,成小少爷轻蔑道。

“我只是不确定。”李欲何礼貌地说。成家的条条框框太多,他法术掌握得很好,可一涉及这种晦涩的文字和含混的要求,就总拿不准。

“不确定就去问你的小偷师父啊?”成则不仅不告诉他,还讥诮道,“问问她偷东西时怎么就那么肯定,那么理直气壮了?我成家怎会遇到这种晦气事。”

“你……”这段时间李欲何经历了很多,也听过了所谓“上位者”说的“为一个女废物的命,竟然摘下两朵珍贵的莲”等等冷酷无人性的话,可现在听到这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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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轻轻的少爷用这样的腔调往他伤口上撒盐,他还是觉得愤懑不已。

“你什么你?”成则拔出木剑,挑衅地在他胸前晃晃,“世俗界的人就喜欢吃一些速成垃圾食品,像什么方便面、炸薯条、快食盒饭。我闻着劣质的油味儿就想吐。”他此话意有所指。

李欲何虽讨厌极了这些自视甚高的除妖师世家,尤其是他至今没遇到过一个正常人的成家,但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依旧隐忍不发。

“你一定学了很多歪门邪道吧?”成则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错,接连言语攻击,“玫瑰张那贱女人,也只会些邪术了。”

“我师父是个好人。”李欲何听不下去了。玫瑰张生性善良,常锄强扶弱。她打不过水妖,也和他素不相识,可依旧拼尽全力把他从那个巨大的漩涡中拉了上来,还用上好几样珍贵的法宝,把他从危险之地转移到别处。对成家而言,“世间唯二的浴血莲”很重要,可对于他师父,所谓的“千年宝物”远比不上一个陌生人的性命。

“好人?”成则咧开嘴,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她只是个无耻的小偷!”

李欲何脸色渐沉,双眼像两处深不见底的黑潭,潭底暗潮涌动。

“怎么?不说话了?”成则被他盯得有些发怵,忙拔出木剑抵到他的喉咙。

李欲何并未受到惊吓,他和成则对视:“你想听我说什么?”

“谁想听一个速成……”他后面的冒犯言辞还没出口,就被对方的动作截断。

“叮——”

一根看起来普通又轻巧的锥子浅浅地钉上木剑。成则欲挥臂甩脱,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剑上也起了一道细细的裂纹,随李欲何的咒法逐渐变长变深。

“成小少爷,既然你不想听我说什么,那就看看我要做什么吧。”李欲何纵身跃起,抛出几张金红色似在燃烧的符纸,环绕着安置在成则的四面。

“你……你竟敢……”成则缓过神来,很快把木剑抛下,将自己的食指咬破,逼出指尖血撒向锥子。只见精血化作棕黑的藤蔓,在锥子周围包绕,又快速收紧,把它牢牢锁在藤蔓中心。

然而,李欲何早就在这段时间内布好了阵,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掸衣服上的灰。

“等我破阵出来你就完了!”成小少爷怒火冲天地警告。

“好,我等着。”李欲何真就站在原地不动,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从小历经全面培养,成则勉强算精通阵法,他仔细地观察几分钟,判断这不过是个“困”字诀。他依照背过的内容,抽了一根藤蔓破阵:向东几步,向东南几步,又转至北边扎下藤条。没想到本该破除的“困”在他的动作下变幻了形势,直接套成另一个更复杂的阵法。

见他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李欲何甚至去屋内搬张椅子,翘着腿剥个橘子,像看猴戏一般观赏成则的表演,弄得他颜面尽失又心急如焚。

“李欲何!你不要太过分!”成则举起破了一半的木剑狠命地劈,又舞起藤条到处钻,依然无果。

“喂,成小少爷,咱们评评理,是谁更过分。”他把橘子皮扔进一旁的垃圾筐内,慢悠悠走到他跟前。现下二人仅隔一步,可一位处阵中,一位处阵外,如隔天堑。

成则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不信邪地继续用自己的方法尝试,没想到这个阵的变幻仿佛一个循环,每当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转过头又被套进新的阵内。

李欲何没什么耐心,看了一段时间便不愿再等。正好他身上有一个可以让整个阵法隐身四五小时的法宝,他就消耗了那个物品,任成则在这里孤零零地破阵,自己则向成家其他人编个“小少爷说不舒服想休息别打扰他”的借口,按任务要求斩妖魔去了。

等他灭完几只杀人的猫精回来,成则还没找到阵眼。隐身术失效,李欲何瞅到成小少爷已经被累得瘫倒在地。

“认输吗?”他问。

“休……休想……”成小少爷呼哧呼哧地拒绝。

“行,那你今晚就呆这儿吧,反正这个时候也没仆人敢随意闯入你的院子。”李欲何并非心软之人,转身就要离开。

成则急了,忙叫住他:“喂喂喂,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

“嗯,”李欲何面向他,再提要求道,“现在认输已经不够了,还得道歉。”

“道歉?”这个词从未出现在小少爷此前的人生中。

“为你说的混帐话向我和我师父道歉。”成家没一个好东西,且这人尤为恶劣,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现在他受制于人,以后一旦有机会,他一定要跟师父一起把这地方搅得四分五裂。

“凭什么……”小少爷没法轻易低下他那高贵的头颅,不服道。

“也行。”李欲何又作势转身。

“喂喂喂,我道歉!李欲何你给我回来!”在强烈的挫败感前,成则总算肯暂时放下自尊。

“行,我听着呢。”

“对不起,李欲何,我不该骂你师父是贱人、小偷,不该说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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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术是歪门邪道……还有,也不该说你是速成垃圾食品……”成则低下头,断断续续地说。

“嗯,还有吗?”

“还有?”成则抬头疑惑地问。

“你以后要怎么做?”李欲何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符纸旁,伸出右手。

成则见他肯放自己,才吞吐着强迫自己道:“我……我以后会尽量礼貌地跟你说话,也不会把你当下人使唤你,我……我会把你当成朋友。”

李欲何取完符纸,简单几句咒把阵解开:“朋友倒是不必了,李某高攀不起。”

他不同意,当然成小少爷也不是真心的。他前脚一出阵,后手就指挥着藤蔓向李欲何招呼,直取对手命门,想要给自己挽回一点颜面。

李欲何反应很快,堪堪避过,可衣袖不慎被藤条上的刺划破。

“哼!”成小少爷看他左右狼狈闪躲,得意地笑道,“这次我绝不会给你机会布阵了,有本事别用你师父的邪术,直接跟我硬碰硬。”

今天除妖任务不复杂,李欲何还存有很多体力,他把镇魔锥召唤到自己手中,狠狠地扎住那根有刺的藤,又向后上方猛拖。成则和他的藤连在一起,直接被这个力量甩上房顶,“乒铃乓啷”掉下一堆瓦。

“成小少爷,看来你的确不了解玫瑰张。”李欲何目带冷厉,在月光下像寒光闪烁的剑刃。

成则试图继续和他斗,可压根不是他的对手。一次次的交手中,柱子被藤条压出痕迹,地面的石板被罡风掀起,整个院子毁了一半。他的每一个口令、每一出招式都被李欲何捏着小锥子轻松破解,还能用他的藤蔓反击他的肉身。

“她是这个世上最有天赋的符箓师、阵法师,灵器制造者,我是她唯一的徒弟,也是她最得意的作品。”打得实在没趣,李欲何收起镇魔锥,跟他介绍。成家不杀师父,除一小部分原因是他主动放低姿态的承诺外,更大的原因是打算把她收为己用——或许不只是为斩妖除魔。

成则的体力本就被“困灵阵”消耗了大半,现在又作死被他压着打,全身上下酸痛不已,只能偃旗息鼓,收了藤蔓躺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夜空。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学了将近二十多年的术法,竟然半点也比不上这人两年不到所学的东西。或许玫瑰张确实有什么邪术,改造了李欲何的身体,但他对阵法的熟悉和对他进攻的预判却是一切法宝、秘籍都无法强行提升的——他的天赋比自己,甚至是自己见过的所有同辈除妖师都高。

“我得回家了。”李欲何看看时间,界面上有哥哥打来的好几个未接来电。

“房顶、石板、柱子你自己修?我明天去公司,很忙。”

“还有,希望咱们以后能相处得容易一些。”

成则受到的打击太大,还在自我低落情绪中,没听到他的嘱咐。

李欲何不太在意他的忽视,自顾自进屋内拿了四五个橘子,哼着不成调的歌走出庭院。

开车上班的路上,李欲何给李凌生打了好几个电话,想就昨晚占领床位的事跟他说句抱歉,可一直没打通。他又拨出哥哥办公室的电话,打了三遍,最后被助理接听。

“喂,二少您好,我是小周,总裁正在开会,您有什么事需要我转达?”

“嗯……”李欲何略一思忖,问他,“哥哥今天看起来精神吗?有没有说自己累?”

小周奇怪道:“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好像没哪天喊过累。”

“哦,这样啊……”他们一起生活的时候,他也从未见哥哥抱怨,哪怕一句。

“等他忙完,我请他给您发短信或者回电话?”小周说。

“不用了不用了,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我今晚回家再问。”他们在一分一总不同公司上班,白天基本见不着面,与其在电话里客客气气,不如当面说声感谢。自从女友去世,他和哥哥的关系越来越疏远,李凌生觉得他总说胡话,他觉得哥哥不懂他。昨天他身体的改变被彻底撞破,哥哥也相信了妖魔的存在,是时候尝试着修复兄弟感情了。

车开进公司地下车库,李欲何停好车,对着反光的车窗整理好衣领,便提着电脑走向电梯口——这时候离上班时间还有几十分钟,因大部分员工们的习惯是“踩点到”,所以车库几乎没人。

“汪汪汪,哼哼……”李欲何走到转角处时,突然听见几声无精打采的狗叫。

怎么还有小狗住这里?不会被保安抓走吧。李欲何好奇地循声走去,远远看到有人正蹲在一只脏兮兮的小狗面前,温柔地抚摸它的头。

这名陌生男子很年轻,目测二十上下,俊秀的眉眼间还有几分稚嫩。

“请问,这是你的狗吗?”李欲何靠近他俩。

男子当即站起,警惕地把小狗藏到身后,瞪着他不吭声。李欲何这才注意到,男子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他有一双圆圆的眼,瞳色很浅,乍一看略幼稚,可那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一道平衡了这种观感,使他整个人显得英挺而倔强。

“我没有恶意,”李欲何平和地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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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笑,“它好像饿了,是不是该喂点吃的?”

男子仍不言语,只是在他笑的时候俊脸微红,从挎包里拿出一袋狗粮:“正准备喂。”

蔫巴蔫巴的小狗一看到狗粮就激动不已,又抓又咬想蹦到男子手上。裤子快被抓破了!男子低声念了几句,躁动的小狗瞬时安静下来,乖乖地昂头坐地上等待分食。

在他念叨的时候,李欲何瞥见他身上的一道暗影,便偷偷用灵力一扫——好家伙,感情他自己就是只大狗——可能也不是狗,反正犬科动物没跑了。

“给我一把,可以吗?”李欲何摊手询问。

男子顿时有些慌张,但还是红着耳根点点头:“当然可以。”

两个穿着正装的男人,像两朵蘑菇一样蹲在车库角落,各攥一小把狗粮丢给小狗吃。

“它叫妞妞,是一只流浪狗。”男子首先开启话题。他偷瞄隔壁人侧颜一眼,又匆忙扭头看妞妞。

“等会儿我让人送到附近的收容中心吧,这里对它不安全。”李欲何从小就一直想养一只,但他既没时间也没精力,无法保证对这个生命尽到责任。因此,他在上下班途中偶尔看到马路边的流浪犬,会带它们洗个澡,摸个痛快,然后送到流浪犬收容中心。

男子没喂狗时,很喜欢玩狗粮,他将一粒小圆饼摁在地面,缓缓地用拇指旋转着,把它压碎。

“你不是这个公司的员工?”李欲何以前没见过他。

男子依然在玩狗粮,没有回答,只是耳朵微微颤动,在变尖的时刻又着急地转圆。

“好了,小狗吃饱了,我开车带她过去。”李欲何有点小洁癖,却不好当着这狗妖男子的面用法术,就只好暂时遗憾地不抚摸妞妞。

“我会照顾她的。”男子轻声说。

“你要收养?”李欲何诧异。不过大狗养小狗,也没什么奇怪。

“我养了很多。”他点头道,又掏出手机翻相册证明。

李欲何看着他相册内大大小小的各种狗,眼睛都直了,羡慕又难过。可作为一名术法精湛的除妖师,他还是不好表现得太“世俗”,便佯装随意地点点头,说:“那好,你带走吧,我得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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