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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怀安催马回程,到吴江时正值日落西山,满目金波,残霞夕照,有殊胜之美。
琼真与香如坐在檐下纳凉,暮风骤起,吹动院中一排疏竹,竟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琼真不解,问道:“这是何音?”
香如笑道:“是顾家郎君送来的占风铎,说是效法前朝岐王,在竹林中悬碎玉片子,待听到玉石相触,即知有风,有趣得很。”
琼真不觉弯了眉眼:“果真巧思,风来本无处,偶然振玉声,这乐音实乃天作。待明年春回,何不在园中纫红丝为绳,密缀金铃,系于花梢之上,每有鸟鹊翔集,花动铃响,想来更有意趣。”
香如见她开怀,心中欢喜,暗想:“那纨绔子倒也并非一无是处……”
主仆二人正谈笑间,却见怀安负着毡包进来,及至跟前,俯首一礼,恭声道:“小人已将家书带到,沈大人回信在此。”向袖中取出,递与香如。
拆开观看,其上絮絮数言,满怀殷切,教人鼻尖一酸,香如哽声笑道:“娘子,二爷要来接您家去!”
琼真听闻亦是展颜,命香如取出些银钱来,朝怀安道:“多谢你,一路跋涉辛苦,些许谢礼,还望收下。”
怀安既知晓自家郎君的心思,哪里敢收,只把身子更伏低些,讨巧道:“娘子哪里话?小的此行非但不辛苦,还长了见识,合该谢过娘子才是。”说罢便将沈知县如何升厅审案,为冯生夫妇雪冤一事绘声绘se讲了出来。
香如还是小孩儿心x,听得入迷,抚掌而笑:“这莫不是话本中的青天大老爷!娘子,咱们二爷可真是厉害。”
琼真此前也曾听父亲说起,知道二叔是个刚正不阿的x子,只是清河归安两地相隔甚远,竟从未见过。如今自己颠沛至此,再听得亲人消息,不免生出几分孺慕之情来,盼着早些相见。
这般过得几日,暑气渐消,恰逢云收夏se,一场夜雨吹过南楼,早间平添一丝新凉,正是立秋之际。
琼真晨起用过早膳,正倚在美人榻上听风吹玉振,忽见个小丫鬟匆匆而来,脆声禀道:“沈娘子,今日有贵客到,家主母请您往花厅去呢。”
知晓应是叔父到了,琼真面上不禁露出喜se,略妆扮一番便与香如往角门去了。
话分两头。且说润卿携仆从行至吴江,入了东门,迳往顾府而来。门首报了管事知道,又请出家主来,恭恭敬敬迎了进去。
一行人进了仪门,只见坐北朝南三间敞厅,青石栏杆,朱红檐柱,屋脊上有鸱吻、脊兽,山花面带悬鱼、惹草,其后花木亭台,一望无际,果真是富丽清雅两相宜,教人见之不忘。
润卿抬头见花厅正中悬一匾额,上书“燕游”二字,很有些风雅,心下不免点头。两厢里礼毕坐定,各叙寒温,润卿方提及琼真之事,复深揖一礼:“顾兄高义,在下感佩于心,今既知侄nv下落,自当代父之职。顾兄府上虽好,却不便多加叨扰。”
顾佰岩听他这般说,与吴氏对望一眼,还礼道:“沈知县言重,顾某虽在吴江,却久仰沈青天大名,如雷贯耳,只是无缘,不曾拜识。此番不过举手之劳,万不敢居功,反倒有一不情之请,惟君图之。”
话音方落,恰逢琼真主仆打从侧边走进房来。润卿举目看去,只见好一个貌美nv娘,再细看时,更觉五官神x颇似兄长,忙起身趋行,不待琼真拜下,便一把扶住,颤声道:“琼娘,我是二叔啊……”
自春流渚上拜别父亲,琼真从未饮泣,听闻此言却不觉两泪双流,几于失声。叔侄二人说到苦楚之处,众人悲叹一声。吴氏在一旁亦sh了眼眶,将琼真扶至椅上安坐,与她拭泪,连声宽慰:“我的儿,休要伤怀,昨日种种譬如昨日si,往后万事顺遂,一切皆安。”
琼真道:“小nv子来到府上,得蒙大娘子关怀,感激不尽,来日定当报答。”
吴氏转涕为笑:“若真要报答,倒也不难……”正yu提求亲之事,却听外头脚步急促,不一时便见个少年郎掀帘入内。但瞧他,身穿紫绫深衣,额系玄se丝绦,两眉轻蹙,脸颊微红,气息尚未喘匀,双眼似含秋水,真个是宛卫玠之清,俨潘安之妙丽。
此人正是顾云昭。自前遭y差yan错查了那解库的帐,顾员外有心历练他,便将库中诸事尽交与他管,因此一日到头忙得不可开交,眼见着x情果真沉稳了些,不想今日又莽撞起来,不等吴氏开口,竟朝那沈知县一揖打底,敛袍跪地,朗声道:“晚生姓顾名云昭,年登一十五岁,不曾缔姻,今拜见大人,乃因倾慕沈氏娘子已久,愿央媒行聘,永结鸾俦。”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了一跳。顾员外夫妇不意这愣头青竟这般直喇喇说出来,急得额尖冒汗。润卿虽讶了片刻,到底见惯风浪,将这少年仔细打量,最后望进他眸中,含笑问道:“就是你在湖上救了琼娘吗?”
云昭并未避开目光,应道:“却非晚生救了沈娘子,不过机缘巧合,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润卿见他不居功不谄媚,心中满意,正待说些什么,却听琼真急道:“此事不可!
', ' ')('我双目有疾,不知痊可之期,顾郎君人才出众,心地纯善,何苦来的?”
听闻此言,云昭膝行几步,满目柔情望向琼真:“娘子怎可自轻?于我而言,再没有b娘子更好的nv子。你若一日看不见,我便做你一日的眼,你若一世看不见,我便做你一世的眼。”
琼真心下感动,又想起院中那些迎风作响的占风铎来,铁石心肠也化作柔情万千,只到底还有顾忌,嗫嚅道:“婚姻大事,本该遵父母之命……”
吴氏忙笑道:“我的儿,你才将说要报答,何不应下,好做我半个nv儿。”
润卿亦道:“琼娘勿需担忧,二叔自当为你做主。”
如此这般说过几遭,琼真终是点了头,把顾员外夫妇喜得手舞足蹈,忙唤仆从,吩咐备饭。当日筵席俱开,五se果品,三汤十菜,添案小吃,摆满了桌子。
次早,润卿与琼真辞别回归安去,过得数日,顾府择了吉时,央请吴江县中一位颇有声望的老者为媒,由管家持帖,与云昭去往沈知县府上求亲。
待回了允帖及庚帖,到献太后刘氏之故,官家对朝中大员积怨已久,故而雷霆万钧,天威难测。陆清举在信中言明:“晚辈前路未卜,亦心知如今之事少不得要牵累门下亲族用事人等,惶惶不安。沈陆之姻,本为佳缘,假使因此妨碍沈娘子终身,晚辈万si难辞其咎,若世伯应允,晚辈愿退还庚帖……”
润卿在堂中踱了几步,略加思索便提笔草书一封,朝那清秀少年道:“速速送去,告知你家郎君,切勿忧心,一切如旧。”
听了这话,少年破涕为笑,深揖一礼后便径自出门,跨马扬鞭往永嘉去了。
出归安,往南经临安、会稽、天台等地,一路秋景如屏,风光旖旎,及至温州府,控山带海,利兼水陆,是为东南之沃壤,一都之巨会。
陆氏本居吴郡,乃江东大族,先祖陆逊曾入孙权幕府,于夷陵之役中火烧连营,大败刘备。至西晋朝,陆机陆云二子北上洛yan,负其才望,志匡世难,可惜时逢八王之乱,接连遇害,吴郡陆氏因而湮没无闻,待到五胡乱华,衣冠南渡,为避王谢锋芒,举族南迁,中有一支避居永嘉,世代耕读,远近村人慕其家学渊源,纷纷投靠,久而久之,人烟ga0盛,谓之“桃源乡”。
这日天se已暝,桃源百姓渐入梦乡,陆宅中守夜的老仆正支首yu睡,忽听得门外马蹄得得,不一时便有人上前叩门。他起身掀开木栓,见一负着毡包的少年快步进来,忙弓腰笑迎:“游小哥儿好快脚程,想来路上不曾歇息罢。”
陵游脚下不停,虽面带倦se,眸中依旧清亮,问道:“郎君何在?”
老仆提着灯笼,缀在他身后照路,答道:“郎君昨日方出了场,今朝不曾会客,只在房中看书。”说话间已到了后廊,步出角门,便见南边倒座三间小小抱厦,四周遍植草木,中有一棵银杏,不知何年何月栽得,如今高久出檐,枝叶繁茂,随风簌簌摇落,遍地铺陈,sebh金。
那檐下立一青衣小童,约莫十岁年纪,头顶两个总角,手捧一碟果食,正吃得两颊微鼓,见了来人,立时咧嘴:“陵游哥,你可算回来了。”
陵游顺势捏了捏他愈发白胖的面颊,笑道:“决明,若郎君再纵着你吃甜,只怕要胖成一颗球了。”说罢打门进房,入目一张黑漆博古架,上陈翰墨、酒盏、拂尘、如意,件件jg微,旁设琴案、香几、熏炉、藤床,处处雅致,间隔一架绣面屏风,其后烛影摇晃,一人本伏案执卷,见状抬眼看来。
你道他生得怎般模样?有诗云:“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陵游俯身一拜,说:“郎君,信已带到,回书在此。”言罢复又抿唇一笑:“我观沈公高义,沈娘子亦非趋炎避凉之人,郎君尽可安心。”
陆清举闻言展信细看,见其上絮絮数言,皆是暖语,想那事后亲朋故眷莫不利尽交疏,心下感动,眼中不觉浮出一点笑意来,温声道:“你一路辛苦,且回去歇息罢,明日不必上房伺候。”
陵游禀了差使,心无挂碍,是夜一头栽倒,自是好眠。
时光易过,倏忽之间,已到揭榜之日。陵游领命往府城看榜,才去不到两个时候,只听一片锣响,三四名头扎红巾,高擎锦旗的壮汉骑马而来,口中高呼:“快些请陆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
左右邻里知道消息,索红封赏者险些踏破门槛,簇拥过来观看那金花榜帖,见其上写道:“报贵府老爷陆讳清举高中解试首名解元,京报连登h甲。”一时啧啧称羡。
决明还是孩童心x,兜里揣着两把喜钱,奔前跑后地应酬,热得满头大汗,待要歇上一歇,觑着空儿往嘴里塞了一块蒸su果馅饼儿,方嚼得两下,就见几顶轿子到了门口,乃是地方乡绅及同宗亲戚,往日里不甚熟络的,亦或是为避嫌不愿往来的,如今都情真意切地贺上门来,教人唏嘘。
陆清举面se不改,少不得个个俱要打点,这般迎来送往,应接不暇,直忙乱到入夜,众人散去,徒留满
', ' ')('室纷乱。正是: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话休饶舌。且说桂榜题名,次日便要作鹿鸣宴,除新科举子外,还有内外帘官,人人拜见,莫不深深打恭。
清举既中解元,依次叙礼,坐在州官下首,不一时酒菜上来,先绰边儿放了四碟果子,一壶四明碧香酒,然后又放了四碟案鲜,却是:微糟而带生的洗手蟹,香喷喷油炸盘香蝉蛇,滤蒸的海月江瑶柱,清炒带壳赢蚌。落后又是四个影青釉瓷盘,盛着一尾新煎鲥鱼,一瓯儿水晶蹄膀,一瓯儿山药烩红r0u圆子并一只g蒸劈晒j。
席上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小丫鬟撤下碗筷,又拏了茶来,或是紫笋、yan羡,或是双井、日注,配着各样细巧果仁,样样jg致。
这厢众人正说着话,却听那屏风后头传来几道拨弦声。循声望去,见影影绰绰一道袅娜身姿,侧坐在竹椅上,x前环抱一把阮琴,粉颈低垂,五指纤纤。
少顷,轻拢慢捻拨弹起来,嘈嘈切切如珠滚玉盘,但听她唱道: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一曲已罢,众人拊掌大赞。州官本好音律,便教人撤去屏风相见。不多时,只闻环佩叮咚,兰麝馥郁,那小娘子捧着阮琴款款下拜,如花枝摇飐一般。细看她眉眼,却是瓜子面、远山眉、樱桃口、粉颊桃腮,再看她装扮,乃是淡h衫子郁金裙,头上宝髻堆云,只簪几朵木樨点缀,清雅脱俗。端的是:行过处花香细生,坐下时淹然百媚。
州官问道:“这位娘子上姓?”
她答道:“奴家姓苏,小字梅生,家在清溪桥边住。”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原来那清溪桥乃是出了名的g栏后巷,舞榭歌台日日常欢,不知造就多少美妓名伶,自然也引得那些个游人浪子,终日流连se阵,骨醉神飞。这其中有处旧馆,主人家姓苏行九,原也是朵无赛的琼花,奈何上了年纪不愿从良,索x自赎自身,赁下个小院教养起nv儿来,每日里摆酒会茶,靠着粉头过活,倒也如意。
早听闻她膝下出了个花魁娘子,不单生得风流俊俏,百伶百俐,更难得se艺双绝,善诗书,通nv红,双陆棋子不消说,还会弹一手好阮琴,便是眼下这位苏小娘子了。
在场皆是读书人,最好风雅,当下已有人道:“苏娘子好才情!何不再唱一曲?”
苏梅生莞尔一笑:“今逢良辰,奴家便献一曲‘喜迁莺’,为各位老爷助兴。”说罢将阮琴跨在胳膊上,边弹边唱:
“文倚马,笔如椽,桂殿早登仙。
旧游册府记当年,衮绣合貂蝉。
庆天申,瞻玉座,鹓鹭正陪班。
看君稳步过花砖,归院引金莲。”
这词曲寓意甚好,更兼歌喉婉转,声如枝上流莺,直听得众人如痴如醉。只不知为何,那歌声中竟似有万般愁绪,无尽哀思,教人心生怜惜。
席上有晓事者,见这苏娘子单把一双秋水妙目望定一人,正是高中吃点好的。
书接上回,话说苏梅生献艺鹿鸣筵,满座俊彦,却独对一人青眼相加。
此人姓谢名怀信,表唤德彰,祖居永嘉积榖山下,乃昔年康乐公谢灵运之后嗣,年登二十一岁,生得面白唇红,神清骨秀,更且x罗二酉,学富五车。其父母在时,甚善经营,攒得家资颇厚,可惜十五岁上,接连谢世,留下兄弟三人,分家迁住。
怀信年纪最幼,又因才气凌云,自小受宠,上头两个兄长亦怜ai他,故而从来不知疾苦,整日里放情山水,眠花醉月,或暮舞朝歌,或呼卢喝雉,虽则不善作家,最好把酒持螯,得送诨号“饮中仙”,常与人言:“人生能有几?不乐是徒然。”
这般徘徊到十八岁时,合他同龄男子俱已做了新郎,夜夜花开并蒂,只他一人形单影只,虽前呼后拥,到底孤枕难眠。远近有遣媒来撮合的,怀信却又不允,只说:“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我父母俱亡,便无需遵这些陈规,若要结姻,自要寻个合我心意的。”
旁人问:“你属意为何?”
他道:“要她才逾班昭,貌b王嫱,蕙心纨质,善为乐方。”
听他这番言语,众人当面不语,只暗里议论:“偏生出些不着边际之款儿来!莫非是神君降世,当真要娶个仙nv儿家来?”
也有借机与他玩笑的,道:“这却不难。那清溪桥边苏九娘家有个养nv,名唤梅生,出落得十分好颜se,不单能写会画,还知音识曲,如今年届及笄,正待初张yan帜。苏九娘惯来怜惜nv儿,效法b武招亲,竟设下个‘以文会友’的擂台来,誓要寻访一位堪配的郎君,你若有心,何不一试?”
怀信怎不知他语含讥诮,不以为意
', ' ')(',反暗思道:“果真如此,一试何妨?”
不题谢怀信这番计较,且表苏梅生之来历,亦教人叹惋。她生于残冬时节,在怀抱时就丧了父,母亲因要别嫁,把她抛撇在城外梅花圃内,径自弃家而去。所幸吉人天相,恰遇着伴客出游的苏九娘,怜惜她孤存一身,无处着落,遂收容膝下,待如亲nv,抚育长大。
到十岁上,梅生已是花容婉约,身姿窈窕,更兼x情聪慧,竟成个不折不扣的才nv。九娘虽心中欢喜,到底不忍她堕落风尘,身居下贱,便道:“我儿年岁渐长,不若离家投往别处去,耽搁在此处,终究无益。”
梅生不依,道:“母亲说哪里话?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更遑论母亲于我,恩同再造,我若一去了之,只怕心中难安。”
听此一言,九娘心下动容,她本x潇洒,身为欢场中人,自不b寻常闺秀,遂道:“自古nv子立世之难,三分时运,七分为情,你既心念已定,索x1ngy0ux1红尘,来日不论与那些恩客如何痴缠,不可动心用情,切记切记!”
少nv情窦未开,尚且懵懂,只把头儿一点,应允下来。
风尘天外飞沙,日月窗间过马,荏苒间梅生已一十五岁,眼见天葵初至,愈发标致起来。那些青云贵客慕其才名,都备着厚礼求见,yu要梳笼她。
梅生不为所动,只道:“我虽沦落烟花,却有三不许,乃是不许有妇之夫,不许亡赖之徒,不许寒门之士。”
有人听了,不解其故,便问:“前头两条倒有些道理,只是那寒门之士,如何不许?”
梅生道:“寒门子弟,未堕其志,怎不教人感佩,如若流连风月,日久年深,只怕囊中无钞,腹中亦无书矣,岂不可惜可叹?”
众人闻说,恍然大悟,皆深赞其高义,因而处处传扬,人人称道,呼她作“花魁娘子”。苏九娘听得这些风声,放出话来:“我门户nv子,纵无嫁娶,不甘低就,若有那等未娶的翘楚,文试过了,概不贪他白镪缠头,只图gxia0一度,反奉送妆奁若g,权作嫁资。”
古来g栏千金买笑,耗费不知凡几,此等事t闻所未闻。那些自视才高的少年,一发踊跃不过,y诗念字,日日临门;更有自诩风流的,戴帽簪花,留恋不去。这般声名渐彰,及至开幞之日,竟轰动一时,引得个个心痴。凡过往绅衿商贾,无不登门赏游,膏梁公子不消说,坊间百姓亦兴致b0发,待要鉴一鉴这月里嫦娥,究竟作配怎一个英才。正是:香车纵横过清溪,金鞭络绎向娼楼。
却不知这妓家又与别处不同,真个是雕梁画栋,玉宇琼楼,花木荟萃,迥非俗尘。一到晚来,自有一番佳致,那院门上铜环半启,珠箔低垂,升阶至院中时,又见狗儿吠客,鹦鹉唤茶,几个鲜妍小婢鱼贯而出,或浅斟低唱,或妙舞娇歌,一时水陆并至,丝竹迭奏,熏风袭来,衣香满室。
其夜天公不美,淡月疏星,所幸纱灯照耀,灿如白昼。众看客把个宅院挤得水泄不通,久等花魁不至,见那绣楼上门扉紧闭,楼下庭中倒摆着小小一张花桌,上陈三个封儿。
九娘笑道:“如今有三个试题在此,唯三试皆中者方可登楼。”
一听之下,满庭才隽纷纷擦掌,另有一副成竹在x,说道:“我等俱是笔墨客,区区几个试题,何足惧哉?”
旁观众人愈发兴浓,挨拢来看,见周五或周六更。
楼上观山,城头观雪,灯前观月,舟中观霞,花间观美人,月下观君子。
这世间所逢美景佳事,大抵需得在那别致处赏鉴,方才有些滋味。便如此刻,梅生望着眼前之人,只觉煞是可ai。
他生就一张极俊俏的脸儿,神仪明秀,器宇轩昂,那双眼睛灿若星辰,盈盈望着人时只觉情深似海。梅生抵挡不住这般目光,先自垂下眼来,问道:“郎君雅姓?”
谢怀信如梦初醒,慌乱间手足失措,竟有些结舌:“小生,小生姓谢,家住积榖山下,年逾十八,未曾毕姻……”
话音未落,便听近旁小婢笑出声来,霎时面上羞红一片,与鬓边那枝梅花相辉,更添一分yanse。
梅生亦宛然失笑,好歹忍着,吩咐人备上酒菜。少顷之间,丫鬟抬下一张八仙花案,几碗时新果子并一架攒盒佳肴,虽未入口,香气扑鼻。
一时小婢取过阮琴,二人入席对坐。席间赏花论月,闻香品韵,倒十分相契,及至谈琴论道,不想声气相求,恩德相结,更引为知己。
苏九娘自外间瞧见,心念一转,交小婢附耳过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通,小婢会意一笑,不片刻捧着银壶过来,将美酒满斟,献于梅生,口中劝道:“如此良夜,娘子且饮此杯。”
梅生不疑有他,一饮而尽。二人杯酒酬酢一番,谈兴正浓,不觉月上枝头,万籁俱静。小婢复又提着行灯过来,福身说道:“浴汤已备,还请客官移步。”
怀信适才顽闹过了,身上有些酒气,唯恐唐突佳人,不敢推脱,就着澡豆香汤,好生洗了一遭。
待他回转,只见室内
', ' ')('不知何时竟灭了灯,徒留床头两支龙凤红烛。火光摇曳间,拔步床上的锦帐也透出一片红来,其后隐约可见一人,身段起伏若春山一般。
怀信缓步走近,撩帐细看,见nv子侧身卧着,身下压着锦被,手指搭在额尖,动作间衣袖已褪至肘处,臂膊白润丰盈,浑如藕段一般。她好似有些醉了,驼红着颊,双眼朦胧,半睁半合,不曾卸头解带,只躧脱了罗袜,翘着白生生一对yuzu,半掩在裙裾之内。
美se当前,怀信只觉脐下鼓热,暂且按耐住,又凑近了些,唤道:“娘子可是醉了?”
梅生隐约听见,答应道:“我没醉,只是有些热。”说罢将衣襟又扯松了些,敞着半片x脯。不一时那nengr0u上便泌出些香汗来,濡sh了抹肚。
你道这是何故?原来梅生未曾破瓜,虽长于g栏,于情事上尚且懵懂,九娘av心切,不忍教她受苦,便命人在那酒盏上抹了药,唤做“舌底藏春”的,nv子服下立觉飘然若仙,更且身娇t软,y兴备至,管教那男儿ai若珍宝,食髓知味。
果不其然,怀信此刻再忍不得,喉头轻咽几声,捱shang来。但见他舌尖轻g,t1an去几滴香汗,口中喃喃道:“娘子莫急,小生这便为你解忧……”说罢将那抹肚一把扯下,露出两颗neng粉sen尖来,在注目下竟渐渐玉立,如新荷一般。
怀信忙用两手捧住,伸舌t1an吃,一时吞进吐出,啧啧有声,直t1an得梅生y哦出声:“郎君,不可……”
“今日乃你我洞房之夜,有何不可?”怀信笑道,抬起眼儿细瞧梅生,见她樱桃小嘴,舌尖忝吐,玲珑鼻尖,楚楚动人,甚是ai煞人也,遂又捧过脸蛋儿凑将上去,hanzhu粉唇,狂咂起来。
顿时酒香、花香混作一团,梅生只觉浑身su软,y门处已是sh浓一片,春情danyan间忍不住探出小舌迎合,口中哼哼不停。
怀信见sao得可ai,y兴大发,伸手将她腰带解去,指儿移至胯间,捏弄不止。霎时便觉手指滑腻无b,低头一看,见小小一个肚脐儿,那脐下生的肥肥净净,隐约几根毛影,亦被yshui润得sh透,帖服在一处。那中间红鲜鲜一道缝儿,只露一半。
梅生已被挑弄兴起,但到底是h花nv子,有些羞怯,掩面道:“羞人答答的,郎君快些住手。”
怀信哪里依她,反掇起一双yutu1,往两侧掰开,现出那牝户来,却见上头缀一颗圆润花蒂,尚且闪着珠光,其下梨白桃红,如春花般靡丽无b,中间一个小孔,随呼x1一张一翕,yshui汨汨流出,润sh锦被一片。
怀信忙把鼻孔向着花x轻嗅,顿觉兰麝馥郁,香气袭人,连声道:“妙物!妙物!”边说边把舌头放进,如嚼牡丹般t1an吃,恨不得拆吞入腹去,一时帐中只闻nv子jia0y声,似痛非痛,婉转缠绵。
待得梅生小si过一回,怀信方才抬起头来,见眼前佳人已是眼眉低横,秋波斜视,愈发ai上心头,抬起一只小足,在那脚背上轻轻一吻,搭在臂上,随后便用roubang对着牝户,轻轻往里一送。
梅生立时低呼一声,探手握住那物,只觉坚y无b,六寸有余,二指难围,心中害怕,道:“郎君,你这物事太过粗长了些,若入了进去,岂不吃痛?”
怀信仅将guit0u纳入,已是爽得打颤,恨不得一cha到底,只咬牙忍着,笑道:“娘子不知,愈粗长愈爽利,如若不信,且试上一试。”一面说一面将roubang耸了几耸。
不消片刻,梅生已觉出趣味来,yhu中su麻难耐,又有一种痒意涌上心头,恨不得他尽根入来,好杀一杀这痒。
怀信见她得趣儿,便缓缓ch0u送,及至没入,两人皆y哦出声来。待ch0u得百余回,梅生渐入乐境,双手先时g着男儿脖颈,随后往下抚0,抵着怀信的t儿,向前迎凑,恨不得埋进他身t里去。
似这般大ch0u大送,曲意奉承,直至梅生丢了身子,怀信亦低叫一声s出jg来。将那roubang拔出一看,见方才尚且neng红的一朵花儿已yan如桃李,t下濡sh大片,猩红白浊,狼藉不堪。
再看梅生面上,已是星眸微展,双颊晕红,虽口不能言,嘴角自带笑意。正是:两朵桃花上脸来,眉眼施开真se相。
怀信见此,自是又怜又ai,念及初次,不堪承受,便ch0u出汗巾子替梅生揩了牝户,又随手将自个儿那物事也清洁一番,是夜两个抱作一团,并头而睡。
自此为始,怀信只把那花柳情怀一担儿挑在梅生身上,夜夜同睡,少不得重赴yan台。一个是初尝滋味,芳兴甚高,一个是幸窃新欢,春心倍炽,二人情好愈密,朝欢暮乐,真如夫妇一般。
倏忽几月时光已过,一日怀信往院中来,携了一张螺钿紫檀阮琴,要赠予梅生。
取过一看,只见琴身浑似满月,琴腹上刻一幅四人奏乐图,琴颈和琴轸上镶有螺钿,琴箱背板上更嵌出花枝图案,并有两
', ' ')('只飞翔鸟雀。其工艺之jg细,造型之秀美,世所罕见。梅生ai不释手,当即转轴拨弦,弹唱道:
“曲巷斜临一水间,小门终日不开关。
红珠斗帐樱桃熟,金尾屏风孔雀闲。
云髻几迷芳草蝶,额h无限夕yan山。
与君便是鸳鸯侣,不向人间觅往还。”
怀信听她借曲送情,一颗心满涨如春水一般,只觉便是即刻si去亦是意足。却哪晓得,自古情之一字,莫不是ai它情真,恨它情浅,亦或是情到浓时情转薄,直教人扼腕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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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周二或周三。
话说谢怀信自梳笼了梅生,二人如鱼似水,终日相守,燕尔之时自是海誓山盟,各无他志。可惜这世上之事,甚是难料,更遑论露水姻缘,幻梦实多,不过半载光y,梅生其心依旧,怀信却已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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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小池寒,露sh莲房卸。陆清举与谢怀信一路北上,连赶了几日旱路,一直走到钱塘地界,不觉秋se愈深,冬寒将至。
清举思量着要往归安走一遭,便与怀信作别,约定京师再叙,另雇了一只小船,改走水路。下午自清波门登船,摇着行了几十里路,眼看日影西沉,薄暮冥冥。
此时正值秋末冬初,昼短夜长,不一时月上云头,朦胧光华映在河中,如陈素练。小船摇着橹走,船桨破开月se,泛起层层涟漪。看看一更多天气,清举主仆三人正坐在船中,忽听一片声,打得河路噼啪作响。陵游拿眼往板缝里张一张,见须臾之间,天上竟洒起雨滴来,不一时那雨越发下得大了,刷剌剌漫空障月飞来,一点点击得船板声碎。艄公见势不好,只得住了桨,喊道:“客官,这雨太大了些,不若上岸躲躲罢。”
所幸此处泊岸是个村集,沿河开得几家酒肆,专供行路客歇脚的,一时艄公开了舱板,清举三人撑着雨具上得岸来。却是不巧,因这场豪雨,那酒栈中已坐满了人,只有一个少年独据了一桌,开店的道:“客官,且与这位小哥一席坐罢?”清举便与那人施了一礼,去对席坐着,哪知这少年竟像是全然不见,头上毡笠儿垂着,连眼皮也未曾抬得一下,直把陵游决明二人气个不住,拿眼瞪他。
但见此人约莫十七八岁模样,面容也算清俊,只装束气质,带着些武气,身旁摆一柄细长剑刃,剑鞘半脱,寒光凛凛。店中那些客人虽不敢去招惹他,只在背地里交头接耳,胡猜乱语,清举只作不知,吩咐店家整顿饭菜。
待吃罢了饭,门外雨势渐歇,那少年忽然站起身来,抖了抖袖子,口中喃喃道:“忘带了钱来,怎生是好?”周围人听见,都笑将起来,低声道:“看他模样,原以为是个绿林侠客,哪知竟是江湖骗子。”
那店家听见这些言语,一径扯住他不放,发作道:“好没脸的小子,难道由得你吃白食不成?”
少年不以为意,尚且漾起一丝笑来:“今日不曾带得钱来,下次十倍补还就是。”
店家哪里肯信,嗤道:“哪个认得你是谁?若实在没钱,把这剑赔了我也罢。”
少年一听之下不觉蹬了双目,怒道:“这剑乃是我的手足,如何能给你?”
正难分解,清举走上前来劝道:“我观这位郎君,是个磊落君子,岂是要贪这一餐饭食的?想必是当真失带了钱,何苦这般催b于他?”说罢往腰间0出一吊钱来,说:“我且替他付了便是。”店家这才罢了手,心里尚且不甘,却不好再说什么,算一算账,收了钱去。
那少年见状,走到清举跟前,抱拳道:“愿闻郎君大名,好加倍奉还。”
清举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且不必放在心上,姓名也不必晓得。”
少年大笑一声,道:“既如此,且作一段剑舞,供郎君赏来。”说罢手持宝剑,走出门去。
众人见了,都一拥出来观看。此时那雨渐渐止了,轻云之中,又有些月se上来。少年将剑鞘拨开,一拂而过,便是雪亮的利刃。待舞动起来,霎时光芒闪烁,不片刻已舞出许多分身来,至酣畅之处,只见冷森森一片寒光,恰如银蛇乱掣,及至后来,却如一条白练,半空飞绕,水泼不进,亦不见有人。
须臾,听他大喝一声,寒光乍散,还是一柄剑刃执在手里,面上无波无澜。众看客只觉毛发皆竖,如何不慌,暗道:“这样神技,倘若是个不良之人,只恐吾命休矣。”
一舞既罢,那少年又叫一声多谢,笑道:“在下聂十八,今蒙郎君一饭之恩,日后定当偿报!”言罢腾身而起,跃上房檐,少顷举步如飞,只听得一片瓦响,在林间轻点数下,无影无踪去了。
清举这一番路遇,虽行了善,过后却并不曾放在心上,哪料得二人缘分匪浅,聂十八来日果真加倍奉还了今夕之恩,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那小船摇撸行了一夜,次日清晨已至归安县外。清举主仆三人取水洗了面,又吃了些茶水果子,吩咐艄公住船伺候,走上岸来,一路沿着
', ' ')('龙溪河行出不远,到了云巢山下。
此山峰势盘旋宛如华盖,又因历来多云气,四周群山缭绕如垣,日出之时云气渐收,唯此山独迟,故而得名“云巢”。山中本人烟稀少,不过几户人家,草草几间茅屋,修得甚是清爽。其中一户屋前种了修竹并满丛菊花,屋后另栽了两棵枫树,经霜后yan红如春花一般。
陵游上前扣了扣门,不一时里间走出一个老妪来,见了来人,立时笑道:“原是子冉来了,怪不得今早枝头喜鹊叫得甚欢!”一面说,一面将人迎了进去。
清举面上含笑,揖礼问道:“师母近来可好?”
老妪甚是开怀模样,说道:“一切都好,若无旁人气我,怕是还更好些。”
正说着话,屋内一老者负着手踱来,口中道:“你这老婆子好没道理,怎的还跟子冉说这些。”
清举抬眼看去,见来人穿一身布衣道袍,已浆洗得发白,头上虽发丝如雪,面se尚且红润,神采奕奕,一副仙风道骨模样,连忙深揖一礼,叫道:“老师。”
原来这老者正乃吴地大儒,俗家姓晏,无儿无nv,晚年携妻归隐山林,取得一个别号,叫做“醉y居士”,盖因平生最好饮酒。
故清举此行带得几坛美酒,待午间治饭时与晏公畅饮一番,两厢开怀,又问起秋闱之事,清举如实相告,虽中解元,却并无半分桀骜之气。
晏公心下点头,知他x有丘壑,心地仁善,是个可造之材,有意指点几句,便道:“当今圣上亲政不久,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此番春闱,若得高中,来日青云之路尽在足下。只老夫听闻圣上属意礼部侍郎欧yan公为主考,此人素来不喜卖弄才学,最好朴实文风,所幸你长于草野,不习时文,倒是正中其怀。”
清举听了,点头道:“老师所言,弟子谨记。”
晏公适才多饮了几杯,已有些醉态,闻言复又捋了捋花白美髯,正se道:“还有一条你需记在心中,不论日后如何,旁人问起时,依旧不得称我为师。”说罢不待他回话便摆了摆手道:“你且去罢。”
晏妈妈亦道:“既来了归安,合该去沈知县府上拜访才是。”
“师母所言甚是,正有此意。”临去前,清举敛袍跪地,朝上首拜了三拜,虽未置一词,至诚之情,已溢于言表。
出得门来,心中怅然,立了一会儿,三人依旧原路而返,回到船上,进城去了。行了几里路,见河上好些运租米船,挨挤不开,更有络绎小舟,载着妇人前来进香,真个行人若织,热闹非凡。
决明此前未曾到过归安,眼见这鱼米之乡,很是新奇,趴在舱板上直往外望,忽见得前头桥洞下系着一只卖菱小船,船上一个孩童正扶窗叫卖:“买菱角!买菱角!”
一时口水直流,正要央着自家郎君买些解馋,却见那桥上竟直直坠下一人来,扑通一声巨响,泛起好大水花。
抬头看那桥上,一个身穿锦袍,头系玄se丝绦的少年郎正单脚踏在阑g上,眉眼生动,意气风发,正是:少年意气强不羁,虎胁cha翼白日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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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连襟头一次见面,真是好大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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